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求你們諒解?
她漸漸麻木,甚至和那些軟禁她的滄流軍人有說有笑起來。經常是一邊等待下一輪刺殺,一邊喝酒作樂,用一種諷刺的語氣談論那些前赴後繼落入陷阱的刺客。恍惚中她甚至覺得、昔年那一腔熱血都已經逐漸一點一滴的冰冷下去。
呵呵……真是諷刺啊。鲛人的血,本應該就是冷的。不是麽?
“既然如此,潇啊,你還不如幹脆加入征天軍團呢。”某一日,看守她的滄流軍人看着頹廢放浪的她,邪笑着提議,“反正你也回不去了,做我的傀儡算了。”
她忽然怔了一下。
“不。”她聽到自己清晰而決然地回答,“做夢吧你!”
——就算所有人都背棄了她,她也決不能放任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背叛者!
時間就這樣緩慢的過去,每一日都長得如同一生。漸漸地,來刺殺的人少了下去。她心裏就有鈍鈍的痛,因為知道必然是複國軍的力量已經被消滅得越來越徹底了。
關你什麽事呢?你已經被烙上“背叛”的印記,被驅除出來了。
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他們卻這樣對你;你做出了這樣的犧牲,卻沒有一個人認可——既然如此,既然你的國家、你的同族已經離棄了你,你又何必再眷戀!
她不停地在心底對自己說着,竭力讓自己平靜。然而,那一日,已然開始自暴自棄的她,還是被一個千裏趕來的年輕刺客震驚了——
“快走!”在看到那個年輕刺客銜着利刃從水池裏浮起的瞬間,她心膽欲裂,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居然掙脫了藥性的麻痹,沖口發出了警告,“汀!快走!這裏有——”
話音未落,她的頸部受到了重重一擊。
然而在倒地前的眼角餘光裏,她看到那個年輕的刺客已然及時發現了埋伏,在滄流軍人合攏包圍圈之前一個翻身重新躍入了水裏,宛如一條游魚般消失。
在逃脫前,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種愛憎交錯的複雜眼神,令她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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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我親愛的汀啊。連你,也相信我是一個背叛者?我一手帶大、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今日,你是準備來親手殺了我麽?
她倒在地上,失聲痛哭。
這個前來刺殺的人雖然未曾得手,卻已然在一瞬間摧毀了她苦苦堅守的意志。大顆的淚珠掉落在地面上,紛紛化為明珠四散。那是她落入滄流軍隊手裏後的第一次痛哭。痛哭中,她忽地又大笑起來——笑得如此瘋狂而放肆,完全不顧那些軍人因為埋伏的失敗而憤怒地圍攏過來,懲罰會接踵降臨在身上。
那一刻,生死或者榮辱,都已經不再重要。
天地之間,七海之上,九天之下,她只是一個人。
她只是一個人!
“終于,還是崩潰了麽?”忽然間她聽到一個聲音,冷而深。靴子聲從內堂傳來,屏風被移開,所有軍人都肅然退下,列隊致意:“元帥!”
那個腳步一直到她身側才停住,然後有靴尖踢了踢她的臉,低嘆:“所有的俘虜裏,你熬的最久——真是讓人敬佩。”
是、是滄流帝國的那個巫彭?!
她想掙紮着起來,撲向那個血洗了複國軍的屠夫,然而她只一動、肩膀便被死死的按住了。她的臉貼着地,只能看到軍靴上冷而尖的馬刺鐵。
她無法擡頭,卻忽然不顧一切地張開嘴,一口咬在他的腳背上!
“咔”。牙齒幾乎碎裂,軍靴的粗布底下,居然墊着軟而密的堅固物體。
“身體都衰弱到這樣了,還有這麽深切的恨意……真是難得。”那個冷酷的滄流元帥冷笑起來,“難道你以為自己還能回到那邊去麽?”
他一腳踢在她臉上,堅硬的靴子磕破她的額頭,死死踩住她:“聽着!現在你只有兩條路:第一,留在征天軍團成當我的傀儡;第二,不當傀儡的話,你就得——”
“我寧可死。”不等巫彭說完,她嘶啞着嗓子回答。
這樣決然的答複,反而讓鐵血的元帥怔了一下。他看着地下奄奄一息的鲛人戰士,眼裏有無法征服的揾怒。沉默許久,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死?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冷冷說完了那句話:“第二,不當傀儡的話,就發配去西荒,給鎮野軍團當營妓!”
蘇摩的十指托着潇的頭顱,不停地從她腦海裏閱讀那些過往——然而到了這裏,回憶的畫面忽然開始恍惚了,仿佛接下來的那段日子流逝得模糊而迅速,并不曾象前面這一段那樣令她刻骨銘心。
荒蕪的原野。
廣袤的沙漠。
漫天的塵土風沙。
滿地的辎重武器和傷員。
在戰壕裏休息的、清一色黑色裝束的軍隊。
遠處有簡易的牛皮帳篷,升起縷縷炊煙,血色的夕陽正在風沙裏緩緩下沉。
天,又要黑了……
在那一段記憶中最強烈存在着的,除了對荒漠幹涸氣候的長時間痛苦、便是對每一日夕陽跳下地平線那一瞬的恐懼——因為,那意味着又一個黑夜的到來。
——那些野獸們的狂歡之夜。
“快去快去!去的晚了營裏的女娘可都沒了!”
“來不及啦!只怕現在去,那個鲛人美女已經讓參将給抱上床了吧?”
“真該死,又讓上頭給私獨吞了,難得來一個鲛人,也不放出來讓我們嘗嘗鮮。”
“噓——被參将聽見可不好啊!”
“我就是要罵!真是他媽的不公平——征天軍團每個小隊都配了一個漂亮的鲛人娘們來玩,憑什麽我們鎮野軍團就只分了那麽一個?”
“唉,鲛人在西荒活不長嘛。你看那個鲛人來了不過半年,已經快不行了。”
“媽的,那老子豈不是再也嘗不到鮮了?”
“啧啧,你也想開點——那個鲛人雖然漂亮的不象話,可好像沒有魂似的。與其抱個行屍走肉的美人兒,還不如和熱辣的沙蠻女人混呢。”
“……”
帳外肆無忌憚的議論不停傳來,然而她眼前卻只是晃動着一張油膩黑亮的臉,那個魁梧的朔方城參将壓在她身體上,那樣的沉重,幾乎要将她窒息。
然而她只是木然地看着,眼睛不知道看向哪個地方——頭頂是黑沉沉的牛皮帳,風砂在呼嘯,肌膚幹得幾乎要裂開,砂子随着呼吸進入了肺部,一點點的積存起來。她忽然咳嗽起來,感覺嘴裏有什麽無法壓抑地湧了上來。
她甚至來不及扭過臉去,就這樣直接地将咽喉裏湧出的東西、嘔吐在了那張正吮吸着她嘴唇的口腔中。
“臭女人!”那個參将愣了一下,很快呸的吐了出來,氣急敗壞地甩了一個耳光,“敢敗壞老子的興致!”
然而下一刻,他馬上就跳了起來,抹着嘴角驚呼:“血?!”
大量的血,從她咽喉內湧出,又從那個鎮野軍團軍人的嘴裏流下,狼藉可怖。
她在昏暗的牛油蠟燭下看着滿床可怖的殷紅,手緩緩伸向那一灘沒有溫度的鲛人之血,一貫無知無覺的眼神慢慢顫動。忽然間,她把頭一揚,打破了一貫的死寂大聲笑了起來,狂喜萬分——終于是可以死了!終于是,可以死了!
笑聲未畢,她就一頭栽倒在床上,蒼白赤裸的身體浸沒在自己的血中。
真好……
終于是,可以結束了。
葉城的冷月下,白薇皇後驚詫地看着忽然間瘋狂大笑的鲛人女子,再也忍不住地出手喝止:“蘇摩,快住手!你會逼瘋她的。”
然而傀儡師的臉上卻浮現出莫測的神情,仿佛這樣還不足以完全地觸摸那些回憶,反而更緊地按住潇的頭顱兩側,緩緩地俯下身,将自己的額頭、抵在了潇的額頭上,緩緩讀取着 最後的記憶。
片刻後,他眉心那一道火焰的刻痕裏,閃過了微弱的光。
原來是這樣……被滄流帝國充軍的十幾年後,那個當年寧死不肯低頭的孤傲女戰士,最後才成了不顧一切的背叛者。然而,只是保持着那樣的姿态再“讀”了片刻,蘇摩臉上的神情慢慢變化,忽然松手放開了潇,所有的引線在一瞬間抽出。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撐,鲛人女子筋疲力盡地倒了下去,痛苦地用手捂着頭顱,臉色蒼白地低低呼號。
而蘇摩只是靜靜地凝視着她,臉上有複雜的神情。
“她怎麽了?”白薇皇後問。
“那段記憶,對她來說太過于痛苦。”蘇摩緩緩開口。白薇皇後詫異地看着他——到底這個叫做潇的鲛人有過什麽樣的記憶,竟然能打動蘇摩這樣的人?
然而傀儡師低頭凝視了那個昏迷的鲛人女子半天,最終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擡手挑斷了捆綁着潇的那兩條鐵索,回身靜靜道:“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