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只是,把人當牲畜随意使喚,總是不對的。”
“師傅說的是。此事就作罷——說到底、那個人我也不是很放心。”心裏知道一定是南昭将軍素來行事的強硬讓師傅不快,雲煥此刻也不想哆嗦,只是先答應下來,“不過弟子一定讓他約束手下,懷柔戒暴。”
——最多一道命令将古墓附近設為禁域,不讓那些紛争被師傅看見就是。
慕湮微微笑了笑,也不答話,眉間隐隐有些不适的神色。片刻,仿佛心裏那陣不适終于過去,她才開口,眼裏帶了笑意:“煥兒真是厲害,你看大漠上最美麗的公主都為你傾心呢——只可惜你早定了妻室。央桑可是個可愛的姑娘,大漠上多少年輕人的夢想啊。”
“我一靠近他們就想嘔吐。”雲煥眼裏忽然有嫌惡的神色,脫口。
慕湮霍然擡頭。
“那種氣味……那種駝奶和烈酒的氣味!”雲煥用力将手絞在一起,從牙齒裏吐出幾個字,肩膀陡然不受控制地顫抖,眼眸也暗了下去,“一輩子也忘不了。一聞到就想吐……”
忘不了在地窖裏餓得奄奄一息時、他們曾怎樣沒有廉恥尊嚴地乞求暴民們施舍食物——換來的卻是被潑到地上的駝奶和殘酒。一群拖着鐐铐的冰族人如同瘋了的野獸一樣,匍匐在地上舔舐着滲入沙土的奶和酒。頭頂上有人在大笑,踩着他的頭顱。
“一聞到就想吐……十幾年來我不能喝下一滴酒……”方才勉強喝下的那碗酒仿佛在胸口再度翻湧起來,雲煥皺緊眉頭,抓緊了領口喘息,“這群不被套上鐵圈就不安分的豬!”
“煥兒,煥兒……”慕湮連聲叫着弟子,松開他的手,安慰,“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不要再記仇——摩珂和央桑十五年前才兩三歲,不關她們的事。”
“羅諾。”雲煥冷冷回答了兩個字,“我記得他。”
“羅諾頭人……”慕湮嘆了口氣,想起當初打開地窖時看到的慘況,卻極力開解,“他在那場動亂裏也死了好多親人了。他其實是個不錯的頭人,牧民都愛戴他……煥兒,他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和年老的父親。”
“年老的父親……”雲煥重複了最後幾個字,忽然薄唇邊就露出一絲冷笑,握緊了劍,“是的——而我卻沒有。”
他的父親,死于十五年前那一場牧民暴動。
慕湮霍然一驚,不知道說什麽好。許久,輕輕嘆了口氣,掰開弟子握劍的手,将光劍收回他腰間:“你還有師傅啊……師傅什麽時候總是對你好的。如果羅諾族長找回了如意珠,也算是償還你了——答應師傅,這件事一筆勾銷,不要再追究了?”
“……”雲煥卻是沉默,眼睛裏的光陰冷狠厲,隐隐不甘。
Advertisement
這一生,他向來恩怨分明得近乎睚眦必報,如今仇人便在面前、即使不方便公開處死,也一定會不擇手段暗地了結對方性命——然而師傅這個請求,卻是要生生封住他拔出的劍。
“煥兒,師傅的話你不聽了麽?”慕湮輕輕加了一句,嘆息,“真是長大了。”
“我聽。”許久許久,帝國少将終于吐出了一口氣,躬身行禮,“師傅的話,弟子從來都是聽的——師傅說不許找曼爾哥族長複仇,那末,弟子便不找了。”
空桑女劍聖輕輕嘆了口氣,眉間有種如釋重負的神色,然而知道弟子那樣酷烈的脾氣,生怕他不會放過曼爾哥部的牧民,忍不住再問了一句:“真的答應不報仇了?”
第二句追問讓雲煥陡然心中一窒,帝國少将攬襟憤然而起:“師傅不信我麽?”
“煥兒!”慕湮剎那間知道傷了弟子的心,脫口。
“好,我發誓——”雲煥霍然起身退了三步,直退到石燈臺旁,眼睛卻是一直看着慕湮,橫臂火上,“如果我再找羅諾報仇,定然死無全屍、天地不容!”
誓言一字一字的吐出,如同冷而鈍的刀鋒節節拖過慕湮的心。
少将的手直直伸在火上,烈焰無情地舔舐着年輕的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膚。
-
砂風呼嘯,篝火尚自跳躍溫熱,急促的馬蹄聲卻敲碎了破曉的黎明。蒙蒙黃沙中,隐約看到有大隊的騎兵從空寂城方向往這裏疾奔而來。
“冰夷來了!冰夷來了!”所有剛喝完酒在歇息的牧民一眼瞥見,便是一躍而起,紛紛攀上馬背,連地上尚自散落的酒器什物也不要了,策馬狂奔離去。這些年來,按照滄流帝國的嚴苛律例,所有各部的牧民沒有允許絕對不可擅自離開定居的村寨、前往別處集結,否則便将受到嚴懲。被那樣的嚴令拘禁着,牧民們每年五月十五後的謝神會都必須趁着黑夜偷偷進行,不然一到天亮被冰夷軍隊抓住、便是意欲聚衆謀反的罪名。
“冰河?冰河呢?”央桑在馬背上想拉姐姐上來,黃衫的摩珂卻抱着琴四顧——十二弦琴尤自扔在火邊,琴師卻不見了蹤影——一個盲人琴師,又能去了哪裏?
“別管了!冰夷軍隊就要來了!”央桑在馬上回頭,看着那一股黃塵越來越近,焦急地大呼,這時做妹妹的潑悍烈性發揮了作用:再也不理會姐姐的掙紮,央桑一鞭子卷住摩珂的腰,不由分說就把柔弱的姐姐攔腰橫抱上了駿馬,揮鞭狂奔離去。
只是短短片刻,石頭曠野裏上千曼爾哥牧民便奔逃一空。
“媽的,那些沙蠻子倒是跑得快!”黃塵散開,當先魁梧的軍人勒馬,望着牧民奔逃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那一口痰射在旁邊一個士兵的箭袋上,居然震得“啪”一聲大響。
“還沒出一箭之地叻——将軍,要不要令将士們放箭?”旁邊有副将模樣的人勒馬獻策,用鞭梢指着人群末尾的一騎,邪笑,“難得這次曼爾哥部的姊妹花都來了……要不要一箭射了下來、以謀反的罪名帶回營裏去?”
“你個宣老四……”南昭将軍大笑起來,用鞭梢敲着副将的頭盔,“你是想害我死?你嫂子是吃素的?一弄還兩個!加上你嫂子,三個女人一臺大戲——我怎麽吃得消?”
“将軍吃不消就留給屬下好了。”副将倒是生得一副文質彬彬的臉孔,和這大漠黃沙大大不合,笑着揮手,身後士兵呼拉拉一片調弓上弦的聲音。
“別鬧了,有正事兒。”看到副将真的要搶人,南昭有些不耐地沉下了臉,翻身下馬,“這次也不是來抓那些沙蠻子的。”
“正事?”副将宣武倒是怔了怔,看到南昭認真起來,連忙揮手阻止士兵,跟了上去,“将軍不是來抓沙蠻子?那麽半夜忽傳軍令、點起人馬前來這裏是做甚?——總不成和那些沙蠻子一樣、來這裏拜什麽莫名其妙的神仙吧?”
“少羅羅嗦嗦。”南昭聽得不耐,大手一揮,“是雲少将來了!”
“什麽?”宣武副将吓了一跳,瘦臉上眼睛睜大了,“雲少将?雲煥?是将軍您在講武堂的那個同窗麽?——巫真的弟弟、征天軍團鈞天部的少将雲煥?軍中都傳稱将來會是巫彭元帥繼任者的雲煥少将?”
“真羅嗦……”南昭大步向着古墓走去,臉上卻也掩不住自豪,“是啊,我在講武堂的同窗。”
昨天入夜時分接到傳書,原來是雲煥的鲛人傀儡受命通知他前來此處迎接。
當日講武堂裏,自己還比雲煥高了幾科,而雲煥那時沾了當聖女的姐姐光,剛從屬國以平民的身份進入帝都,在門閥子弟雲集的講武堂裏頗受排擠,而他剛開始性格冷硬孤僻,也不和同窗接近,一直落落寡合。同樣平民出身的南昭,便成了不多幾個和他走得近的人。
——那時候不過是惺惺相惜才和這個年輕人稱兄道弟,并非有意讨好權貴。卻不料雲家發跡得如此之快,不過幾年,聖女雲燭便成了元老巫真,跻身帝都最顯貴的門閥之中。而這個年輕人以箭一樣的速度在軍中晉升,如今已經赫然成為征天軍團內最有實力的少将。
而同樣平民出身的自己,尚自在這個偏遠的屬國地界上,當着一個吃力不讨好的小小将軍——按滄流軍中規定,鎮野軍團和征天軍團雖然一直并稱,然而剛出科的講武堂子弟首先都要去鎮野軍團、磨練五到十年的步戰和馬戰,才會被調入征天軍團。
這些年他維持這方大漠的安定、管束牧民,也算有些成績,五年內晉升少将也算是難得。然而如今雖然官階和雲煥相同,可帝都過來的征天軍團少将、和駐紮屬國的鎮野軍團少将之間,誰都知道那是雲泥之別。
——真是什麽人有什麽命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