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儡。內室忽然傳來輕輕“唰”的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落入水中。然而急切中雲煥來不及去想,只是急促吩咐:“掌燈!”

過了片刻湘才從最深處的石室出來,面無表情地進入內室,用火絨将石燭臺上的火點起。

雲煥抱着慕湮站在那裏等待,感覺懷裏的人死去一樣毫無聲息,身子在慢慢冷下去。雖然明知是類似“滅”字訣那樣的暫時休眠,然而那種恐懼還是如同第一次猝及不妨看到師傅倒下時一樣襲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只有三個月的大限,他低頭注視師傅蒼白清麗的臉,總覺得有不祥的陰影籠罩着。

三個月……三個月後,這眼睛就再也不會睜開來。

“主人,好了。”很快湘便點起了火,然而一邊的少将臉色卻是陰沉,仿佛沒聽到一樣地站着,身子慢慢發抖。許久許久,才俯身将懷裏輕得如同枯葉的人放下,卻不肯松開手,做到了榻邊,用手指扣住了慕湮的肩井穴,緩緩将劍氣透入體內。

小藍又不知道哪裏去了——想起最初見到時那只蜷縮在師傅臂彎、怯生生看着他的藍色小狐貍,眼裏驟然起了殺意。那畜生根本就不會照顧師傅。以前在這座空蕩蕩的古墓裏,師傅猝然昏死之後、不知道要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多久才會醒來。該死的忘恩負義的畜生……

令人驚訝的是、這次他用劍氣透入師傅肩井穴,居然同上次一樣覺察到她體內立刻有淩厲的氣勁反擊出來,然而這一次,師傅卻并不象小憩過去的樣子。

——怎麽回事?

“師傅?師傅?”恍然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雲煥頹然停住了手,任沒有知覺的身軀靠上他的肩頭,發絲鋪了他半身。他的手按在穴位上,隐隐感覺師傅體內的劍氣如潮般洶湧,卻紊亂無序。石燭臺上的燈影影綽綽,映得他面容明滅不定。湘只是木然地立在一邊,等待主人的下一句吩咐。

總有了準備不會再如此驚慌,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師傅倒下、心裏的恐懼還是壓頂而來,比之十五年前的死亡地窖裏更加劇烈。轉瞬便不能思考,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他一直在黑暗裏瀕死掙紮着,立下了種種誓言:絕不要再第二次落到這樣的境地裏……絕不要再被任何人欺負……也絕不會再去期待族人和親戚來救他。然而,忽然之間白光籠罩了一切,一雙手打開了那隔斷一切的門,将他從絕地裏帶走——便是如今握在他手心的這一雙蒼白柔軟的手。

“師傅……師傅。”今日和仇人驀然的重逢激起了回憶,再也忍不住地、他喃喃低下頭去,握起那雙沒有溫度的手、輕輕遞到唇邊。

有一些事情八年來他始終不曾明白。在伽藍帝都的明争暗鬥之間走了那麽遠的路他也不曾去多想,甚至直到這次回到博古爾沙漠之前也不曾了解。不知是故意的遺忘,還是不敢去記憶。帝都裏那一張張各懷心思的笑臉,觥籌交錯之間稱兄道弟的同僚,朝上軍中紛繁複雜的人事,名利場上權謀和勢力的角逐……仿佛浪潮一樣每日在胸中來去,湮沒昔日所有。

然而,他知道那些都是不可信的……那些都是假的。唯一的真實被埋葬在心底最深處。

就算昔日少年曾豪情萬丈地從這片大漠離去,從帝都歸來卻是空空的行囊;就算那只白鷹不能翺翔九天、折翅而返,唯一打開門迎接他的、依然只會是這雙手。

他陡然覺得師傅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內息在瞬間微弱下去、卻平靜不再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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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師傅?”狂喜地脫口,雲煥扶起慕湮,然而雖然輕微地開始呼吸、臉色蒼白的女子卻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起伏的胸口、微弱的心跳已經表明生命的跡象重新開始回到了身上。雲煥長長松了一口氣,阖上眼睛。

“出去。”仿佛不願被傀儡看到此刻臉上的神情,雲煥擡手吐出了兩個字。

在湘悄然退出的剎那,高窗上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雲煥霍然擡首,想也不想地淩空彈指,“啪”地一聲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滾了下來,發出受傷的呻吟。藍狐縮成一團,顯然被他氣勁傷到了,嗚嗚地叫。

“哼。”雲煥冷笑。

“煥兒你……又欺負小藍。”忽然間懷裏的人開口了,微弱地擡手,去招呼那只藍狐——他竟不覺察師傅是何時醒轉的。藍狐負痛竄入主人懷裏,慕湮憐惜地輕輕拍着它被劍氣傷到的前肢,這次不知為何卻沒有立刻開口責怪雲煥,只是默默低頭無語。

“徒兒錯了。”這樣的靜默反而有種無形的壓力,雲煥終于忍不住先開口認錯,“請師傅責罰。”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慕湮微微笑着,看向弟子的臉,“孩子偶爾做錯了事,怎麽能随便責罰?只是記住以後不可随便出手欺負人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樣的話平平常常,卻讓雲煥不易覺察地震了一下,只是低頭答應了一聲,不說話。

“小藍陪了我快十年……都老啦。”慕湮輕輕撫摩着藍狐的背,目光是溫柔而複雜的,嘆了口氣,“你看,它的毛都開始褪色了……也難怪,孫子孫女都已經有幾十個了。我每次把它趕出去叫它不要回來,它都不肯,每月去窩裏看一次子孫,然後拖家帶口的回來。将來你成家立業了,可不知道會不會回這裏來看看師傅的墓……”

雲煥這時才發覺,跟着藍狐從高窗裏竄進來的,還有一隊毛茸茸的狐貍。個個睜着有些驚恐的眼睛、看着出手傷了它們爺爺的人,躲在石室一角不敢上前。

“……”雲煥不知道說什麽好,微微低下身、對那一堆小狐貍伸出手去。

然而小狐貍們警覺地盯着這個陌生的軍人,咿咿嗚嗚了幾聲,似乎畏懼對方身上那種說不出的淩厲氣質,還是沒有一個上前去。只有小藍不計前嫌,從慕湮懷裏跳了出來,一瘸一拐走到雲煥身邊,用溫熱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擡頭看着八年前相伴的熟人。

“師傅,得找個人來照顧您才是。”雖然那樣親熱的接觸讓雲煥有些微的不舒服,然而他還是有些生硬地拎起了藍狐,一邊為它揉捏着傷處,一邊低聲,“我轉頭去找些可靠的人來服侍您——這裏鎮野軍團的南昭将軍是我多年同僚,或可令他妥善行事。”

“不用了,師傅一個人住得習慣了。”慕湮搖頭微笑,卻難以覺察地皺了皺眉,“煥兒,如果……你真的可以和将軍說得上話,你讓他少找牧民的麻煩吧。這些年,我總是看到軍隊把這一帶牧民們象牲畜一樣驅趕來去的。”

“那是為他們好。”雲煥眉頭也微微皺了一下,顯然不想話題又偏了開去,卻耐心解釋,“帝都二十年前就頒布了命令,給三大部落建造了村寨,讓他們安居樂業,再也不用奔波來去——可是往往有刁民不聽指令,南昭将軍為了大漠安定才不得已為之。”

“呵……”慕湮也沒有反駁,只是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們是想把鷹的雙翅折斷。”

“……”雲煥忽然一震,沉默。

滄流帝國在滄流歷四十九年霍圖部叛亂之後,為了加強對邊陲的控制力,十巫一致決定将其餘三部牧民分開安頓,建立定居點,不再允許那些馬背上的牧民在大漠上游蕩來去。然而這項政令遭到了強烈的反抗,除了向來态度溫順的薩其部在得到帝都減輕賦稅的承諾後、逐步分批建立了定居村寨以外,曼爾哥部和達坦部都有抵觸,雖然不敢公開反抗、卻一直拖延敷衍或者陽奉陰違。

十五年前那一場驚動了帝都的叛亂,最初的起因、便是曼爾哥部的一些牧民不甘被強制遷入定居處,從而铤而走險綁架冰族人質,想把反對意見傳達給伽藍城,試圖讓居上位者改變政令。

然而帝國回應的卻是一如既往的雷霆鐵腕——放棄了那十幾個人質,命令鎮野軍團西方軍立刻出擊,消滅一切暴動的牧民。那一場小規模的叛亂平息後,受到重創的曼爾哥部不再強硬反對帝都的任何意見,很快便在博古爾沙漠附近安居了下來。

“帝都的政令也是為了西域大漠的安定。”無法否認師傅方才那句話,雲煥聲音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補了一句,強調,“以前這裏幾乎每年都有戰禍和瘟疫,但如今各部休養生息,吃的穿的,都不曾缺乏。”

“籠子裏的鳥是不愁沒有水米的。”慕湮微笑着,然而語氣裏并沒有指責的意思,搖頭,“煥兒,我看過百年的變遷,但是我不知道目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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