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驀地安靜下來了,蒼白纖細的手抓着鐵欄,死死地看着對面的海皇。

她忽然悲哀地冷笑起來:“你們不會明白。”

蘇摩從黑袍中緩緩擡起了手,指尖有隐約的藍色光芒閃爍,蘊藏了極大的靈力。

“如果不能明白,就讓我直接來‘讀’吧!”他冷淡地說着,手卻快如閃電地伸出,瞬間扣住了潇,指尖直直地點在她眉間。藍色的光如同一道閃電透入了鲛人女子的眉心,剎那,整個頭顱都出現了詭異的透明!

蘇摩扣住了潇,制止了她的掙紮,忽然間手也是微微一震。

看到了……看到了。

那些幻象仿佛洪流一樣呼嘯着沖入他的視野——那都是什麽?

被絞死的屍體,如林般懸挂在牆頭。

所有死人都穿着同式樣的戰服,藍色的長發如枯死的海藻糾結,

所有的眼眶都是空洞洞地睜着,因為眼珠已然被剜出。

白皙的皮膚成了深褐色,寸寸幹裂——那些鲛人,是被挖出眼睛後吊在城上,活活曬死的吧?然而深刻的憤怒和痛苦卻還凝固在那些屍體的臉上,雖死尤烈。

——那樣可怖的屍體之牆,居然沿着烽火臺一直綿延了出去,繞城一周!

連蘇摩也不自禁地蹙起眉頭:這,是什麽時候的記憶?

是二十年前鲛人複國軍覆滅之時麽?

他還想知道這個女子心裏更多秘密,然而潇拼命搖着頭,雙手死死抓着欄杆,抗拒着那種透入心底的侵蝕,試圖将那只伸入腦海觸摸她傷口的手一寸寸的推出去。

“不想讓人看到麽……”蘇摩喃喃,忽地冷笑,“可是,我很愛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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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雙手捧起了潇的頭,十指上忽然有細細的引線無聲蔓延,轉眼透入了潇的七竅,幾乎是用壓倒性的力量強行侵入了她的腦海,汲取着她深藏的一切記憶。

“蘇摩。”旁邊的白薇皇後眼神一閃,“你會殺了她的。”

然而那個鲛人海皇根本不顧及,那一瞬間,眉心火焰的刻痕裏有什麽光微弱的一閃,他的神色有些異常,仿佛體內有某種無法控制的力量推動着,讓他去完成這一不計後果的行為。

那扇被封閉的門一分分的打開了。

他踏入了這個身負叛徒惡名女子心中塵封已久的世界——

二十年前鲛人複國軍覆滅、族人被絞死的屍體如林般懸挂在葉城牆頭。

那一戰是毀滅性的災難,在巫彭元帥的指揮下,鏡湖大營被擊破,複國軍幾乎被徹底摧毀,一戰下來損失了上萬名鲛人,已經沒有成形的軍隊。被俘虜的鲛人戰士中,職位高的被處死,剖心剜眼;剩下的則被轉賣到葉城,成為奴隸。只有寥寥的幸存戰士們散落于各處,極度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相互之間也失去了聯絡。

海國幾千年來僅剩的力量,在那一刻幾近于徹底覆滅。

而只有她,在經歷了那一場覆滅性的戰争後卻沒有受絲毫的傷。穿着華服錦衣,被八擡大轎擡着,從城上施施然地走過——仿佛是來檢視自己同族的死亡盛宴。

身邊同行的,是一列穿着銀黑兩色帝國軍服的軍人。

那些滄流帝國平叛成功的軍人與她并肩而行,态度冷酷,神情得意,指點城下那些懸挂的屍體,故意大聲地誇獎:“你看,這些亂黨終于全滅了——潇,你幹得不錯呢!不愧巫彭元帥這般重用你。”

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是叛徒!不是!

這些年來,她在葉城的歌姬館以歌舞伎的身份和那幫帝國官員周旋,只是奉了軍中秘令刺探情報。然而在戰争開始後,這條埋着的諜報線被滄流帝國發現,和她聯系的線人全部被發現,先後失去。在最後一個線人死後,一切都沒了對證——她就從一個卧底間諜,變成了徹底的叛徒。然後,滄流帝國故意把這一戰的全部責任,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落入了一個連環的陰謀。她被擒後,受盡了各種侮辱和折磨,然而帝國刑部那個酷吏卻有本事讓她全身上下絲毫看不出傷痕。滄流帝國對外面說:潇,這個曾經身為複國軍鏡湖大營第六隊副使的女戰士已經背離了鲛人一族、投靠了帝國,成為立下大功的女諜。

她想叫,想喊,想分辯……然而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巫?巫鹹煉出的藥是如此惡毒,她被灌下後完全無法動彈。身體仿佛已經不屬于自己——喉嚨已經被封住,手足也已經麻痹,只能被軟禁在轎子裏,施施然陪同這些帝國的屠夫們從城上走過,檢閱着自己被屠殺的族人。

“潇,你協助帝國平叛有功,便能得到自由和榮華富貴。”那些滄流軍人領着她轉到了城牆盡頭,故意在那些尚未完全死去的複國軍戰士面前大聲說話。

那些瀕臨死亡的族人看着她,一雙雙深碧色的眼裏充滿了怨恨。

背叛者,出賣者……她知道自己已然被誣陷到了一個百口莫辯的境地!

她卻不知道同樣的事情在戰争中經常被運用——包括那個被族人唾棄、被俘後變節的左權使。那張據說是他簽署的降表、事實上同樣也是被滄流帝國摹仿着筆跡而寫出。然後,在刑求中全身筋絡被割斷的他、被滄流帝國特意放了出來,以惑視聽。不出一個月便死于複國軍戰士的刺殺之下。

做為懲罰、雙眼一齊被挖去,留下了黑黑的空洞,一直睜着。

他的心也被挖出,扔入烈火中焚盡——在海國的傳說裏,鲛人的心如果不能回歸于水中,靈魂便無法升入天宇。

那時候,她也曾為了左權使這個大叛徒的誅滅而歡呼,然而,沒有料到轉瞬自己也面臨着同樣的命運——在玩弄權術和心計方面,鲛人遠遠不會是空桑人或者冰族的對手。

加入征天軍團後,有時候她也會回想起過去,微微苦笑:比起滄流帝國當權者,鲛人們也許只是一群只有熱情和決心的孩童罷了,沒有力量、沒有武器,甚至沒有權謀。也許,失去了龍神的庇佑以後,他們的命運、就該是這樣被殘酷地統治下去。除非……

除非海皇複生。

被俘虜後,她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屈辱,甚至被強迫着“變身”,成為了一名可以供敵軍玩樂的女子。連自裁都沒有機會——她知道滄流帝國為什麽還要讓她活着:因為複國軍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叛徒。

果然,在她是叛徒的消息傳出去後三個月,刺殺者如附骨之蛆地到來了。一個接一個,不惜一切的要置她于死地——也許是戰場上的絕望、導致了要用一切代價摧毀哪怕一點點敵人力量的想法,每次來的、都是瘋狂的同歸于盡的刺殺。

然而不出意料、一個又一個的複國軍刺殺者都被嚴陣以待的滄流帝國斬殺。

那些血,都濺到了她的腳上。

她坐在絲絨的華蓋底下,被軟禁在高高的座椅上,成了一個死亡的誘餌,讓滄流帝國可以一批接一批地引來、捕殺殘餘的複國軍力量。她張開口,想竭盡全力提醒那些撲火般的前赴後繼的族人——但是,沒有辦法出聲。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鲛人的血濺出來、灑落到腳背上——鲛人的血是冰冷而沒有溫度的,不管那些決然赴死的刺殺者心裏熱血如沸。

看到那些瀕死族人眼睛裏深刻的仇恨,她忽然就冷得全身發抖:

他們恨她……他們恨她!

族人都是那樣純真開朗,歌唱舞蹈,碧綠的眼睛就如開闊深邃的大海——然而,他們最後看着她的眼神,居然是那樣可怕!

那一瞬間,她明白自己将畢生再也無法擺脫這樣的詛咒。

“你看到了什麽?”冷月下,白薇皇後愕然發問。

蘇摩的神色在逐漸緩和下來,眉心那個火焰狀的刻痕越發詭異,然而那個被控制的鲛人女子卻發起抖來,淚水接二連三地從她緊閉的雙眼中墜落,她臉上露出苦痛之極的神色,全身顫抖得如同一片風中的落葉。

“該停止了,”白薇皇後蹙眉,“你強行讀取她的記憶,會造成很大損害。”

蘇摩卻沒有放開手,十指上無形的銀線伸入了潇的腦中,繼續觸摸着那些回憶——仿佛是從血池裏浮出的往昔。

無法洗脫,更無法解脫。于是,什麽也不能做的她逐漸放縱自己,以無謂的表現消極抵抗着,甚至開始用置身事外的态度,冷冷看着一個又一個的複國軍刺客血灑階下。

反正沒有人知道她的無辜、更沒有人認可她的犧牲,那麽,她承受那麽多苦痛又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換來更多的敵意、仇恨和刺殺麽?

呵……我愚蠢的族人啊,你們都已然放棄我了。

我,又何必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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