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心底發問,冷若冰霜。
睥睨天下的元帥在那一瞬間顫栗,幾不能答。
要怎麽辯解?他将這道消息秘密扣下、分明是包藏了私心。因為他扣壓了消息,所以元老院沒有及時得知又有一神秘力量加入了這場角逐——以為要對付的只有空桑人,遂派出了巫禮領兵前往九嶷封地,等待空桑人來王陵奪寶。
帝國在部署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到悄然逼近的海皇力量。
所以……巫禮這一去、必遭挫敗,甚或死亡。
扳倒和國務大臣結黨同盟多年的外務大臣巫禮,那便是他秘密的、無人知曉的私心!
“你們元老院裏的龌龊事,可別在我面前顯露”——神廟中智者冷冷地笑,帶着說不出的壓迫力,将一句句話送入他心底。那一瞬間、想了無數遍的籌劃全部亂了,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再向智者大人請求讓天下兵權歸于他手,只是忙不疊的辯解,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智者大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活了百年的巫彭在心裏感嘆着。
當他禀告到雲煥消息的時候,隐隐聽到了九重門內一聲驚喜的低呼。那是雲燭的聲音。
巫真……她總算還好好的活着。帝國元帥剎那間松了口氣,唇角露出一絲放心的笑——只要智者大人還信賴雲燭、還留她在身側侍奉,那麽他一手扶持的雲家就不會失勢。
十幾年前,雲家還被流放在屬國,只有雲燭因為到了送選聖女的年紀、被送回帝都。自己當年從鐵城策馬奔過,無意看到了那個寒門少女,那時候雲燭正幫着作坊汲水——不知為何、心裏就冒出了“這就是聖女”的念頭。那是他人生中壓對的最大一次賭注。
他那時候都沒有料到、莫測喜怒的智者會如此寵幸這個出身卑微的聖女,竟然還封給了雲燭“巫真”之位,成為和他平起平坐的十巫。這個寒門女子的弟弟居然也是如此優秀的人物,雖憑姐而貴、可進入講武堂後卻出類拔萃得驚人。身為元帥的他仿佛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往昔的影子,開始有了提攜整個雲家、以對抗巫朗的想法。
世事便如翻覆雨……心裏想着,巫彭在冷月下站起、離去。
“元帥。”在轉過觀星臺後,玑衡的陰影裏等待的随從将鬥篷遞上來,靜谧地低聲禀告,“入夜了,寒氣重。”——竟然是女子沙啞的聲音。然後,踮起腳尖、為只能單手動作的男子系上鬥篷的帶子。
“走吧,蘭绮絲。”帝國元帥披上了鬥篷,依然有些心神不定。
那個叫蘭绮絲的女侍衛默不作聲地轉過身,跟在巫彭身後從塔頂拾級而下。入夜的風冷而濕,隐約有雨前的潮氣,吹起女子的披風和頭發,露出窈窕美妙的體态。女子身材很高,膚色白皙如雪、長發燦爛似金,眼睛如同最深邃的碧落海水——正是冰族最純正血統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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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事情順利麽?”在走下白塔後,蘭绮絲才開口低聲問,恭敬順從。
這樣絕不可能低于十大門閥嫡系出身的女子,竟然如鲛人傀儡那般稱呼巫彭為“主人”?
巫彭搖了搖頭,蹙眉看向天際。雖然活了百年,可由于一直使用着元老院中延緩衰老和死亡的秘法,他的面容依舊保持在四十許左右的樣子。
“智者不肯下令、讓雲荒兵權歸于主人之手?”蘭绮絲也擔憂地皺了皺眉頭,“空桑和海國聯盟反攻、這樣嚴峻的形式之下,智者大人還不為所動?真是奇怪……難道還是被巫朗那邊搶先了一步?”
“是我太貪心而已。”巫彭忽然低低嘆了口氣,冷汗在風裏慢慢幹透,“我或許根本不該在智者大人面前玩弄權術。可是我習慣了。蘭绮絲,你也知道,我們十大門閥裏的每一個人,生來都被灌輸以權謀而長大……若稍拙劣一些,便永無出頭之日、甚至覆滅。如你一族。”
“……”蘭绮絲忽然沉默了。
烏雲下、月光慘淡,照着女子的臉。她大約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有着高爽的額角和堅毅的嘴,海藍色的眼睛冷定從容,隐隐具有某種男子氣概。
“若不是你舅母當年內鬥中輸給了國務大臣巫朗、巫真一族又怎會被滅族……”帝國元帥輕輕嘆了口氣,提及二十年前的往事,“十歲以上所有族人都被斬首,其餘流放往屬地、永遠不得返回帝都——我堂堂一個元帥,也只能庇護住一個八歲的女孩而已。”
頓了頓,仿佛沒有看見身邊女子慘白的臉,巫彭伸出手來:“今日風隼帶回的密報,再拿來給我看一下。”
“是。”蘭绮絲的語音微顫,勉力控制着情緒,将懷中秘藏的兩份書信遞上。
一封是來自西方砂之國空寂城的密報,清晨秘密送達元帥府。還有一封沒有落款,只是粘了一根綠色的帶子,隐約有海的腥味——竟是一根鳳尾藻。
巫彭的眼睛首先落在那封不知來歷的密報上,慎重磨娑着信封,似乎長久地考慮着什麽,最終沒有拆開看,只是一揉、信碎裂成千片從萬丈高塔上灑落大地。
第二封信,被帝國元帥再度拆開來、慎重地讀了第二遍。
那是來自雲荒最西邊空寂城裏的密報。
雖然已是第二次查閱,信上的文字也簡潔寥寥,可見過了多少生死的元帥還是被其中傳達出的濃烈殺氣和血氣震懾——
“日出,少将提兵至蘇薩哈魯,圍搜村寨,得鲛人所用器物若幹,不見複國軍蹤跡。遂令所有牧民出帳聚于荒野,一一查認。亦不獲。押族長及其兩女、拷問複國軍去向。沙蠻性烈、怒罵惡咒而已。以刑求斷族長全身之骨、終不承。少将怒,令提兩女出營帳,吞炭剔骨、一毀其喉一斷其足,縛于村寨旗杆頂,震懾全族。”
巫彭短促地吸入一口氣:那些馬背上的牧民天性骁勇骠悍,豈能坐視族中女子被如此淩虐?嚴刑逼問如此,只會适得其反——這一點,從講武堂畢業的少将心裏也是有數的吧?雲煥那個孩子,在大漠受挫後竟然施展出了這般冷酷暴虐的手段!
“沙蠻族長狀若瘋狂,以頭搶地,連呼三聲‘殺敵’而死。族中男子聞得族長臨死之命、一夕盡反。持刀上馬,襲殺鎮野軍團,至村寨中心,欲解救二女而被圍。少将圍而不攻,命人散布惡言于大漠:若七日之內不獲如意珠,則屠盡曼爾戈部。此時,赤水上下已成毒河,軍士依令封井鎖泉,斷鲛人歸路。七日期滿,少将按劍而起,舉雙頭金翅鳥令符、令下屠城。激戰重起,曼爾戈部全族拼死反擊。”
“日落時分,蘇薩哈魯已無一人一牲存活。共計屠人三千六百餘口,兵刃盡卷。”
那樣觸目驚心的一場血戰和屠殺、落在紙上不過寥寥數百字。
巫彭卻不自禁微微一個寒顫,不知道是入夜冷意還是心驚。那個雲煥……那個寒門少年,如今怎生變得如此絕決狠毒?若不是他一接到密報、看到如此驚人的死傷就立刻來谒見智者大人,搶先求得了赦免——只怕就算雲煥拿着如意珠回到帝都,在朝堂上還會受到更嚴厲的诘問和羅織罪名吧?
“唯餘數百沙蠻攜二公主突圍逃逸,至空寂城一古墓外,以神靈在彼,紛紛下馬叩首號哭、祈求保佑。少将提兵追殺而至,見之忽失神。沙蠻餘黨躲入墓中,負隅頑抗。軍中有獻策以脂水火攻者、被怒斥而退。少将神思恍惚,卻步墓前多時。稍頃墓門大開,竟有鲛人從墓中走出,遍體潰爛膿血,持純青琉璃如意珠,為曼爾戈部乞命。”
“少将失聲長笑,獲如意珠而返。”
如果不是在追殺那一行曼爾戈幸存者來到荒漠古墓之時、鲛人複國軍果然及時出現,交出了如意珠……那麽,這個破軍少将又将如何收場?就算他回到帝都,面對着的還是軍法嚴厲的處置,甚或是更殘酷而名譽掃地的恥辱死亡。
——看來,在不顧一切地做出屠戮全族的決定時,那個孩子只怕也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必死之心。狼子啊……煥那個孩子,有時候實在是有點像自己的——特別是被逼到了絕境時露出的獠牙和利爪,和那不擇一切手段的反擊。
帝國元帥微笑起來,眼裏忽然有了一種慈愛卻又危險的表情,微微搖着頭——被截斷了歸路,複國軍就算無法迅速返回鏡湖大本營、居然也就這樣受了脅迫,乖乖交回了如意珠?
真是優柔懦弱的民族……難怪千年來只配做奴隸!
然而元帥的笑容在第二遍注視着這段文字時凝滞了,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脫口驚呼:“古墓?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