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時候她不知道妹妹是腳上痛還是心裏更痛。
那個自小嬌貴任性、凡事都要争第一的妹妹呵……
摩珂心疼如絞,緊緊抱着懷中不停發抖的軀體,将妹妹沾滿了沙土的頭攏在懷裏:“總有一天會殺了他的……總有一天。只要我們活着。”
看着夜空,黃衫女子喃喃發誓,面色從柔靜變得驚人的堅忍。
夜空忽然有一道白色的流星劃過,墜落在北方盡頭。和前朝空桑人一樣、牧民們相信靈魂的流轉和不滅。天上的一顆星星,便對應着地上一個人的生命。
如今、是誰的生命滑落在夜空裏?
是誰?是……他麽?那個曾給她帶來最初的愛戀、卻也給整個村寨帶來滅頂災難的鲛人複國軍戰士?居于荒漠的她一生未曾見過那樣的男子:淡定溫雅、從容安靜,按着弦的手仿佛有無窮的力量。然而他定然是死了……在護着她們姊妹逃脫的剎那,她策馬急奔、不敢回頭,卻聽到了背後如暴風呼嘯的萬箭齊發之聲。
她本該恨這個混入族中的鲛人奸細的,然而在最後他歸來的一刻卻完全的原諒了。
她永遠無法忘記那張因為潰爛而露出白骨的臉、和那一雙平靜堅定的深碧色眼睛——甚或比原本那樣清雅高潔的容貌更刻骨銘心。那是她永遠的愛人。
央桑終于在她懷中沉沉睡去,臉上尤自帶着結了冰的淚水。
如果能活下去,總有一天、她要為父親、為所有族人、為……冰河報仇!
“那時候我們赤腳奔跑,美麗的原野上數不清花朵綻放。風在耳邊唱,月兒在林梢。我們都還年少……”暗夜裏,嘶啞破碎的嗓子輕輕唱着童年的歌謠,那般純淨而歡樂的曲調,卻已經帶了無法抹去的殺氣——
“歲月的腳步啊 靜悄悄
“追逐着我們 不停的奔跑
“我們跌倒在開放着紅棘花的原野上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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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兒吹過空莽的雲荒
“鳥兒還在歌唱。”
大漠的另一端是博古爾的邊緣,再往前走一日便走出沙漠。
“星辰落下去了……”老女巫昏暗的目光忽然閃了一下,看着天際劃過的流星,喃喃,“星辰落下去了,帶走了戰士的靈魂。請去往彼岸轉生。”
“西方的空寂城那邊有人死了麽?”半夜醒轉的紅衣族長睜開眼睛,朦胧中也看到了那道光,不知為何心裏猛的一跳、似乎覺得是一名十分親切的人離開了。葉賽爾跳了起來,撩開營帳走了出去,面向西方站着。
不知道雲煥有沒有在空寂城見到師傅……以他的本事,想來女巫下的血咒未必能奈何得了。但是,他會不會以為是作為族長的自己下令做了手腳?他會懷恨吧?
葉賽爾輕輕嘆了口氣,撫摩着懷裏雕刻着繁複花紋的石匣子。
“噠噠。”匣子裏那只手又在動了,敲擊着石壁,似乎急不可待地想要掙脫符咒的束縛。
“急什麽。到了葉城,找到了那個命中注定的人、就能讓你出來了。”葉賽爾屈指輕輕敲了一下石匣,輕叱,眉間卻有淡淡的憂傷,“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啊……就是為了你、我們霍圖部才被追殺了幾十年。你這個魔星,難道真的也是我們霍圖部的救星麽?”
“噠。”匣子裏的手又跳了一下,答應似地敲着。
葉賽爾忍不住微微一笑。
“族長,那個女的醒了!”耳邊忽然聽到有族中婦人禀告,一頭熱氣地奔過來,臉上尤自帶着喜色,“族長的藥真靈啊,全身爛成這樣了、居然還能活過來!”
葉賽爾露齒一笑,連忙跟着走了過去。
雖然為了救這個水邊昏迷的女人、用掉了慕湮師傅留給她的靈藥,可如果不是那女人有着極其強烈的求生欲望,也無法從這樣嚴重的毒裏掙紮着活過來吧?
到底又出了什麽事情……前日隊伍好容易遇到了一個綠洲,在準備去坎兒井裏汲水補充的時候,卻發現水邊倒着無數的動物屍體,周圍還有駐軍剛剛撤走的痕跡。她小心地試了一下水,發現裏面已經充滿了劇烈的毒素。
到底怎麽了?難道滄流軍隊竟然要将整條赤水都變成毒河?
雖然莫名所以,但是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女族長立刻下令所有族人結隊離開。
然而,在準備轉身走開的時候,她發現有什麽東西拉住了她的右腳。
“……”一只潰爛得露出白骨的手緊緊抓住了她的鞋子,一只沙羚的屍體挪開了,屍體下一雙碧色的眼睛擡起來,黯淡無光地看着她。
“呀!”即使大膽如葉賽爾,也不由吓得失聲驚呼。
“救……救我。”那個骷髅一樣的人緊緊抓着來人的腳背,喃喃說了兩個字,然後倒下。
想了片刻,葉賽爾終于脫下身上大紅色的長衣、将那一個輕如骷髅的陌生女子抱起。
“她還發燒麽?”進入營帳的時候,卻發現那個陌生女子又已經昏睡過去,那個通報的婦人不好意思地揉着手對着葉賽爾陪笑臉,女族長卻不以為意地蹲下去,看着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原先的容貌已經一點也看不出來了,潰爛的肌膚如融化的冰雪。
“這……不知道……”婦人讷讷,“誰都不敢赤手碰她。怕有毒。”
“你們這些女人啊。”葉賽爾瞪了那些奉命照顧病人的婦女一眼,自顧自地挽起袖子,試探着額頭的溫度,“不想想我們霍圖部流亡那麽多年、得到過多少陌生人的照顧?如果嫌這個陌生人髒,天神都不容你!”
“是,是。”被族長斥責,婦人們低下了頭,嗫嚅。
“退下去一點了。”感覺到手下肌膚的溫度,葉賽爾欣慰地笑,擡頭吩咐衆人,“去拿點金線草來,混着燒酒調勻了給她全身抹上。”
族中婦人低了頭,為難:“可是……金線草早就用光了……”
“哦,沒關系,明日就能到瀚海驿了。到了那邊再買也來得及。”葉賽爾一怔,點頭。
“可是……”婦人們相互看看,終于領頭一個站出來低聲道,“沿路上添置物品糧食,隊裏的份子錢、已經用沒了。這幾天我們都偷偷把牛皮毯子拆開來煮軟了在吃。”
“……。是麽?”葉賽爾終于沉默了,許久,忽然擡頭一笑,“沒關系,我這裏還有一點東西。”她擡起手繞向頸後,解下脖子上一串珠子來。
“族長,這怎麽行?”婦人們驚叫起來,阻止,“這是老族長留給你的遺物啊!”
“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葉賽爾手上一用力,線繃斷了,珠子噠噠落了一地,“你們快撿起來,拆了一顆一顆拿去賣,好歹也支撐得十天半個月——等到了葉城我們再想辦法。”
“是。”婦人們眼見珠鏈已斷,忙不疊的俯身撿起,用衣袖擦着眼角。
“哭什麽!”葉賽爾卻是憤然起來,一跺腳,“霍圖部的女人,大漠上的蒼鷹!五十年來那些冰夷不能滅了我們,沙魔鳥靈沒能吃了我們,我們怕過什麽來着?難道會被一時貧賤消磨了志氣?你們一個個居然當着客人的面哭泣,還要不要當霍圖人了?”
衣衫褴褛的婦人們看到族長發怒,連忙止住了啜泣。
“拿了珠子回營帳裏去睡吧,”葉賽爾也累了,只是道,“你們的男人也等了半夜了。”
所有人離去後,葉賽爾拿濕潤的布巾沾了藥水,輕輕為那個滿身潰爛的女子擦拭着傷口。應該是在有毒的水裏泡了很久,肌膚片片脫落,深處潰爛見骨。連頭發都被腐蝕脫落,頭皮坑坑窪窪。她小心翼翼地擦着,生怕弄痛了這個女子。
然而應該是藥刺痛了傷口,那個人驀然一震,睜開了眼睛。葉賽爾一驚。
那是一雙碧色的眼睛,和大漠上所有民族都不一樣——然而一只眼睛冷銳清醒,另一只卻仿佛受了傷、混沌不清,看不清眼白和眼珠,只是一片碧色。
“謝謝。”那個人的眼睛只是睜開了一瞬,立刻閉上,低聲艱難道。
“總不能見死不救。”葉賽爾微微一笑,拿布巾拂拭過潰爛的肌膚,發現胸口衣衫厚重之處尚有完好的皮膚,居然潔白如玉。她微微嘆了口氣,這個女子,在沒有跌入毒泉之前、只怕是個容色驚人的美女吧?不知道滄流軍隊做了什麽孽,生生要害那麽多生靈。
“我想去鏡湖……”忽然,那個女子低低說了一句,“求你,送我去鏡湖。”
去鏡湖?葉賽爾霍然一驚。
鏡湖方圓千裏,湖中多怪獸幻境,不可渡,鳥飛而沉。只有生于海上的鲛人可以在鏡湖內自由出入。鏡湖被雲荒人奉為聖地,在每年年中、年末的月圓之夜,千百人下水沐浴,以求洗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