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心想這胡人內功修為竟至如斯,當真了得!
卻見胡人一柄長劍,或直劈,或橫砍,或直刺,竟如同使槍掄刀一般,笨拙至極,毫無劍術的靈動之氣。
小翠不知何時已回到張無忌身邊,手中赫然拿着一件尼姑的缁衣,見了胡人的古怪劍術,“噗”的一聲笑将起來。
張無忌卻暗自心贊,這胡人內功好生了得,竟能憑劍氣傷人。雖說尚未練得劍氣合一,出手之際,還得如此做作,才能将內力由劍身激出,但這份武功,江湖中還鮮有人能及得上。
數招一過,楊冰已知對手要逼自已拼比內力。正躊躇之際,胡人又一劍當頭劈下,楊冰不再躲閃,三尺青鋒,由下而上,直向長劍撩去。
此時二人相距僅一柄劍身之距,只聽“噗”的一聲鈍響,兩柄長劍在頭頂相交,胡人劍尖朝下,楊冰劍尖朝上,二人各自拼出二指,似以內力相較量。
張無忌暗自叫苦,楊冰以硬碰硬,正墜入胡人彀中。
只要楊冰內力稍有不濟,胡人長劍順勢而下,定将楊冰劈成兩爿。但若那胡人內力不及楊冰,則楊冰劍尖上挑,胡人定将破喉而死。
張無忌不及多想,一把抓住小翠手中缁衣,當頭罩下,急道:“快帶我出去!”
瞥眼卻見小翠嘴角含笑,正自暗孔向外張望。張無忌湊眼望去,不由大奇。但見那胡人臉上神情突然轉為極異驚恐,身軀不自禁地一陣陣發抖。張無忌再一細看,便即了然。原來楊冰長劍向前滑出寸許,正抵在胡人的擅中大穴之上。
擅中乃人身大穴,一被拿住,當即全身癱軟,若對手稍一用力,則立即震斷心脈,輕則神志失常,重則立時斃命。
胡人乃武林高手,此中關節如何不知?但此時若撤去內力,則楊冰長劍或洞穿胸肺,或破喉。若不撤去內力,自己擅中大穴已被長劍抵住,縱然楊冰不摧內力,自己一味硬撐,也将迫血妄行,吐血而死。
正當胡人內息将潰未潰,欲崩未崩之際,楊冰突然撤劍退身,向左斜斜飄開二丈,面帶微笑地看着胡人。
那胡人斂住內力,回運丹田,調息片刻,恭身一揖,謝過楊冰不殺之恩,曳劍退到四位白衣少女眼前,倒轉長劍,用劍柄解了她們被封穴道。自顧退在一旁。四名白衣少女向楊冰走去,行過禮後,四女也退在一旁。
張無忌道:“小翠,你快帶我出去,好姊姊,他們如用車輪戰術,小姐恐怕要吃大虧。”
小翠轉過頭來,看着他的光頭“咯咯”嬌笑,卻見他一臉惶急之色,當下牽了他的手,在前相引。原來已離出口不遠,轉兩個彎,陡然間光線通明,已到洞口,張無忌掙脫小翠之手,身形如鳥早已掠出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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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彎刀的胡人走上前,對楊冰雙手一揖,正要開口時,突見洞中飛出一個尼姑裝束的人來,身法快逾鬼魅,端的神鬼莫測。此時朝陽甫照,森林中金光萬點,胡人竟給張無忌這令人匪夷所思的身形驚得目瞪口呆,幾疑撞上了鬼神。
楊冰等一幹女子見那胡人古怪,順着他目光向身後看去,卻見一個唇紅面白、聰敏俏麗的尼姑站在洞口,俱都不禁大吃一驚。待認出是張無忌時,幾個小婢早已忍俊不禁掩唇嬌笑。
楊冰一怔,厲聲道:“小翠,你搗什麽鬼?”三分薄怒當中,倒有七分嗔怪。
小翠面側認袂道:“張——張道姑見有敵來犯,欲幫小姐禦敵。”
楊冰瞪視張無忌,嘴角卻極力忍住笑意,厲聲道:“胡鬧!”
張無忌也覺事情太過驚世駭俗,不由漲紅了臉,剛要開口分辯一二,小翠忽道:“小姐,張師太是啞巴,你別為難她的一番好心。”
張無忌俱然而驚,如不是小翠及時提醒,自己這一開口,豈不露了餡?當下順水推舟,幹脆裝到底得了。
便亂七八糟地比着手勢,意思是要代楊冰與這胡人比武。
楊冰等人見他稀奇古怪地打着手勢,喉嚨裏烏裏哇啦地叫着,卻怎知他是何意?唯見他滑稽透頂,只得極力忍住笑。
張無忌卻不再與她們胡纏,幾步走到場中,也虧他心思缜密,居然打了一個尼姑式的稽首,拉開架勢,便等那胡人攻上。
胡人對着張無忌搖搖頭,卻對楊冰道:“我叫哈赤,今天,來中原,只為比武,和你。”
楊冰道:“張無——張師太,你就在一旁給我掠陣吧,待會不行了,再請仙姑援手也不遲。”
張無忌楞了楞,只得退下,白皙的臉上不由得又紅了一片,煞是可愛。
卻見哈赤雙手握住彎刀,用力一抛。彎刀向外彈出。
衆人一見,均覺大奇,沒想到這彎刀尚有這一古怪,如不是他事先亮出,待會拼鬥之時,倒還難防。但他預先将秘密示衆,卻不知是何意圖,莫非有恃無恐嗎?卻聽哈赤道:“你夠仗義,請小心。”
原來方才楊冰未傷那人,哈赤心存感激,是以他事先告知楊冰,自已兵刃上的法門,以示無私。
張無忌心想,這哈赤倒是條血性漢子。楊冰當下謝過哈赤,從一名黑衣少女手中接過長簫,緩步走入場中。
楊冰一裣衽,道聲:“請!”
哈赤不再客氣,彎刀直遞,楊冰長蕭将彎刀引開,直點哈赤肩井穴。
二人初時客氣,此時一交上手,卻是着着逼人,互不相讓。彎刀舞将開來。猶如流星劃空,端的如行雲流水,彎刀不時反彈打穴,恰如長河中不時激起的浪花,更兼刀中夾掌,确是令人眼花缭亂。
楊冰一支黑管長蕭,如驚蛇出洞,時如黑色閃電,神出鬼沒。待到後來,氣流激蕩,相格之時隐然夾有簫聲。
哈赤蕩開長簫,手臂暴長尺許,輪彎刀,劃過空中,帶着朝陽的閃光,直欺楊冰,彎刀不時反彈,好像長虹落日一般。
楊冰長簫系用竹制,并不能與彎刀正面相接,見對方勢急,長簫尋隙擲出,帶着簫聲,直擊哈赤小腹。
哈赤右腳立定,一個仰翻,讓過長簫,彎刀去勢不衰,攻砍楊冰。
此時楊冰長簫脫手,如不後退,定然無幸。哈赤料定,縱然楊冰後躍躲過此刀,但兵器出手,已然輸了,突然間黃影一閃,哈赤驚覺彎刀落空,眼前哪裏還有楊冰的蹤影?暗道一聲不好,正要回刀時,忽覺腦後玉枕穴上一涼,哈赤魄飛天外,只得閉目等死。
過得須臾,不見異常,回首望去,楊冰早已手提長簫綽立一旁,微笑拱手道:“承讓!承讓!”
哈赤面如死灰,鞠了一躬,退下場去。
原來剛才在彎刀與楊冰腦門将觸未撞,方遇未接之際,楊冰早已貼地三尺向哈赤身後飛去,用的正是《九陰真徑》的禦身術,逃過了這致命的一擊,恰如春燕剪水,姿勢妙曼之極,躍起之際,纖手在哈赤玉枕穴上一拂,右手接過長簫,輕盈絕倫地躍在一旁青翠芬芳的地上。
張無忌直看得神馳目弦,但覺楊冰內功與自己的九陽神功迥然相異,卻依然顯得正大醇厚,忍不住大叫一聲:“好!”
在場諸人,無不驚然失色。
張無忌陡覺失言,急伸手捂住嘴巴,卻哪裏還來得及?三個胡人中,已敗了二人,餘下一人光着膀子走進場,雙手抱拳道:“恭喜小姐。活死人墓中既有男子,就請他與在下比武吧?
”
此人的漢語說得倒流利。楊冰一張俏臉霎時滿布紅霞,卻嗫嚅地說不出話來。
這幹西域武士的師祖金輪法王曾留下遺訓,活死人墓中如有男子,則比武時只能與男子相鬥。楊冰也知道這點。誰知張無忌竟弄巧成拙,這番欲蓋彌彰之舉,卻如何分辨得清。
張無忌見對方挑明了要與自己比武,倒也不好推托,此時既已被對方認出,索性将尼姑的缁衣脫了,抱拳一揖,朗聲道:“在下張無忌,領教閣下高招。”
那人道:“在下達刺哈,請恕眼拙之罪。”
張無忌臉上一熱,吱晤道:“我來此地,實是故人相訪,別無他意。”
達刺哈笑道:“張大俠不必為難,在下恭喜了。”
楊冰怒道:“達刺哈,你不明所以,休得胡言。”
達刺哈道:“活死人墓向來不準男子進入,除非與墓中主人有婚姻之約,才可進入,對否?”
張無忌道:“閣下誤會了,在下已有婚約,拙荊便是這位小姐的徒弟。你看我能否進入這活死人墓呢?”
達刺哈道:“原來如此,那也好呀,就請閣下下場,一展雄風吧!”
楊冰正要阻擋,張無忌卻對達刺哈道:“你們要怎樣才肯服輸?”
達刺哈道:“此話怎講?”
張無忌道:“如若比武之時,僥幸勝了閣下一招半式,又待如何?”
達刺哈道:“那我們立即回西域,再練一、二十年又來重新比過。”
張無忌道:“如此相比,何時是了?今日咱們作一了斷,由我與閣下過招,無論誰輸了,日後均不能再互相糾纏。閣下意下如何?”
達刺哈道:“你如能接得了在下三拳,那我等定然不再踏入中土半步,門下弟子也不再來相擾。”
張無忌道:“如此一言為定!”
此言一出,人人吃驚。楊冰道:“不可!”張無忌向她笑了笑,心想今日之事,弄得古墓傳人好不尴尬,如不顯點手段,替她們找回點面子,日後定然後患無窮。
達刺哈沒有想到,張無忌竟一口應承,倒一下子給楞住了,心想,這小子莫非不要命了?轉念一想不覺有氣,這小子如此托大,如給他一拳打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當下不再說話,沉着臉立在場中。
張無忌走過去站定道:“請!”九陽神功運遍全身。
達刺哈微一運氣,右手臂倏地一拳擊出。剛才楊冰連饒他的兩位師弟,達刺哈念她之情,這一拳擊出,只使了四成功力。心想,縱然你張無忌內功再強,如此只挨打不還手,如何禁受得起?他怕一拳将張無忌打死了,于楊冰臉上無光,是以拳下已然留情,但自忖也定能将對方打得重傷倒地。如此也算贏了。
卻不料這一拳明明擊在對方身上,卻如同擊中敗草,着手之處,竟是軟綿綿地毫不着力。達刺哈大吃一驚,撓了撓頭,竟是不明所以,還道自己用力輕了。
張無忌笑道:“多謝閣下拳下留情。請不妨盡情施為。”
達刺哈屏息靜氣,搬運周天,“嘿!”的一聲吼,右臂暴粗一倍,但見肌肉虬結,隐然跳動。踏上一步,抖拳直擊張無忌小腹。
這一拳去勢少說也有千斤,已運上了十成功力,達刺哈但覺這一拳似擊在銅牆鐵壁之上一般,觸手之處,堅硬異常。達刺哈大驚,正待躍回,張無忌已經退了一步。
達刺哈抱拳道:“多謝!”
張無忌笑道:“還剩一拳,閣下稍息片刻再行不遲。”
達刺哈沉着臉,一言不發地坐下調勻內息。
衆人無不看得膛目結舌,不明就裏。原來,達刺哈一拳擊在張無忌堅硬似鐵的小腹上,陡覺一股渾厚的內力沿手臂反撞回來,不由大吃一驚,暗道:“不好。”
這回撞之力,正是自己全力所發的千斤之力,不知何故竟給對方盡數彈回。若不是張無忌退後一步,将這回撞之力化解了八九成,達刺哈這一條手臂,定然要給震得寸寸斷裂。
饒是張無忌相讓,終是有少許內力逼回,達刺哈但覺體內氣息紊亂,胸悶異常,是以依言坐下調息運功,引導內息歸元。他明知此舉甚為不雅,卻是好勝不得。
過得半盞茶時分,達刺哈收功站起,回頭向兩位師弟看去,見他們滿臉疑惑之色,達刺哈慘然一笑,回過頭來,駭然望着張無忌,道:“張大俠,請接在下最後一拳。”
張無忌微笑點頭。
達刺哈雙目緊閉,潛運內息,衆人但聽得一陣輕微“叭叭”之聲響起,猶如爆炒豆一般,無不驚駭變色。
達刺哈好精湛的外家功夫,竟練到力透諸穴,收發自如的境界,拳力之強,可想而知。
衆人無不為張無忌捏了一把汗,卻見他兀自微笑不已。豈知此時張無忌心中早已空明澄靜,抱元守一,默念九陽神功的總綱:“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
卻說達刺哈已存同歸于盡之想。張無忌連受他兩拳,竟然渾若無事,相反,還将自己反震得不得已當場坐下調息,這張老臉如何丢得起。當下運起十二成功力,心知,此拳如不能将對方擊倒,回震之力也将自斃于斯,如此而死,到也幹淨利落!
輕微的暴響之聲愈來愈密,達刺哈一襲紅色羅衫早已鼓起,頭頂上冒出絲絲熱氣,真力已發揮至極之處,突然大竭一聲,右拳傾盡平生修為,直擊張無忌胸腹之處。
衆人一聲驚呼,随即愕然禁聲。
這石破驚天的一擊,竟是無聲無息,但見張無忌和達刺哈依然面對面站着。所不同的是,張無忌面帶微笑,達刺哈卻滿臉驚駭之色,猶如見了鬼魅一般。
達刺哈這驚天動地的一擊,打在張無忌身上,竟如泥牛入大海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聲無息。達刺哈心念電轉:這不是人,是神,是鬼。
張無忌道:“多謝閣下手下留情。”
達刺哈滿臉驚恐之色,回身向山下奔去。兩個師弟對衆人匆匆一別,急追下去,須臾,消失在碧綠的樹林叢中。
張無忌回轉身來,卻見一幹少女好奇地看着自己,莫名其妙地道:“你們如此這般看着我,怎麽了?”
小翠看着他亮光光的滑頭,忍不住笑将起來,楊冰也自莞爾。張無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頭,衆女齊笑。
小翠道:“張無忌,你方才使什麽妖法,竟将達刺哈吓成那樣?”
張無忌道:“沒使什麽妖法呀!”
小翠道:“那為何一拳擊在你身上,你卻若無其事?”
楊冰道:“你方才所使,可是九陽神功?”
張無忌緩緩點點頭,自己一招未發,竟讓楊冰看了出來,對她不禁多了三分敬意,道:“姊姊适才所用,可是九陰真經上的武功?”
楊冰點頭稱是,道:“你怎地知道?”
張無忌道:“我曾看過幾頁倚天劍中所藏的《九陰真經》,見姊姊武功有些相似,故爾有此一問。”
二人心中均暗自佩服對方的武功了得,不約而同地想:九陽真經和九陰真經俱是武林瑰寶,如能互相參詳,切磋攻錯,定能獲益不淺。
但楊冰乃少女,如何開得了這口。而張無忌又因适才假扮尼姑不成,反給楊冰惹下非議,此時還如何再敢唐突。二人一個怕羞,一個不敢,俱不開口,卻錯過了一次精進武藝的機會。
小翠突然道:“哎喲,我可餓死了,你們可需用飯?”
張無忌道:“楊姊姊,衆位姊妹,在下尚有事在身,就此告辭了!”
楊冰一驚,卻說不出話來,小翠卻道:“張無忌,你當活死人墓是甚麽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呀,只怕沒有那麽容易!”
張無忌道:“這——這——”
楊冰道:“小翠,休得無禮!”
小翠“哼”了一聲,對着張無忌翻個白眼。楊冰道:“張無忌,既然來了,何不用些水果再走?”
張無忌哪敢再行推辭,只好道:“如此叨擾了。”
小翠等一幹少女,不待楊冰吩咐,早歡天喜地的自去籌備。不一會,四名黑衣少女擡出一張桌子,兩把凳子,就在适才比武的林中草地上放好,擺了一桌的精致水果。楊冰邀張無忌入座,兩人相對面而坐。綠衫少女前來給二人斟上酒。
楊冰舉杯道:“多謝張公子援手之恩。”
張無忌道:“多謝楊姊姊盛情款待。”
二人相視而笑,一飲而盡。張無忌但覺此酒清醇無比,實是難得的玉液瓊漿,綠衫少女又給二人斟滿了酒杯。
卻聽“铮铮铮”三聲瑤琴響起,琴聲悠揚,婉轉不息,餘韻良久。正當琴韻将消未消之際,黑簫聲悠然而起,頓時琴簫和鳴,清雅絕俗。
張無忌但覺一身塵俗之氣盡被洗滌一空,說不出的清新受用。
楊冰舉杯笑道:“張公子,經此一別,不知何年相見,來,幹了這杯!”
張無忌見楊冰兩杯美酒飲下,皓白勝雪的肌膚隐然泛起幾分紅潮,更顯風姿綽約,神情之間,自有一番成熟豐韻,不由脫口道:“姊姊。”
這一聲叫得甚是親切,似如自幼便在一起青梅竹馬一般。
楊冰見張無忌神情純潔,煞似小弟弟一般,當下狀如姐姐安慰弟弟,微笑相視。
張無忌起身躬身道:“多謝姊姊一番款待,小弟這就告辭。”
楊冰含笑點頭,張無忌轉身,向山下大步走去。
行出裏許,猶隐聞琴簫和鳴之聲,音樂隐有相送之意,張無忌提氣将語音送出:“多謝衆姊姊雅意,張無忌告辭了。”
瑤琴三響之後一切複歸寧靜,但見群山之中,芊芊莽莽的樹林蒼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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