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張無忌眼見正面相抗絕然不敵,眼前唯有逃走一條出路,自己船身巨大,或可一免。當即下令将所有大炮和食物抛入海中,只留下淡水即可。從此至波斯最多三日可到,只要留得青山在,何愁無柴燒。
蒙古水兵初時有些不忍,待得又中兩炮之後,才手慌腳亂地将一幹多餘的物事抛入海中。正忙亂之際,後艄又中一炮,此炮正擊在吃水線附近,海水随着浪潮一浪一浪地湧入。海水雖不是直接湧入,但時候久了,大是堪虞。
主管急命幾名水手前去舀水堵漏。此時船上再無多餘物事,船身輕了許多,後艄也暫不進水了。
此時船行更快,不一會兒已駛出射程之外。馬來西亞水軍見對方居然連食物也抛棄入海,料想對方即便不被餓死,憑借一條傷痕累累的破船,諒想逃不了多遠也會沉沒,是以追了一程之後,便即返航。
衆人見狀都松了一口氣,不料平靜的海面之上陡地刮起一陣大風。衆人心頭一緊,擡眼望去,本來晴朗無比的天空之中,霎時間布滿了烏雲,風聲逐漸加急。過得須臾,但聞疾風呼嘯,波浪轟擊之聲,對面說話都聽不甚清。
主管又叫十數名水手到後艄去舀水。張無忌但覺巨船如離弦之箭一樣,在海面上飛掠而過。擡眼望去,只見所有風帆均吃緊了狂風,直拉得主桅咯咯作響。船身隐隐震動,似要散架一般。
主管聲嘶力竭地邊吼邊打手勢,要水手降下船帆,幾名水手費盡力氣也未能降下主帆。一個水手一不小心,早給狂風卷入大誨,眨眼功夫消失在滔天巨浪之中。餘下的幾名水手直駭得緊緊抱住桅杆,不敢稍有移動,唯恐一個不慎,又給吹入大誨之中。
忽然風聲一緊,坐船竟是給吹得飛起來一般。張無忌已然看出此時如不馬上降下船帆,船只非得給狂風吹散了架,或者給吹得底朝天不可。
張無忌不再猶豫,當即氣沉下盤,使起千斤墜功夫。
一步步向主桅走去。待得近前,運勁一揮屠龍刀,将主桅連根削斷。卻聽“唿”的一聲,主帆帶同主桅,竟給狂風一古腦卷入大海之中,翻得幾翻,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側帆依然吃風,船身給吹得向左傾斜,張無忌無奈,只得又将側帆和後帆盡數砍倒,船身才稍感平靜,但卻一個勁在海嘯聲中打轉,真如汪洋大海中的一片樹葉。船身一忽兒被推上浪尖,一忽兒又似摔入深淵,衆人無不心驚膽顫,駭異無比。
卻聽“喀嚓”一聲,船身猛向後一傾。衆人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大限已到。原來後艙被炮彈擊中之處,給這等驚濤駭浪一再沖擊,終于抵擋不住。一聲脆響之後,船板給海浪擊碎,海水陡然間源源不斷地灌入。船尾緩緩沉入海中,船頭卻高高翹起,還活着的十多名水手,忙不疊地爬向船頭,又有幾人給吹入海中。
張無忌心中倒是不懼于死,只是眼前這一幹精悍勇武的蒙古人因自己而死,心下甚覺歉疚,卻是于事無補。
轉念一想,自己與他們一同赴死,将來陰曹地府之間自己善待他們便是了。念及此,不禁啞然。
誰知這陣風暴來時突兀,說停便也是立時便停。方才還波濤洶湧的大海,轉眼間竟變得平靜異常,空中一絲風也沒有。未幾,雲霧開處,一輪太陽照常挂在藍藍的天空,顯得甚是溫暖異常。
衆人面面相觑,均是作聲不得,臉上一片茫然之色,竟有說不出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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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在平靜的海面上陡然一震,又下沉了尺許,十數人俱不作聲,只呆然地看着天邊。
張無忌四周打量一下,茫茫大海之上,甚麽也沒有。
此時船已沉入一半。看這情形,再過一個時辰,海面上便将幹幹淨淨,一絲木屑也不會有了。
衆人呆呆地看着下沉的船只,每下沉一寸船頭反而高出一寸,船頭愈翹愈高。十數人只是緊緊抓住船頭,并不大呼小叫,神色雖然呆然,卻并無懼意。這般視死如歸的胸襟,直令張無忌感嘆不已。正想出言解釋自己此行目的之時,卻所一個水手道:“那邊是什麽?”
衆人順目看去,遠處似有點點白帆,一幹人卻并未喜形于色,似乎生死早知,喜憂反而顯得不雅。
過不多時,帆影漸大,正是數艘大船駛來,此時衆人只覺船身一震,下沉得更快了。
張無忌眼見有救,便囑衆人阻住耳朵。待一幹人準備好之後,張無忌氣沉丹田,一聲長嘯從海面上傳出數裏之遙。衆人雖已塞住耳朵,還是給震得昏昏沉沉,心中對此神功不禁駭然欽佩不已。
船隊之人聽到嘯聲,當即轉向急駛而來。待得駛近,張無忌見每張白帆上俱繪了個大大的紅色火焰,赫然便是波斯明教的船。
張無忌陡然認出明教的标志,心中一驚,想起自己曾數度将波斯明教一幹人弄得灰頭土臉,此番相見,卻不知是福是禍。正憂慮之時,只見大船上放下二條小船,急速向張無忌等人劃來。
待上到大船之後,張無忌自免不了相謝一番,卻見船上一幹波斯人見到自己後,無不驚詫萬分。
張無忌見波斯人神情古怪,正納罕,座艙之中步出一女子,只見她和華人無異,但眸子極淡,幾乎無色,瓜子臉形,年約三十許。乍一看去,只覺詭異,相貌卻是極美,赫然便是曾在張無忌手下慘敗過的波斯三使之一,名叫輝月使的便是。
輝月使甫一見到張無忌,稍微一楞便即認出,眼晴之中陡然閃過一絲怨毒之光,旋即又隐去。張無忌何等眼力。早看在眼裏,卻只是當未見,一抱拳道:“此番遇難,多謝搭救,在下感謝不盡?”
輝月使道:“豈敢!張教主不在中土,卻跑到此地作甚?”
輝月使嘴上應酬着張無忌,心中卻着實忌憚于他。
她深知張無忌神功蓋世,如要奪這條船,自己萬難相抗,臉上無意中露出一絲憂慮之色。 旁邊二條船上正是波斯三使的另外二使,一個叫流雲使,一個叫妙風使。別說三人聯手,恐怕縱是整個波斯總教也難為不了張無忌。
輝月使暗道倒黴,沒想到救人卻救了一個魔頭起來。
[ 浪客按:張無忌曾得罪過波斯總教,詳情請看金庸所著《倚天屠龍記》一書]
張無忌雖不知道另外兩條船上是總教的何人在上面,但波斯明教雲風月三使形影不離,估計便是另外二人。
他見輝月使臉現憂色,早猜中了她的心思,當下便道:“在下此次來波斯便是為了求見明教教主,有一樁教中大事要向總教禀明。在此遇救,實乃我明教洪福。”
張無忌如此說,本是為了讓輝月使放心,不致疑己将與她作難。輝月使聽了,半信半疑,卻又不便說什麽,遂緘其口。
卻說此言一出,直吓得一幹蒙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俱未想到自己舍命相保的,竟是元朝的死對頭,明教教主張無忌。
張無忌心下好生歉疚,便對主管道:“衆位好漢,我真名叫張無忌,乃前任明教教主,原是朝廷死對頭,一直相瞞衆位,實出于不得已,尚請諸位原諒則個。此番前來波斯,沿途承蒙各位照拂,在下感恩不盡。”
這幹蒙古人卻如何作答得了,只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遂閉口不言。
輝月使奇道:“他們是蒙古人?他們不知你是張無忌?”
張無忌苦笑道:“确是如此,其中緣由,在下以後自當奉告。”他又轉向主管道:“衆位好漢請放心,張無忌一定不為難各位。在下此番前來,連元順帝也中了在下的圈套。諸位如願回中土,在下一定安排妥當,如願随我前去波斯,自是歡喜無比,去留請各位自便。”
一幹蒙古人沉吟再三,主管道:“張大俠,我等一直對你恭敬有加。卑職尚有家小在中土,我還是想回中土,卻不知衆位兄弟意下如何?”
十數個蒙古人均點了點頭,示意要回中土。張無忌遂向輝月使道:“在下鬥膽相請,能否将貴船讓給這些蒙古好漢,以便他們返回中土?”
輝月使沉吟之後道:“茲事體大,我一人不能确定,流雲使和妙風使正好在另外兩條船上,何不請他們一同過來斟酌一番?”
張無忌道:“如此甚好。”
不一會,流雲使先行過來。他是雲風月三使中身材最是高大之人,虬髯碧眼。陡然一見張無忌,自是驚駭無比,但見張無忌對自已禮敬有加,一顆倏然懸空的心,才稍微安穩了些許,神情卻難免有些尴尬。
妙風使緊接着也上得船來,波斯三使中,數他相貌最是醜陋,見他黃須鷹鼻,神情甚是陰鸷,但卻是三人中膽量最小的。
張無忌又将前因後果講了一遍,流雲使頗覺躊躇,但思慮再三,還是答應了張無忌的要求。其實他心中明白,如是不答應,惹得張無忌性起,将自己一幹人扔入海中,對張無忌來說也決非難事。
當下命輝月使座船的水手盡數分散到另外兩艘船上,并盡出三人金銀交與張無忌。
張無忌将這些金銀恭敬地遞給主管道:“些許財物,權且充作盤纏,待他日相逢,張無忌定然不敢相忘。另有一事,我的身份還望諸位在順帝面前多多保密,否則,順帝自然遷怒于諸位。此事務須牢記。你們可對順帶禀說船只遇難,我已葬身大海便了。”
此中厲害,一幹蒙古人自然知曉,張無忌遂與他們一一作別,然後随波斯三使下到小船,向另一艘大船駛去。
過得片刻,雙方同時揚帆啓航,分道揚镳了。
張無忌伫立船頭,眼望着蒙古人漸行漸遠,終予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野之中,呆立良久,才慢慢回轉身來。
卻見波斯三使神情拘謹地站在自已身後,張無忌心情抑郁,無言地一拱手,流雲使道:“張教生請艙中敘話。”張無忌答曰多謝,遂尾随三使入艙坐定。
一時間衆人竟無從言起,張無忌立身作揖道:“在下昔日對諸位多有得罪。祈請念在同教份上,寬恕于在下。”
流雲使言不由衷地道:“張教主說哪裏話,舊日之事多怨我等技不如人,須怪不得張教主。”
妙風使和輝月使卻沉着臉,并不置答。張無忌聽流雲使之言,知波斯三使對自己芥蒂已深,此事極是難以衍釋,當下長嘆一聲,無言坐下。
流雲使道:“張教主遠來辛苦,權且休息,我等暫行告退。”
張無忌起身與三人作別,待三人出艙之後,張無忌獨坐艙中,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自己此番前來,甚是突兀。原想徑自找到小昭,諸事或可順暢,卻未曾想到,尚未踏上波斯土地,便碰上對自己仇怨甚深的波斯三使,然又何止波斯三使,波斯明教中,除教主小昭一人之外,座下十二寶樹王俱被自己得罪了,自己此番前來,實無異于自投羅網。
轉念又想,波斯三使遠不是自已的對手,就算他們想要尋仇,也不敢明裏與自己相鬥,除非下毒一途。但自己精通醫術和毒攻。只要飲食之際稍加留心,料想也不會有何大礙。待一上陸路,問明明教總壇的方位,自己離了他們自去找小昭便了。心頭一寬,倦意頓時襲來,遂關了艙門,倒下便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無忌但覺一陣冰涼。陡然間醒來,不禁大吃一驚,只見船艙之中早已灌滿了水。
張無忌心中一寒,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際,急忙撲向艙門。此時艙中海水已沒至大腿,一拉之下,艙門果然已被從外面反扣上了。
張無忌不及多想,當即運用九陽神功。一掌向艙門劈去,“咣當”一聲。艙門直飛出去。張無忌跨出艙門,只見船只已下沉了一半,船上半個波斯人也沒有。定是波斯三使趁自己熟睡之際,将船鑿沉,換乘另外一艘船離去了。
放眼望去,茫茫大海之上,波斯三使早逃得無影無蹤。此時日薄西天。殘陽如血,直将大海映照得一片通紅。
張無忌苦笑一聲,心想自己由波斯三使所救,此時又死于他三人之手,倒也不必怨天怨地。轉念一想,又覺心下不甘,如此死于三人之手,也太過于窩囊。蝼蟻尚且偷生,我自己怎能如此自甘毀滅,不求自救。
遂抽出屠龍刀,在甲板上劈下幾塊大木板,又撬出幾顆長釘,“乒乒乓乓”一陣敲打,做成了一個簡易小木筏。
他自幼生長于冰火島上,于海上生活倒也不算陌生。遂将木筏投入海中,自己操起一塊木板充作木槳,随即跳落在木筏之上,急速向西方劃去,想盡快遠離正在下沉之船。
張無忌眼望茫茫大海,回想起這數月來的經歷,不覺啞然失笑。此時獨坐木筏,顯得甚是清靜。興之所致,不禁唱起了從小昭之處學的那首歌:“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
此曲乃兩百多年前波斯一位最著名的詩人峨默然寫的,曲調原本虛無缥渺,甚是抑郁愁悵。此時張無忌翻來覆去地唱着這兩句,曲調卻顯得甚是落拓不羁。生死既然無常,人卻又何苦為此無常而苦惱呢。心想自己原先遇風暴之時,該當要死了,誰知卻被波斯三使救起。既被救之後,便當得活,誰又知道此時卻又是生死難蔔呢?想通此節,甚覺愉悅,曲調之中,竟有三分的調侃之意。
歌聲随着起伏的海面,飄蕩向四方。
血紅的太陽跳動一下,終于沉入海平面之下。張無忌左一槳,右一槳,不緊不慢地劃着,口中兀自哼着那首波斯小曲,顯得甚是逍遙自在。
幸喜海面上再無風暴,均是平靜異常,否則連巨船都抵抗不住狂風海嘯,更何況張無忌匆忙之中所制的這只小木筏。待得天明時分,竟給他劃到了岸邊。
棄筏上岸,四下裏一打量,目力所及之處,甚是蕭瑟凋敝,人煙俱無。
張無忌不知自己這一夜毫無目的地劃來,腳下之地是否便是波斯,實在難說得清。但終究是踏上了陸地,總比葬身大海強些,便認明方向,向內陸深處走去。
到得午間,已來到一處集鎮,張無忌早已饑渴難耐,遂尋找酒家,欲飽餐一頓。
街上住來之人俱是身材高大,與中土人士自是大不一樣,張無忌雖不懂他們的語言,但聽其語調,與小昭等波斯人所說的極為相似,張無忌心中甚喜,知确是到了波斯。
迎面有一家酒店,張無忌徑直走了進去坐下。客家見張無忌并非波斯人,卻也并不好奇,想是此地離海港不遠,世界各地人來人往,見慣不怪罷。
店家上前來叽哩咕嚕地說了幾句,張無忌如何能夠聽懂,臉上一片茫然之色。店家微微一笑,将張無忌引到廚房,指了指案板上的諸多菜肴,張無忌此番懂了,遂指了數種魚肉,又要了酒,自去喝着不提。
不一會,店家送上下酒菜來,張無忌正吃喝之間,店中又走進一人,卻見他身穿白袍,袍上繡了一個小小的火焰之形,正是波斯明教中人。
張無忌一見大喜,連忙起身,雙手在胸前作了一個火焰之形,正是中土明教教衆見面的禮節,卻不知波斯明教是否如此,但別無他法,張無忌只得這般相見了。
那波斯人一怔,眼中閃過一絲駭異之神情,卻也雙手作火焰之狀答禮。
張無忌喜形于色。竟未留意到此人的古怪神情,便用中土語道:“請問教友,可知波斯明教總壇在何處?”
這名波斯人正是流雲使船上的一名教衆。初時見到張無忌竟未被淹死在大海之中,又知張無忌武功實在深不可測,是以心頭駭異無比。誰知張無忌竟未認出自己,心頭稍寬,便道:“不知教友欲找總壇作阿貴幹?”
張無忌見他懂得中土語言,雖說得極是別扭,意思卻能分明,便道:“我乃中土明教教主,姓張名無忌。有大事要向總教主禀告。”
張無忌确實有件大事要找小昭。當初小昭的母親黛绮絲,作為波斯明教的三聖女之一,被送到中土明教建功立業。名義上是總教要考察三聖女,實則是讓黛绮絲伺機竊取乾坤大挪移心法。
這部心法,本源出于波斯,後随明教一起流傳入中土,而波斯明教的此功密籍卻不慎失落。
本來此功乃明教護教大法,總教如以禮相求,中土明教定然會雙手奉上,奈何波斯人竟會出此下策。
黛绮絲偷竊未成,又犯下失貞大罪,幸而小昭于無意中記住了此心法,為波斯明教立下大功。小昭為救母親,不得已做了波斯明教教主。
張無忌此番前來,一個是因為中土尋不到趙敏,心中苦惱,又想念小昭,便萬裏迢迢來到波斯。另一個原因,卻是因為這部乾坤挪移大法中有一處似有不妥,修習者如稍有不慎,便當立即走火入魔而亡。
此事說來話長,張無忌因機緣巧合,和小昭得以進入中土明教總壇,光明頂上的秘道之中,見到這份明教的護教神功。當時二人被困秘道,小昭便勸張無忌修習此功。她自己也在一旁暗中記誦。其時張無忌身負九陽真經上的博大精深的內功,又加精通醫理。于人身諸般經絡穴道甚是熟稔,竟給他于幾個時辰之中練到了挪移乾坤的第七層心法,這便是最高一層了。
明教幾百年之中,最高者也只練到第四層,并且已于練成之時走火入魔而亡。如此來說,此心法只算練到第三層。
張無忌心機靈便,加上諸般巧合。終于練到最高一層。但心法最末的十九句經言,張無忌一時之間參詳不透,也無意求全,遂罷手不練。小昭卻将整部心法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日後追随于張無忌,小昭因深戀于他,遂将那十九句心法相告。
張無忌因教中事務煩忙,一直未能仔細研究。在尋找趙敏的這段時間中,便不時推敲起來,終于發現,這十九句心法似是而非,已然誤入歧途。若如存了求全之心,非練到盡善盡美不可,那麽到這最後關頭,定然走火入魔,不是瘋癫癡呆,便致全身癱瘓,甚至自絕經脈而亡。
悟通此層,張無忌立時出了一身冷汗。
那日秘道之中,若不是自己念得“日盈昃,月滿虧蝕”而罷手不練的話,此時只怕早成廢人,甚或一命歸天了。
原來,當年創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這位前輩高人,自己也只練到六層,這第七層,卻是他憑借超群智慧而想象的。張無忌未練的那十九句,便是這位高人百密而一疏。想像錯了的地方。
[浪客謹按:此段原意:引自金庸《倚天屠龍記》,因續節需要,遂補續而出。不敢貪天之功,是以注明出處]
張無忌自然不知道此中關節,但他憑借自己的睿智,竟發現了前輩高人的微暇之處,實屬難為之舉。當時他推敲再三,認定這十九句确能礙人性命之後,便起了赴波斯告訴小昭之心。是以他說有教中大事要禀告,确非虛言。
當下那名波斯人聽了他此言,心念電轉,便道:“原來是張教主到了。正巧敝人也有事要到總壇,便陪張教主一同前去。請張教主稍候,敝人到家中告辭一聲,即刻便來。”
張無忌連道多謝。那人轉身出去了,張無忌興高采烈地坐下繼續飲酒不提。
卻說那人出門之後,穿過幾條街,當即找到雲風月三使。波斯明教三使聽了此消息之後,妙風使駭然色變,輝月使恨恨地道:“這家夥命倒不小,你說該怎麽辦?”
流雲使道:“此人武功高強,若讓他到達總壇,對大聖寶樹王的大事定然有礙,須想個法除了他。”
輝月使詭異地道:“黑沙谷!”
流雲使緩緩地點點頭道:“只好如此了,兩樁事并在一塊幹。你,将張無忌領入黑沙谷之中!”
那名波斯人一聽要自己将張無忌領入黑沙谷,不禁大駭,結結巴巴地道:“小的……不知……出……來的線……線路……”
流雲使道:“你只管帶他進去,我們随後便到,自當救你出來。”
那人半信半疑,卻只得跪下叩首道:“小的遵命。”
輝月使不耐煩地道:“你快去吧,路上如露出絲毫破綻。哼,我可饒不了你。”
那人心中一寒,只得叩首告退。牽了兩匹馬。自來尋張無忌。
一路之上,張無忌興奮地問個不停。那名波斯人名叫達魯,心情異常抑郁,卻也只得虛與委蛇,唯恐張無忌瞧出什麽端倪。
如此行得三日,已進入茫茫沙漠,白日太陽酷熱異常,夜間卻又寒氣入骨,端的寒冷無比。張無忌有神功護體,也自深覺難耐。達魯卻無甚內功。如此又行得數日,再加上心中恐懼異常,一條大漢,竟黑瘦了下去。張無忌相詢,達魯只是苦笑。并不作答。
這日午間,張無忌看到前邊隐隐有一條山形似的景物,便問達魯是否有人家居住。達魯擡頭一看,臉色倏變。見此情形,張無忌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對頭。便道:“那是甚麽地方?”
達魯只得道:“那叫黑沙谷。是強人出沒的地方。”
張無忌釋然,心想區區幾個強人,何懼之有?達魯見他全不在意,心中微微嘆口氣。到了此時,達魯也只有聽天由命的份了。
二人不再言語,打馬向前馳去,二個時辰之後,已到近前,張無忌仔細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但見沙丘聳立,猶似一座頹城,山谷之中,沙粒俱黑森森地透出一股陰殺之氣。縱目望去,竟是看不到盡頭。
達魯臉色慘然,一言不發率先打馬而入,張無忌無奈,只得跟進。
一進山谷,陡覺陰氣蕭殺,冰寒刺骨。兩旁看去,沙山雖不甚高,卻俱顯得詭異至極,一根枯草都沒有,一應物事,均是全黑。
擡頭前望。達魯一身白色的明教長袍,晃過幾晃之後,即陷入沙山之中不見了。張無忌一驚,急忙縱馬前行,轉了幾個沙丘,卻哪裏還有達魯蹤影。
此時太陽早已隐入黑色的沙丘之後,四周光線暗淡。
張無忌方知上當,達魯定是早就見過自己的,此番欲陷自己于絕境。他不驚反怒。心道波斯明教一再想要殺死自己,竟不講半分同教之情,此時但望見到波斯三使,痛痛快快地厮殺一番。
四周一打量。卻是一點動靜也無。這世界如同死了一般,一絲雜音都沒有。張無忌恍惚聽見了血液的流動聲,汨汨然川流不息。
黑沙谷掠過一陣陰風,張無忌忽覺有異。遂立馬靜觀待變。僅覺陰風之中尚有一種細微的輕響,卻辨別不出方向。
張無忌眼簾之中但覺有何物事顫動了一下,尚未看得分明,坐騎已人立而起,将張無忌摔在黑沙谷中,悲鳴一聲,早奔得不知去向。
張無忌忽覺身下的黑沙似在隐隐流動,綿綿不絕,心中一驚,護體神功立即生效。張無忌身形暴起三丈,緊接着向旁飄開二丈落下。再一落下,又覺沙粒流動。
張無忌大駭,又只得躍起。如是者三,張無忌早已飄至十餘丈之外,落腳之處,沙粒依然流動。
此時張無忌幾番全力施為,早已氣息翻滾,難耐窒悶。适才立身之處并無異狀,顯見沒有陷講之類的物事,張無忌遂凝神立地。張無忌稍覺心安,連呼兩口氣。調勻真氣,這才細看流沙到底有何古怪。
這一看。直将張無忌駭得目瞪口呆,但見月明風高之夜色中,漆黑的沙丘不停地滾動。周遭景致,霎時間便變得面目全非,端的變幻莫測,詭鹬波雲。整個黑沙谷便如煮沸了的開水一般,起伏不定,卻是不動聲色地翻卷着。
張無忌忽覺身後有一股渾厚無比的巨力壓來,心下駭然,世間竟有如此雄渾的內力。當下來不及回頭,反手一掌,功力已發到十二成,身形卻如同鬼魅般向前掠出幾丈,回身一看,不禁心驚。
原來并非有人偷襲,乃是一座沙丘悄無聲息地向自己滾來,如不是見機稍快,只怕早已葬身黑沙之中了。
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景,張無忌此生可聽都未曾聽到過,心下不禁暗暗叫苦。如與人相鬥,自己就算不勝,要說退身,想來也并非難事。可這般與造化神奇難測的自然相鬥,自己十之八九,要被陰幹在這黑沙之中。
心念電轉,忽然悟到,達魯即能将自己引入,想必這黑沙谷中定有出路。可這時連方向都不能辨別,還談何出路。正沉吟間,從沙中伸出一只手來,張無忌不及多想,屠龍刀一揮“啵”的一聲,早将那只手削斷。
張無忌聽得這聲音有些古怪,既不像砍到鐵器,也非如砍到活人。心下微奇,俯身看去、卻見斷臂之處,傷口煞白。根本沒有鮮血滲出,此人似是沒有血液一般。
此時黑沙翻滾,那屍體就要卷入黑沙之中。張無忌想看個究竟,遂一把抓住斷臂,用力往上一拉,便将屍體抛出黑沙,卻見此人身穿白衣,似是明教教徒。張無忌正待細看,陡然間給驚得魂飛魄散,身體倒縱三丈,緊接着不辨方向地狂奔而去。
原來這具屍體之上,牢牢地附着十數條粗大的沙漠響尾蛇。響尾蛇正咬着屍體吸血,給張無忌忽地一拉,群蛇便随屍體給拉出黑沙。吶尾蛇正愁人血不夠,陡一聞到張無忌的氣息,遂昂頭向他逼來。
張無忌對毒蛇深有研究,乍一見到這種劇毒無比的沙漠響尾蛇,心知只要給咬上一口,這命便算丢定了,更何況這響尾蛇竟有十數條之多。
當即展開踏沙無痕的上乘輕功,想遠遠逃開。誰知黑沙流動不已,難于受力,輕功竟是施展不開。張無忌只聽得輕微的脆響之聲愈來愈近,并且數量愈來愈多,不免惶急萬狀。響尾蛇的尾端有一種堅硬的角質,一游動,角質便發出“啪”、“啪”的聲響。這種響尾蛇生長于沙漠。在流沙之上游動甚是迅疾。再加沙漠之上動物較少,它們已餓得發慌,此番聞到張無忌軀體之內新鮮活潑的血液,無不拼命追來。
這黑沙谷在波斯國中,無不令人談起色變。第一便是因其黑沙變動不定,人一進入。無不迷路,極少有生還者。第二便是黑沙谷中有着數不清的沙漠響尾蛇,這種毒蛇最是讓人發怵。
且說這十數條響尾蛇邊追邊呼朋引伴,轉眼之間,張無忌但覺身後一二丈之處,“啪”、“啪”之聲不絕于耳,不知有多少毒蛇追來。自已只要一個失足,立即便會被這無數條毒蛇吃個幹幹淨淨。卻苦于流沙軟軟地不受重力,縱有一身蓋世武功,也絕難施展。
正奔逃之間。忽然左腳踏空,卻原來是黑沙在此流成一個二尺來深的小坑,所幸沙坑不深。張無忌正道“完了”,左腳已觸到流沙,當即躍出。但這緩得一緩,早有數條毒蛇撲到。張無忌回身一刀,砍斷三條毒蛇,卻有更多的毒蛇急于撲來。
張無忌大駭,只得拔地躍起,然後施展乾坤挪移心法,使身體向前飄出幾丈。待落下時,已将毒蛇抛後許多。
張無忌心中一喜,看樣子如此逃命似乎還行。随即如是施為,幾個起落之後,已将蛇群抛在數十丈之後。
張無忌不敢停留,依舊施為。
此時,張無忌體內九陽真氣流轉如意,乾坤挪移心法施展順手,如此一躍一飄地奔了盞茶時分,早已将毒蛇抛得極遠。
經過這一陣急奔,但覺九陽神功在體內激蕩圓轉,非但不覺其累,相反還感到丹田之中溫暖異常,精力充沛不已。初時黑沙一動,他連避幾次後覺得氣息紊亂,蓋因乍逢異變,不能調勻氣息之故。此番長力奔逃,卻因有備于先,一呼一吸,自是平和中正。
張無忌心有餘悸,殊不放心,便淡泊神明,凝神靜聽。他內功何等渾厚醇大,這一凝神,方圓三裏之內的異動,俱能了然于心。
聽了一會,确實再沒響尾蛇跟來。正要收功之時,忽覺東北方向,一裏之外,傳來幾聲兵器相撞的響聲,張無忌心中大喜,遂向打鬥的方向奔去。
其實他心中自也明白,在這黑沙谷中打鬥,必定不是什麽好人,難說便是波斯三使什麽的也未可知。卻說張無忌被響尾蛇驚得夠嗆,唯有拼命逃跑一途而已。但對于人,張無忌卻是不忌,自忖自已總有辦法制得住他。
待到近前,張無忌隐身在一沙堆之後,伸頭一看,不禁大為驚訝。
只見黑色的沙浪之上,浮着六七張類似木筏的東西。每張筏子之上立有兩人,均身穿白袍,袍角繡有火焰之形。顯是明教中人。一人拿兵器,另一人卻拎着一根極長的物事,有似于船篙,卻不知是何物所制。但見長篙一點。筏子在沙浪之上進退自如,将一個手執一對短劍的人圍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