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從聽說了Alexi即将回來的消息,我又進入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模式。任何與他相似的身影、聲音都能讓我心頭一顫、呼吸受阻。還好我的神經比較脆弱,在經歷了無數次“突然刺激-警報解除-瞬間放松”的輪番折騰後,它漸漸麻木了。對此我感到滿意,總算有點長進了。
可那天中午,當我一眼看見Alexi在餐臺取餐具的那一刻,全身細胞的應激性立刻蘇醒了,給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我的心肺就像被一層堅韌的薄膜封鎖住,心跳的頻率和呼吸的深淺一時變得混亂不堪。我轉身大步跑去了洗手間,在那裏一直呆到午餐時間過了才回到辦公室。
從那天起,我的午餐改為了從地鐵口的面包屋購買的三明治和果汁。過了幾天,我收到了陳思遠發來的信息。她問我這幾天是不是休假了不然怎麽都沒在餐廳見到我,還說有澳大利亞的TimTam巧克力餅幹要給我。我編借口說這幾天比較忙沒時間下去吃午餐。
我能為了避開Alexi不去餐廳,卻無法不上班,而上班就得經過寫字樓大堂、乘坐電梯。所以我每天早上提早半個小時到公司,避開九點鐘附近,以期降低遇見Alexi的概率。就這麽躲避了半個月,我真的沒有再在寫字樓範圍內遇見他。
目的達到了之後,我才開始困惑自己為什麽要避開他。細想起來覺得自己挺可笑的。經過那麽多個日夜,我終于不用再猜他在哪裏,在做什麽了。他就處在我可以觸及的時空,而我們之間卻什麽關系都沒有了。
我把Alexi回來的消息告訴了無言大師。我知道它聽不見所以又通過眼神和它交流了一會兒,它淡然地看了我一會兒就閉目養神去了。看來這個消息沒有在它的心裏掀起任何的波瀾。我的修為與它這位道行尚淺的烏龜大師一比還是差遠了啊!
簡萱萱胃病轉好後,我舍棄了快要吃吐的三明治,重新與她一起回到餐廳吃午餐。我設想過很多次與Alexi重逢的場景,也在家演練了很多次。包括表情、臺詞、肢體動作在內,每一樣都精心地編排過。當真實的場景上演時,它們一樣都沒有用上。我站在餐桌旁,木讷地聽着陳思遠引見他,聽着他客氣地問好然後禮貌的轉身離去,聽着簡萱萱對他的儀表發出的驚嘆...接下來她們的閑聊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除了大學課堂,我從來沒有在工作場合見過Alexi。以前聽陳思遠說過,Alexi在公司裏很親和,可我卻覺得他的眼神冷若冰霜,給人一種只可遠觀不可親近的距離感,令我一時難以适應。
晚上,我去了香溪大廈的那套公寓過夜,躺在沙發上輾轉難眠直到太陽升起。這麽久了,Alexi對我的影響力仍不容小觑。我環視着冷清的公寓,第一次感覺周圍如此空蕩。
我借口生病請了一天假,一連逛了好幾個家居城和商場,買了一堆東西。方格子地毯、麋鹿臺燈、綠植、紙鎮、雙陸棋、水晶花瓶、陶藝、藤編工藝品...所有我能找到的帶着相似氣息的物件都被我收入囊中。回到公寓,我一樣一樣地将它們擺放好,卻也沒有令自己感覺離往日時光近一點。我只能感慨:其物如故,其人尚存,事已非。
上班的日子,我幾乎天天都能遇見Alexi,有幾次是在電梯裏,大部分是在餐廳裏。我們彼此都不會主動找對方說話,多數情況是陳思遠也在場,所以我們不得不互相點個頭以示問候,之後就各取各的餐食,各歸各的座位。他的眼神總是極其冷漠,令人不寒而栗,絲毫沒有過去的影子。我暗自懷疑過他是不是去了南半球後,體內的電流、磁場之類的都不同了。還是他有雙重人格,過去我認識的Alexi是另一重人格?
有幾天他沒有出現在餐廳,我以為他回澳大利亞去了,不禁一陣難過。雖然遇見的時候他也不理我,可是能遠遠地偷瞄一眼他的背影,我就很知足了。
陳思遠說Alexi得了重感冒所以沒上班,以前我從未見過他感冒過。大概是從溫暖的南半球到了寒冷的北半球一時不适應吧,也有可能是離開中國太久了,所以水土不服了。我想打電話問問Kris有沒有人照顧Alexi,可我現在又有什麽立場這麽做?
我旁敲側擊地從陳思遠那裏打聽到了Alexi入住的酒店名字,然後悄悄地把我種的那盆薄荷和一大袋檸檬交給酒店的前臺,拜托他們轉交給Alexi。但我留了個假名字,沒辦法,我就是個膽小鬼。回到家後我撥打了酒店的電話,确認Alexi已經收下了薄荷和檸檬才稍稍覺得放心。前臺服務生想幫我轉接到Alexi房間,吓得我趕緊把電話挂了。
“歷史學家告訴我們天文學的誕生和發展的動力源泉,并不是人的好奇心,而是因為天體的運動規律影響着潮起潮落,影響着農作物的生長周期。當天上最亮的天狼星在黎明之前出現于東方的地平面的時侯,古埃及人知道尼羅河水就要開始泛濫了。所以我也并不是出于好奇心而去關注他,而是他就像太平洋吹來的溫潤氣流,一到來我就感覺周圍有陽光有雨露,空氣清新、天地和諧。一走,我就成了荒原裏的枯草,沒有一絲生氣。”
這是我為那部沒寫完的小說新寫的一段,有點矯情,把我自己都肉麻到了。男女主人公轉世了幾次我已經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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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我決定寫一本小說開始,已經過了好久好久了,而我斷斷續續只寫了五萬多字。前幾章我還能按着時序寫,後來變成了想到什麽寫什麽。所以這五萬字的書稿裏人物性格混亂、場景讓人摸不着頭腦、劇情毫不連貫,更像是意識流般地記流水賬。有時候我會把身邊發生的有趣的事情當素材記錄下來,倒像是在寫日記。
想完成它的信念越來越不強烈了,上一次動筆是什麽時侯我都不記得了。今早會繼續寫純屬一時興起。因為是周末,我一覺醒來已是十點半,這個時間有些尴尬,吃早餐嘛有些遲了,吃午餐吧又太早。我決定再賴一會兒床,到了十一點半再起床吃飯。
我随手在床頭櫃摸了本書看,想起了自己真的好久沒寫東西了,有些愧疚,便苦思冥想寫了一段。寫完後就感覺哪裏不太對,我翻看了之間的手稿發現書裏的主人公明明還在熱戀呢,怎麽今天寫得好像他們分手了呢。
“瞧瞧,劇情又不連貫了!”我自言自語道,也沒什麽興致繼續寫就幹脆起來洗漱了。
以前在Alexi家,我也曾拿着着鋼筆埋頭寫東西。他突然出現,坐在我對面的座椅上,我擡頭看到他滿面的笑容。
他問我:“你在寫什麽這麽認真?叫你都沒聽到。”
“我在寫一本小說。”
“真的嗎?是怎樣的故事呢?”
“是一個關于輪回的故事,其他的就不方便透露了。”
“祝你早日寫完!我可以當第一個讀者嗎?”
我一直就喜歡對着他一本正經的裝牛逼。但是漸漸地我發現他太善良了,太容易相信人了。不像蘇可總能□□裸地揭穿我的謊言,我說什麽他都信,而且會很認真的地發表他的評論。這讓我覺得自己的行為極其惡劣,雖然我并未刻意欺騙過他,可我也從來沒有說過大實話。我總是選擇說一些美好的,而對那些糟糕的部分只字不提。所以我想他所知的只是我較為美好的一面吧...
周一的例會上,客戶總監宣布了G&C成為MD新客戶的消息。這件事與我并沒有太直接的關系,因為并不是由我們這個設計組負責跟進。但是作為MD的一員,這意味着從某種層面上來說,Alexi是客戶,是我的衣食父母之一。有點關系也好,總比陌生人強。
消失了一周後,Alexi終于又出現在寫字樓裏了。我在電梯間遇到了他,這次電梯裏只有我們兩個人。他的氣色看起來不錯,應該已經痊愈了,不過好像瘦了一點。機會難得,我鼓足勇氣開口說話:“Alexi,好久不見,你好嗎?”
“我很好。”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Mia,你不需要特意關心我,即使G&C現在是你們公司的客戶。
“我為什麽不能關心你呢?我們不能當朋友了嗎?”我很不解,不懂為什麽我們必須當陌生人了。
“雖然你舍棄了我,但你不需要因為內疚而關心我。”
為啥他明明說的是中文,我卻聽不太懂呢?他可能離開中國一陣子了,中文有些生疏,表達不太準确,“咳...Alexi,你是不是不太懂舍棄的這個詞的含義?”
“我當然知道,你知道我的中文還不錯,它的意思是抛棄、丢棄。”他的語氣很淡,沒有夾雜什麽情緒,但我卻莫明地感到生氣。
“你既然知道,那我問你我什麽時侯舍棄你了?明明是你自己飛去澳洲的!”我盯着他的臉,大聲地質問。
“你太激動了,我沒法繼續跟你交談。”他緊閉雙唇,不再理會我。
電梯到達我的樓層後,他說:“再見,Mia。謝謝你的薄荷和檸檬。”他的語氣柔和了許多,可并沒有讓我感覺好一些。
我沒有回答,因為不想承認自己偷偷摸摸送了薄荷和檸檬去酒店,所以很沒禮貌地徑直走出了電梯。為了讓自己冷靜冷靜,我到公司後喝掉了大半瓶冰水。
直到分手我也不知道Alexi對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是什麽樣的想法,但至少我一直确信我們倆是和平地分開,再次見面應該也能心平氣和做朋友。現在我才發現并非如此,他竟然懷抱着一股幽怨,更讓我感到折磨的是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麽。
我努力回憶卻依然一無所獲。那段時光除了彼此,連個見證者都沒有,Kris如果了解內情也不可能問我分手的原因。所以除了Alexi我不知道還有誰能解開我心中的疑惑。我一定要問個究竟,否則于心難安,但他現在就像一座冰山,令人難以接近。我怕自己還沒找出答案,心就先被他凍死了。
午休的時侯我沒有去餐廳吃飯,頹然地坐在位置上咬着利樂裝果汁的吸管發呆,連陳淺深走近了也沒發現。
他拿了一張電影票在我眼前晃了晃,“客戶贈票,記得去看,看完幫忙寫個影評。”
“哦。”我從他手裏接過影票問:“要寫多少字?”
“随便。”
我拿着影票一看,時間就是今天晚上,是一部新上映的喜劇電影。也好,我正好需要一點歡樂。我從抽屜裏拿出陳思遠給我的TimTam巧克力餅幹配着果汁啃起來,餅幹有點甜、巧克力餡有點苦、果汁有點酸。一整個下午我的胃都悶悶的不舒服,作圖也屢屢出錯。
我後悔中午虐待自己的胃了,所以下班後到餐廳飽餐了一頓,還在便利店買了一大堆零食帶到電影院去。反正還能分給其他同事吃,也不浪費。到了影院我才發現除了宋譯就沒有其他同事了。
我驚訝地問:“陳淺深他們呢?”
“沒有其他人了。”他淡然地回答。
這哪個客戶啊,怎麽這麽摳門,就給兩張票。我有點納悶陳淺深竟然叫得動宋譯寫影評。看來他們私下裏關系真的很好。
“你怎麽帶這麽多吃的?沒吃晚飯嗎?”他看見了我腿上的一大袋零食。
“吃晚飯了。”我有點不好意思,“你喝飲料嗎?我這兒有可樂、果汁、礦泉水還有紅茶。”
“可樂,謝謝。”
我遞給他一罐聽裝可樂,“零食要嗎?有開心果、薯片、糖炒栗子、爆米花...”我感覺自己就像個火車上兜售副食品的小販。
宋譯大概也是這麽覺得的,他笑了,不是平時那種颔首淺笑而是眉舒目展地開懷一笑。
“不用,我不吃零食。”
推銷失敗,我小聲嘀咕着:“看電影怎麽能不吃零食呢...”哎...看來一會兒還得提回家。自作孽啊...
燈光暗了下來,熒幕亮起的時侯,我想起了Alexi,想起了我們一起在青年會館看電影的夜晚。一切恍若隔世...一個有能力讓我歡喜的人也有能力讓我愁苦。一事之兩面,都得體會,很公平。
電影開場後,我吃着爆米花,翹着二郎腿,時不時哈哈大笑,一點也沒顧忌形象。熒幕随着鏡頭的轉換時暗時亮。在某一轉亮的瞬間,我發現宋譯正偏着頭看我。我差點就忘了他的存在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誇張的大笑吵到他了,我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今天的笑點有點低。”
“沒關系,看喜劇片本來就該笑。”
那怎麽沒見你笑呢?這人笑點應該很高。
電影結束後,宋譯開車送我回家。在車上他問我:“你喜歡北京嗎?”
我有點搞不懂他問這個問題的目的,但還是如實回答:“我沒去過北京,所以也說不上喜不喜歡,不過我最好的朋友在北京當翻譯。”
“翻譯是個好職業。”他評論。
“嗯。對了,你的名字為什麽用了翻譯的譯?一般人起名字常用的不是堅毅的毅或者熠熠生輝的熠,又或者飄逸的逸嗎?”。
“我父親起的,他希望我當個外交翻譯官,可惜我沒能如他所願。”
是啊…正常的父母對自己孩子的未來都會有所期許吧。不知道我父親如果活得久一些,他會對我有什麽樣的期望,而我是否會令他滿意?
“你為什麽不想當翻譯官呢?”我問。
“因為不想像我父親一樣經常離家工作。”
“哦。”
“你有考慮過去北京發展嗎?”他問。
“沒有,我喜歡Q城。”
宋譯轉頭看了我一眼說:“有時候太執着并不是件好事。”他目光深沉給人話裏有話的感覺。
我轉移了話題,“你的影評準備怎麽寫?”
“影評?”
“嗯,今天的電影,陳淺深不是說得幫忙寫影評嗎?”
“他是這麽對你說的?”
“對啊。”
“不用寫了。”
“為什麽?”
他不說話了,專心開着車。這是什麽個意思啊?這人怎麽跟陳淺深一樣,說話老愛說一半,讓人摸不着頭腦。算了,你高冷你的,我也懶得理你。
到我家路口的時侯他問我:“你最近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我有些驚訝,平時在公司我好像沒有表現出情緒低落的樣子呀!
“沒有,為什麽這麽問。”我可不需要什麽心理輔導。
“沒事就好。”
為什麽跟他說話總像在猜謎語呢?
第二天我寫了一篇五百字左右的影評發給陳淺深。其實我根本沒有看進去,所以那篇影評是我上網搜索了其他觀衆寫的評價東拼西湊出來的。陳淺深在郵件裏回複了一句話:我服了你了!你怎麽不寫篇文章評價一下宋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