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是張無忌對手,但如就此遁去,終是臉上無光,便讪笑道:“人人都道張大教主英雄了得,卻不知教主于護花一道也頗有心得。哈哈哈,教主大人,郡主娘娘可好呀?”
鹿杖客嘴上打着哈哈,腳下卻是一步一步往後退,待話說完,人已退至鶴筆翁身側立定。
張無忌雖心頭着惱,怎奈此時自己早已是氣血翻滾,又要運功替殷離驅除體內寒毒,當下不再開口,只冷哼了一聲。
方才張無忌空中變向撲擊鶴筆翁時,力道已盡,又遭了鶴筆翁傾力一擊,已覺真力不濟,尚未調勻氣息,又借力飛身接住殷離,早感氣窒難支了。此時僅憑一口真氣強支,如讓鹿杖客看出自己受傷,那今日之事大有堪虞。
鹿杖客縱橫江湖數十年,經驗何以老道,此時未瞧出張無忌受傷,實是因他師兄弟二人吃過他的大虧,對張無忌頗為忌憚。見張無忌不再進逼,鹿杖客道:“張無忌,你暗中偷襲,算什麽英雄好漢,咱們改日再重新打過。”
張無忌不敢開口,聞言依舊只是笑笑。鹿杖客相機将師弟挾在腋下,陡然一個轉身,早已消失于夜幕之中。
張無忌暗道僥幸。
過不多時,殷離輕哼一聲,已然醒轉,陡見身邊有一男子以掌抵住自己腰間,心中不覺一驚。
就這一驚,尚未全部驅除的餘毒複又散入十二經脈,殷離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張無忌暗暗叫苦。他早已氣窒難耐,但覺一腔熱血就要沖口噴出。此時,他盤膝運功調息,自當無礙。奈何牽挂殷離,竟是于己不顧,強凝真氣,又将九陽神功輸入殷離體內。
殷離正寒顫難當之時,忽覺一股熱流湧入體內,竟是說不出的舒适受用。方知此人正替自已療傷,随即屏息靜氣,暗運內息與張無忌相合。良久,寒毒盡數驅除。
殷離側目望去,淡淡的月光之下,替自己療傷的不正是張無忌是誰?殷離一楞,随即揮掌,清脆響亮地給了張無忌一耳光,口中兀自罵道:“曾阿牛,你還沒死呀!”
話音末落,但聽“哇哇”數聲,張無忌連吐幾口鮮血,人已頹然倒下。
殷離大驚失色,顫聲道:“曾阿牛,你怎麽了?曾阿牛,曾阿牛……”
張無忌斷斷續續地道:“速……離此……地!”話音剛落,人即昏迷過去。
良久,張無忌悠悠醒來,但覺漆黑一片,全身冰涼,似被泥土覆蓋。心頭納罕,欲起身坐起,剛一擡頭,陡然觸到許多樹枝,臉頰微微生疼。張無忌心頭大驚,卻不敢再行動彈,惶然自問,莫非我已死了?微一運力,但覺內功依舊。随即定下心來,氣運周身,透過諸穴,內力循行之處,了無滞礙,知傷勢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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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何人竟将自己活埋了。
想到“活埋”二宇,不覺啞然。在海外荒島之上,自己曾誤以為殷離死去,便将她活埋。此番定是殷離認為自己已死,便又将自己活埋了。這端的是一報還一報,分毫不爽。
張無忌将九陽神功遍布周身,陡然躍起,破土而出。
天地間陽光明媚,溫暖異常。張無忌置身森林之中,但見古樹參天,小鳥啁啾,不禁恍有隔世之感。回身看去,見“墳”頭立有一木牌,上書:“夫君曾阿牛之墓。殷離謹立。”
張無忌心中雖感甜蜜,又覺傷心,一時竟無法分辨,便将木牌拔起,小心拭去上面的泥土。撫摸良久,遂将木牌放入懷中,四下裏望去。
但見三丈開處,有一黑衣女子靜坐,俏臉之上,淡淡的布着幾條血痕,端的清秀絕俗,正是殷離。張無忌陡然呆了,但見殷離嘴角微微一翹,卻似對張無忌死而複活并無驚奇,反倒有三分薄嗔,羞惱地道:“你為何不死!”
張無忌聽她如此見問,立時楞住了。殷離見他不言不語,當真惱了,怒道:“曾阿牛,我在此問你,可是聾了不成?”
張無忌素知這表妹喜怒不定,怪僻乖張,內心卻極是溫柔,但此時卻讓他不知作何回答。張無忌只得嗫嚅道:“我……我……”
殷離道:“我什麽我,你既不死,還揣那木牌作甚,快還給我!”尚未言畢,怒容之中已透出幾分嬌羞之顏,到得末了,已成低語。
張無忌亦覺臉熱,伸手入懷,慢慢掏出木牌,卻不知如何處置才好。忽覺眼前一黑,殷離已将木牌奪去,掠回原處,身法端的迅疾絕倫,美妙無比。張無忌不禁脫口贊道:“好身法!
”
卻見殷離雙手用勁,便要将木牌折斷,張無忌大急,道:“表妹不可!”急趨而上,搶下木牌,幸而尚未折斷,便呆呆看着上面之字,猶如癡了一般。
殷離道:“你,你總是要欺負我了?”
張無忌擡頭望去,見殷離淚水盈盈,楚楚動人,他深知殷離對己實是情愫已久,便輕輕捧起殷離的素手,款款慰道:“表妹別這般生氣,我,我實是喜歡這木牌。你就送與我可好?”
殷離猛然撲入張無忌懷抱,放聲哭泣,雙手緊緊抱住張無忌,食指卻用力刺入張無忌後背。
張無忌正要軟言相勸,忽然背心一陣劇痛,一股寒氣剎那間透入五髒六腑,随即便覺全身寒顫無比。
張無忌不敢運功相抗,唯恐傷了殷離,驚道:“表妹,你這卻是為何?”但見殷離兀自哭泣不已,顯似傷心至極。
殷離曾修練過“千蛛萬毒手”,此功系用毒蜘蛛的毒液與自己的血液相合。一經武功稍有小成,只要一指刺中對手,即能令對方武功全失,端的陰毒霸道。但此武功練得深一層,則容貌便損一分,待得練成,人卻已經醜陋不堪。殷離不免于此。
誰知在荒島之上,周芷若竟趁機在身負重傷的殷離臉上,用寶劍橫七豎八劃了十數道傷口。殷離大難不死,卻因禍得福,聚于臉上的毒液倒随血液流盡,只因周芷若所用寶劍極是鋒利,是以殷離容顏盡複舊觀,唯多了十數道淡淡的血痕,然并不有損俏麗,相反還顯出三分奇美。
卻說張無忌不忍心推開殷離,又不敢運功相抗,只得硬撐着。時候稍長,張無忌已覺頭腦發昏,眼睛模糊不清。此時縱想相抗,已了無內功。他精通醫理,情知已然難免,心下倒也坦然。
心想趙敏負氣而走,音訊全無,殷離情系己身,實難排解,此時若死,倒也一了百了。念及此,便輕輕撫摸着殷離,但覺四肢愈來愈軟,終于不支倒下。
殷離早已情亂意迷,身不由己地随着張無忌摔倒于地。這一摔将殷離驚醒,發覺自已竟緊緊抱着張無忌,不覺大羞。待要躍起,才驚然發現張無忌額頭之上已然隐隐罩上一層青紫之氣,顯是中了“千蛛萬毒手”之毒。
不由驚疑地從張無忌身下抽出手來,但見自己食指上染滿了殷紅的鮮血,甫知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傷了張無忌。
芳心急苦,忙伸手在張無忌鼻前一探,已了無氣息。
殷離不急反怒,“啪”地一巴掌打在張無忌臉上,恨恨地道:“曾阿牛,你真想死啊,可不能如此便宜了你!”
卻不見張無忌有何動靜。殷離一直伏在他身上。此時漸覺張無忌的軀體慢慢變得冰涼。殷離豈能不知張無忌內功遠遠高出她自己,他不運功強抗,自是怕自己內力不強,食指毒液反攻自己心經而受重傷。念及此,殷離面對這個長大了的張無忌,這個變得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的張無忌,竟有說不出的失意與傷感。一顆芳心,飄飄蕩蕩,不知零落何方。唯心念之中,不時浮現出那個小時候的張無忌,那個性情兇悍,蠻橫霸道的小張無忌,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懇求和愛戀的神情。
殷離漸漸進入幻境。但見小張無忌終于随己到了靈蛇島,兩人一塊嬉戲玩耍,但張無忌總是恃強欺淩,将島上一幹飛鳥毒蛇打得一個不剩,而自己總是跟随其後好言相勸,不時被可惡的張無忌瞪眼怒斥一番……
日漸偏西,殷離伏在張無忌冰涼的軀體之上,悄然入夢,俏麗的容貌中透出凄懇和甜蜜。
良久,張無忌一魂悠悠,又飄蕩回到人間。朦朦胧胧之中,微覺自己寒冷的身軀之上覆蓋着一片溫柔的暖意;臉頰之上,随着輕微呼吸,似有如雲似霧的無數縷柔絲在纏繞,其間浮散着清柔的溫香。竟是說不出的慵倦困乏,遂即任己似醒非醒地飄浮在這片溫柔鄉裏。
張無忌只因怕傷了殷離,是以強行凝着真氣,待體內毒液使心神失去控制時,人即昏死過去。張無忌強力支撐,然殷離卻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故爾殷離聚蓄的毒液,竟是在心無所主的情形下,盡數流入張無忌體內。
“千蛛萬毒手”何其厲害,須臾之後,張無忌便全身冰冷,猶似死去一般。
殷離本有解藥,但她情迷心意,竟忘了救治張無忌。
話又說回來,就算殷離清醒過來,但張無忌中毒太深,那解藥已然毫無用處。
所幸的是這兩人,一個癡,一個迷,張無忌昏倒之後,體內平日所集的深厚內功,才得以無拘無束地随血液緩慢流動開來。初時因中毒太深,神功初動,是以張無忌軀體依然冰涼。但九陽神功乃當世陰寒毒氣之克星,一經趨動,便即源源不斷,一浪蓋過一浪,在張無忌體內運行開來。時候稍久,張無忌自然便魂歸心意。
正當他将醒未醒之際,殷離忽然抓住他的前襟,聲音凄厲地道:“無忌哥哥,你別走,你別走,你可以打我罵我咬我,但你別走……”
張無忌大吃一驚,擡頭看去,卻見殷離往昔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出一層紅暈。這卻是因她體內毒液散盡之故,但張無忌如何得知,她卻兀自尚在夢中。張無忌稍回想,便即醒悟過來,卻不知自己怎地又活轉了?環視周遭,但見日薄西山,森林中一片血紅,夕陽帶着餘溫,将要沉入如重浪似的群山之中。
張無忌輕聲道:“表妹,表妹,醒醒,我不走,你醒醒……”
殷離“嘤”了一聲,緩緩擡起頭,呆呆望着目下的張無忌。眼神中一片迷離之色,似是不解張無忌怎地陡然長大了許多,口中喃喃自語:“不,你不是,你不是張無忌。啊,想起來了,你是曾阿牛。”說到這,她強站起身來,迷然四頓,語道:“可是,張無忌呢?無忌哥哥,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麽不帶我去?”邊說邊向林中走去。
張無忌心下不忍,起身追去,但覺腳步虛軟,顯是毒液尚未排盡,好在殷離只是緩緩而行,張無忌幾步便堵住她的去路。見殷離一臉迷惑之色,張無忌大急,扶住她的雙肩邊搖邊道:
“殷離,我就是張無忌。這麽多年,你長大,我也長大了。我正是你的無忌哥哥。”
殷離輕聲問道:“你真是無忌哥哥?小時候咬過我的無忌哥哥嗎?”
張無忌臉上一片愧色,內疚地道:“那時我不懂事,不知道你要我去靈蛇島全是好心。表妹,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可好?”
殷離凝視着他道:“我不生氣,我好高興。那麽,你不是曾阿牛了?”
張無忌道:“那時我因屢屢受騙,是以才編了個假名字。可當時我确是不知道那個少女便是你呀!”
殷離道:“你真是無忌哥哥?你還會不會再咬我?”
張無忌輕聲道:“表妹,以後我會多多照料于你,決不敢再咬你了。”
誰知殷離聽了此言竟不見高興,反倒長長嘆了一口氣,神情中似有說不出的落莫失意,微微搖了搖頭。
張無忌還道殷離不相信,正待分辯,殷離卻道:“你真是張無忌,那就跪下,拜我為師。
”
張無忌大惑道:“表妹,這是為何?”
殷離道:“靈蛇島上,你義父金毛獅王要跟我師父金花婆婆相鬥之時,曾傳了一套武功口訣給我,說是他在冰火島上所悟,讓我日後轉傳于你。”
張無忌這才明白,原來殷離武功大進,卻是因了義父。但要拜殷離為師,此事卻好生難決。殷離年歲小于自己不說,一旦拜師,自己對她便只能畢恭畢敬,哪裏能有半分的無拘無束?
殷離如此,實乃不得已。本來代金毛獅王謝遜傳幾句武功口訣,也用不着行師徒之禮。她雖對張無忌情愫長久,卻只是對小時候那個倔傲不馴的小張無忌,而不是眼前長大了的這個善解人意的張無忌。她知道自己和張無忌都易于為情所動,是以才讓張無忌拜自己為師。
師徒名份一定,諸事自當易處。
殷離卻沒想到他竟當真拜自己為師,如此言聽計從,哪有半點小張無忌的影子?殷離氣苦,自言自語道:“你不是張無忌。”語聲甫畢,飄然離去。
張無忌聞言大奇,待擡頭看時,殷離一條黑色的俏影,早已在暮色中掠出十丈開外,身法快如鬼魅一般。此等輕功,只怕不在自己和韋一笑之下。
本待要追,奈何體內毒液未盡,下盤虛軟,只得深嘆一聲,眼見殷離如夢似霧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暮色四合的群山之中。
張無忌呆立良久,知殷離再不會回返。這才坐下行功驅毒。一個時辰之後,張無忌收功而起。此時夜色已濃,天暮間稀稀疏疏地布着幾顆星辰,甚是寂寞。
不能拜殷離為師,張無忌心中竟有說不出的一絲喜悅,不禁回想起方才與殷相依偎的情景。心中突然一驚,張無忌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暗道:“張無忌啊張無忌,趙敏被你氣得不知去向,你還能如此四處留情,當真該死。”
念及趙敏,張無忌心中“突”地一下,已數月不見,杳無音訊,卻不知她此時身在何方。擡眼四望,天地茫茫,卻到何處去尋?躊躇再三,遂信步走去。
如此漫無目的地走了月餘。這一日午間,已到陝西境內的樊川,正是終南山所在。漢朝開國大将樊哙曾食邑于此,故而得名。沿途岡巒回繞,松柏森映,水田蔬圃連綿其間,宛然一派江南景色。
張無忌心念一動:終南山?這名字好象在什麽地方聽說過。猛然間想起,少林寺後山之上,數次出手相援的黃衫女子,臨別時曾道:“終南山後,活死人墓,神雕俠侶,絕跡江湖。”
莫非那姓楊的黃衫女子便在終南山一帶?“活死人墓”又是什麽意思?思慮再三,不得其要。心想她既已“絕跡江湖”,自己縱是找到,只怕也是枉然。遂找了一家酒店,入內坐下,吩咐小二上酒菜。
卻見東首坐着兩名身穿道袍,腰佩長劍的道士,估摸二人年紀約三十左右。張無忌心道,此地離全真教不遠,這兩人想必是全真教的弟子了。
張無忌在冰火島上曾聽義父說過,全真教初創之時,其祖師爺王重陽乃是天下劍術第一的高手,更兼領導群雄一意抗金,實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座下七弟子,號稱“全真七子”,個個武藝超群,豪俠仗義,無不聞名天下,但第三代弟子中,卻出了個不肖之徒,姓趙名志敬,與金國武士金輪法王相勾結,降了朝廷。教中高手,或憤然而走,或被朝廷殺戮,所餘下的,均歸順了元廷。
百餘年之後,全真教早已勢衰力微。昔日江湖中響當當的全真教,如今只剩下幾個三四流角色,在江湖中已無人提起了。現今全真教掌教名叫伯顏德龍,乃元廷所任命。關于此人,謝遜也知之不多,江湖中更未聽人提起過,想是不會武功之人。
小二将酒菜上來,張無忌細斟慢嚼,斜眼打量着二人。
但聽一人道:“師兄,此番下山,找到對付玉蜂的辦法,你可立大功了。來來來,師弟敬你一杯如何?”
被稱作師兄的虬髯大漢哈哈一笑道:“師弟說哪裏話,要說功勞,愚兄我可不敢獨占,還有師弟一份呢,來來來,幹了這杯再說!”
師弟乃一精瘦漢子,聞言大喜,幹杯之後,恭敬地給師兄斟滿了酒,道:“這玉蜂為害我 派一百多年,此番除了,活死人墓中定有許多武功秘笈,我全真教當重振聲威……”
張無忌聽到“活死人墓”四字,不由得惕然心驚,聽他的口氣,似是不利于活死人墓的主人。此事讓自己撞到,那可不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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