第24章
我騎着自行車回家的路上還在想着盧昔說的話。有一陣子流行一句心靈雞湯:一個人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而是不想做什麽就可以不做什麽。現在想想還挺有道理的,有些人連自己真正想要什麽都沒發現,即使有權力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也不知道要做什麽吧。
我納悶自己怎麽才上了一次瑜伽課後就開始思考這麽深刻的人生課題了。看來我今晚不僅是身體上了堂課,心靈也被上了堂課。我可不想成為一個思想深沉的哲學家,于是提高腳踏的頻率,加快速度騎回家。騎到距離郵局一百米左右,我注意到了一輛SUV停在Alexi每次送我回家停的位置。近距離一看,還真的就是他的車。
我下車牽着自行車走到駕駛室的車窗邊敲了敲,Alexi立即打開了車門。
“Mia,你騎自行車去的瑜伽館嗎?”
“嗯,這也是一種鍛煉。”
“凍壞了吧。”他幫我把車停在路邊然後幫我拉開車門,“快上車暖和一下。”
“你等很久了嗎?”上車後我問。
“沒有很久,瑜伽課有趣嗎?”
“很有趣,館長是個氣質美女,她還給我上了一堂心靈課。”
“心靈課?課題是什麽?”
“找尋自我。”
“那麽你找到了嗎?”
“還沒有。”
“沒關系,以後慢慢找。”
Alexi親了親我的臉,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向後躲,怕身上的汗味熏到他。
“Alexi,我剛才流了很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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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理會我的話,摟着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久久的深吻。
“我得讓你回家了,否則你的家人該擔心了。”他放開我後說到。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其實并沒有家人會擔心我,在那個房子裏早就沒有人會開着燈等我回家了。
時隔這麽多年,在我認為理莎已經完全從我的生活中消失時,我卻接到了她的電話。
這些年她寄給我的明信片已經裝滿了一大箱子。從郵戳來看,她的足跡遍及中國的大江南北。她也總不忘在明信片的背後寫上幾句名人名言,寫完豐子恺的寫李叔同的,寫完李叔同的寫蘇曼殊,緊接着就是摘抄一些古今中外名家寫的文段。多虧了她,我在這方面的學識還真長進了不少。
再次在電話裏聽見理莎的聲音時,我既沒有吃驚也沒有任何其他情緒,平靜得令我自己都感到意外。她對我說自己已經停止旅行,在上海安頓了下來,還重新開了個畫室。我問她為什麽選擇上海定居,她說她喜歡上海。第二天,她又打電話問我今年要不要去上海過年,我拒絕了。
過了幾天我收到她寄來的包裹,裏面有一個可愛的天使雕塑、一張老照片,還有一小張不知道從哪裏撕下來的形狀不規則的水彩紙,上面寫着:對不起,我私藏了他留給你的東西。
我拿着紙條苦笑,這就是理莎的做事風格,從來想起什麽說什麽,想做什麽做什麽,也不管別人是否明白,能否接受。也許曾經有個人最懂她,可惜緣份深淺從不由人。我對着照片上面那個眉清目秀的男子說:“原來我長得跟你這麽像。怪不得從小到大理莎都害怕看我的臉。下輩子,你要陪她久一點。”
我去超市買了個相框把照片裝進去,擺在理莎房間的床頭櫃上。而那個小天使雕塑則被擺在自己的書桌上。我看見了他在雕塑的底部刻的字——給我的寶貝女兒,日期是我出生滿一個月時。
春節假期前的每個周末我都是和Alexi一起度過的。和他在一起,我的心靈就像在經歷一場華麗的旅行,總會有一些令我意外或者怦然心動的時刻。即使只是同處一室,各做各的事情,我的心也感覺無比恬适、舒坦。
Alexi在家的時侯偶爾會穿一件印着A.C.Milan足球隊徽章的黑色連帽衫。但是他又不像一個典型的球迷那樣會通宵觀看球賽,所以我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正的A.C.Milan球迷。有一天他又穿了那件連帽衫,我問他:“Alexi,你是A.C.Milan的球迷嗎?”
“是的。”
“那為什麽你不看球賽。”
“我會看的,只是你沒發現。你在夜裏總是睡得很沉,我起床了你也沒發現。”
這倒是實話,所以我無力辯駁。
“Mia,你也喜歡A.C.Milan嗎?”
“不是,我不懂足球,我只是喜歡他們的隊歌。”我說, “我的高中英語老師是個球迷,高三備考的時侯,他在每堂課前都會先放一首足球隊的隊歌,說這樣可以鼓舞我們的士氣。所以我們幾乎把世界上所有知名足球隊的隊歌都聽遍了。”
“你們的老師真有意思。”Alexi笑着說。
“除了Milan,我還喜歡Sampdoria、Leverkusen、inter隊歌的旋律,可是我聽不懂意大利語和德語。”
“英國球隊的隊歌裏沒有你喜歡的嗎?”
“有,我當時唯一會唱的一首就是Chelsea的隊歌《Blue is the Colour》,它的歌詞簡直像兒歌那麽簡單,我們高中英語老師六歲的女兒都會唱。”
“你現在還會唱嗎?”
“會,你想聽?”
“是的,你唱完我教你另外幾首意大利語和德語歌詞。”
“Are you serious?”
“Sure.”
“Deal.”我清了清嗓子開始唱:
“Blue is the colour, football is the game,
We're all together, and winning is our aim;
So cheer us on through the sun and rain,
'cause Chelsea, Chelsea is our name!
Here at the Bridge whether rain or fine,
We can shine all the time;
Home or away,e and see us play,
You're wee any day......”
我唱完後Alexi很給面子地鼓掌,“我開始考慮以後也支持Chelsea了。”
“你發現了沒有?”我說,“你的母校Stanford和Chelsea的主場Stamford Bridge裏的Stamford拼寫只差了一個字母,它們一個是姓氏一個是地名,在中文裏都被翻譯成斯坦福。”
“是的,它們的詞源應該是一樣的。你想先學哪一支球隊的隊歌?”
“Leverkusen.”
“OK.”
Alexi拿出手機搜索了《Bayer 04,wir satehen zu dir》的歌詞,他将歌裏每個詞語的發音和意思都教了我一遍。我沒有做筆記所以基本都沒記住。緊接着,他又教了我《C'e solo l'Inter》的歌詞。他的嗓音無論說哪一種語言都那麽動聽。
“Alexi為什麽會這麽多種語言?你們那兒的學校要求學生必須學多種外語嗎?”
“不是的,美國學生學什麽外語取決于個人興趣。我的中學時代是在荷蘭度過的,有人把荷蘭人稱為歐洲的翻譯機,他們普遍會多種語言。在荷蘭的中學課程裏,外語是必修課。”
“你為什麽要到荷蘭去讀中學?”
“當時我的媽媽在荷蘭的一家能源公司工作,所以帶着我一起去了阿姆斯特丹。”
“那你的父親呢?”
“他的工作很忙碌,不過總會抽時間來看我們。一到假期,我會回美國和我的爺爺住在一起。”
“哦,你的人生經歷真是豐富多彩。”我說,“所以你是不是因為荷蘭三劍客才喜歡上A.C.Milan的?”
“是的。”
Alexi在家很少聽歐美流行歌曲,反倒是經常聽中文歌,還有一次我發現他竟然一邊聽着蘇州評彈一邊做飯。他解釋說這樣可以練習中文以及理解祖國人民的情感世界。
有兩天他一直在重複聽周傑倫,把我膩得不行。他最喜歡的一首是《楓》,說歌詞很美,特別是那句:“緩緩掉落的楓葉像思念,我點燃燭火溫暖歲末的秋天”。他很喜歡中國古詩,很累的時候會抱着我求我念詩給他聽。
Alexi偶爾會在家裏加班,設計一些我看不懂的工程圖。我喜歡坐在書房的單人沙發上一邊陪着他,一邊看自己帶來的書。如果沒有帶書到他家來,我就會在他的書架上找書看。有一次,我發現書架的最上方那排有一本英文版的《安徒生童話選集》。他還真是童心未泯。
小時候外公會在睡前為我念故事書,他去世了之後就沒有人這麽做了。理莎雖然在花時間陪伴我這件事上很吝啬,可在購買書籍方面一向慷慨大方,所以我小時候也有很多童話書,其中許多還是精美的繪本。安徒生寫的較著名的那些童話故事,我基本都看過,最喜歡的一篇是《冰雪女王》。
我想看一看它的英文版,可我個子不夠高伸長了手也夠不着。Alexi發現後就走過來幫我,順便親了親我的臉,然後回書桌繼續加班。
《冰雪女王》的中文版我小時候看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會被Gerda堅定的信念和善良的內心所感動,同時敬佩她為了好朋友kay不顧一切展開冒險之旅的那份勇氣。可是當我中學的時侯在電視上看到胡大為導演的那部同名電影後,我卻同情起了反派角色冰雪女王。
出生在演藝世家的美國女演員Bridget Fonda在片中扮演了冰雪女王這個角色,她有一雙似乎可以吸人魂魄的冰藍色眼睛,瞳孔中散發着危險而又迷人的光芒。她雪白的皮膚、臉上細微的表情、迎風飄動的發絲、冰線織成的長裙都透着盛氣淩人的寒意。可當看到她穿越茫茫雪原,獨自居住在寒風呼嘯的曠野中的一所諾大的冰殿時,我似乎能體會到她內心無法被安撫或者驅趕的孤獨。也許這才是她冷酷無情地帶走Kay和其他孩子的真正原因。
看完英文版的《冰雪女王》後,我盯着Alexi看,他的表情專注認真,雙手在電腦鍵盤上敲敲打打,發出節奏淩亂的輕響。如果坐在那裏的是別人,我會認為那些聲響是噪音,可是他是Alexi,所以我不這麽認為。
如果讓我給Alexi寫封情書,第一句我會寫:No one was my meant to be until you came to me.但其實我并不知道我們之間是不是mean to be。英文裏有老話說:“If you love someone, let it be and set him free,if hees back to you,it's meant to be.”所以只要順其自然就好了吧。
(譯:沒有人是我的命中注定,直到你出現在我面前。
如果你愛一個人,讓他自由,如果他總會回到你身邊,那他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