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發:“是的,我一開始就認出你了,煥兒。”
“為什麽您從來不說?我以為您早就忘了……”雲煥有些茫然地低聲問。
“那時候你還小,我想你也不願再提起那件事吧?有些噩夢,是要等長大後才敢回頭去看的。”慕湮嘆了口氣,輕輕将他的袖子卷下來,蓋住傷痕累累的手腕,“而且你也不說,我以為這個孩子也早不認得我了呢,還說什麽?”
“怎麽會不認得……一眼就認出來了。”雲煥嘴角往上彎了一下,那個笑容和他一身裝束大不符合,“我怕說了,師傅就會識穿我是冰族人,不肯教我把我趕走了——我那時可是第一次求人,好容易葉賽爾他們答應了不把我的身份說出去。”
“傻孩子。”慕湮忍不住地微笑起來,伸指彈了他額角一記,“怎麽看不出?你看看你的眉眼、頭發和膚色……沙漠裏長大的牧民沒有這樣子的。”
滄流帝國的少将有些尴尬地笑了起來,那樣的笑容他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流露。
“所以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收你入門。”空桑女劍聖點點頭,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感慨,“劍技無界限……空桑人也好,冰族也好,鲛人也好,只要心地純正、天份過人,我想就已經夠了。你沒有武藝的時候、尚自不肯借力屠戮所謂的賤民;若有了劍聖之劍,應更加出色,能為這世間做更多。”
“……”雲煥忽然沉默,沒有回應師傅的話。
要怎麽和師傅說,當年回到空際城後、尚未完全恢複的他就主動要求和鎮野軍團一起去到了曼爾哥部裏,憑着記憶将那些劫持過他的殘餘牧民一一指認出來?
那些僥幸從帝國軍隊的剿殺中逃脫的牧人,被孩子用陰冷的目光一一挑出,全家的屍體挂上了絞架,如林聳立。他反反複複地在人群中看,不肯放過一個當初折磨過他的人。手腕上的傷還在潰爛,孩子的心也一度在仇恨中腐爛下去。
後來遇到葉賽爾他們,并不是他心懷仁慈而不曾報告軍隊,而只是——這個被族人孤立的孩子感到寂寞,他需要玩伴。而和人打架、至少可以緩解寂寞,同時也讓自己變得和那些賤民一樣強健。
同樣也因為,他知道自己只要努力,總有一天可以打贏那些同齡人,他是有機會贏的;
如果象童年那次一樣、遇到了沒有任何贏面的敵對者,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回到空際城、去報告那些軍人有暴民襲擊冰族,然後和九歲時那樣——帶着軍隊去指認那些賤民,讓他們的屍體在絞刑架上腐爛。
他并不是個心懷仁慈的人,從小就不是。
許久許久,他才轉過頭,看着石室的某處,輕輕道,“師傅,我真的不想讓你失望。”
“那麽你就盡力,”慕湮仿佛知道弟子心裏想的是什麽,眼神也是有些複雜,“哪怕用你自己的方法去努力——只要你相信那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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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雲煥低下頭去,用力握緊了劍。
“煥兒,你一定心裏早就知道師傅最後會如此對你說吧?”慕湮驀然輕輕搖頭微笑,拍拍弟子的肩,無奈地苦笑,“所以一開始、你就沒打算瞞我什麽——你知道師傅最後一定不會殺你,是不是?”
“師傅自小疼我。”帝國少将的眼睛微微一變,只是低聲回答。
“但我同樣也疼西京他們,”慕湮的臉色依舊是蒼白,吐出了一句話,“看到你們自相殘殺,師傅心裏很疼。”
“那是沒辦法的事……”雲煥沉默片刻,輕聲,“——而且我們都長大了,各自的選擇和立場都不同。師傅不要再為我們操心,照顧好自己身體是最要緊的。這一戰過後,如果我還活着,一定立刻回古墓來看您。”
“你如果回來,就證明西京和白璎他們一定死了。”慕湮搖着頭,喃喃低語,忽然苦笑起來,“煥兒,煥兒……你說為什麽一定要變成這樣。這個世間本來不該是這樣的——六千年前,星尊帝就不該驅逐你們、滅了海國;百年前,你們同樣不該将空桑亡國滅種;現在,你們三個更不該拔劍相向……一切不該是這樣。”
“那是沒辦法的事。”滄流帝國少将低下頭去,輕輕重複了一遍,“不是他們殺我們,就是我們滅了他們——只有一個雲荒,但是各族都想擁有這片土地。只能有一個王,其他族只能是奴隸。我們冰族被星尊帝驅逐出去,在海外漂流幾千年,擁有這片土地是多少年的夢……我們沒有錯。”
“我不知道是誰的錯。”那樣長的談話,讓慕湮恢複中的精神顯得疲弱,她苦笑搖頭,用手撐住了額頭,“我只覺得這個世間不該是這樣子……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而且,我不知道自己想法是對是錯?很久以來,我好像都不能肯定是非黑白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那個人死後,我想了那麽多年,還是沒有想通,幹脆就不想了……煥兒,你的師傅其實是個很沒主意的人啊。”
雲煥忽然忍不住微微一笑:“嗯,弟子很早就發覺了。”
“真是老實不客氣。”慕湮笑叱,眼裏的迷惘卻層層湧起,“因為師傅知道自己是個沒主見的人,所以除了劍技、不敢教你什麽,總覺得你将來會遇到能引導你的人——想不到,呵,你居然遇到了巫彭……”
“元帥同樣很提攜我。”說到那個名字,微笑的眼睛忽然凝聚,變成鐵灰色,一字一句都是經過思考後說出的,不似先前随意,“他是所有軍人的榜樣。”
“真是榜樣啊……學的十足十。看你那時候抓起鲛人就擋的舉動,都和當年的他一摸一樣。”空桑女劍聖忽然冷笑,終于忍住,不再說下去,“去做飯吧,你一定餓了。”
雲煥站起身,剛回頭的時候忽然一怔:不知道什麽時候湘已經到了拱門外面。鲛人動作一向輕捷,而自己方才和師傅說得投機,居然沒有察覺這個傀儡已經醒了。
“主人。”湘身上的傷也還在滲着血,卻跪了下來。
“去做飯。”雲煥只是吩咐了一句,剛想走開,忽然想起什麽似地停了下來,叫住自己的傀儡,把一個東西扔給她,“把這個抹上,別讓肌膚幹裂了。”
“是。”湘的眼睛是木然的,接過那個填滿油膏的貝殼答應了一聲就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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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湮看着,眼睛裏卻有了一絲笑意,等那個鲛人走開了,微笑對弟子說:“看來你的确是很愛惜她呀。”
“答應了飛廉那家夥。”雲煥卻沒有在師傅面前粉飾自己的意思,無可奈何攤開手,“湘是他的鲛人傀儡,調借給我而已。偏生他把鲛人看作寶貝一樣——有什麽辦法?不然回去他要找我算帳。和他打一架不劃算。”
“飛廉?”慕湮微微點頭,笑,“你的朋友?”
帝國少将臉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仿佛不知如何回答,片刻,才淡淡道:“不是。不過是講武堂裏的同窗罷了,一起出科的。最後的比試裏我差點輸給他。”
“誰能勝過我的煥兒?”慕湮也不問,只是點頭,笑,“不過難得你還顧忌一個人啊,以為你們交情不錯。”
“怎麽可能。”雲煥嘴角浮起複雜的笑意,“他是國務大臣巫朗家族的人。”
“嗯?”慕湮微微詫異。
“而我是巫彭元帥一手提拔上來的。”雲煥搖了搖頭,冷硬的眉目間有一絲失落,“我們不是同盟者,不相互殘殺就不錯了,注定沒辦法成為朋友。”
“……”對于帝都伽藍裏種種派系鬥争,空桑女劍聖顯然是一無所知,然而看得出弟子在說到這些時候、眉間就有陰郁的神色,慕湮也不多問,只是轉開了話題,微微笑着:“煥兒,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成家了沒?”
明顯愣了一下,雲煥有些尴尬地低下頭去:“去年剛訂了婚事。”
“哦?是什麽樣的女孩?”畢竟是女子,說到這樣的事情慕湮眼裏湧動着光芒,歡喜地笑了起來,“性情如何?會武功麽?——長得美麽?”
“一般吧。”雲煥側頭、很是回憶了一下,才淡淡道,“倒是個挺聰明的人——可惜是庶出。巫彭大人替我提的親,她是巫即家族二房裏三夫人的第二個女兒,其母本來是巫姑家族的長房麽女,也是庶出。”
“嗯?”慕湮知道弟子的性格:随口說一般,那便是很不錯的了——然而卻不知道雲煥這樣介紹未婚妻的父母家世究竟為了說明什麽,随口反問,“庶出又如何?”
雲煥愣了一下,才想起師傅多年獨居古墓、遠離人世,當然更不知道帝都如今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