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
無從得知來這裏具體做什麽, 許從一站在一處,身後滕時越接過遞上來的拐杖, 杵在地上, 朝着右側一個方向走。至于其他的人,保镖,亦或者駕駛員, 全都秉持着各自職責,誰都沒發出任何的聲響,竭力當好背景板。
一時間,整個空曠草坪上,就只有極速掠過的微涼山風。
滕時越高大健朗的身軀在即将要鑽進一簇茂密的灌木時, 忽然停了一下,随後他轉過身, 沉甸甸冷寒的眸光直擲許從一, 眼底帶着一絲催促,那是在讓許從一跟過去。
許從一自然垂落身側的指骨略往裏收,拳頭先是攥緊,複又松開。意志力讓他能離這個男人多遠, 就最好離他有多遠,身軀卻是違背意識, 在男人身影快要完全消失時, 快速跟了過去。
扶開擋在眼前的枯黃枝桠,灌木長得頗高,許多都高過人頭, 暫時無法看清前面具體有什麽,耳郭裏能隐約聽到前面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許從一追着腳步聲前去。
當腳步聲停歇,許從一繼續直行,在又穿過一灌木林後,視野陡然變得開朗起來。
甚至于,當許從一看到面前的一幕幕景象時,震驚得嘴巴微張,無法言語。
滕時越就在離他約莫五米開外的地方站着,那裏是一處陡峭的懸崖,而懸崖外,則是一個美麗的無與倫比的世界。
那是只能在電視上,或者畫冊上才能看到漂亮風景,山峰層巒疊嶂,起伏不定,滿山遍野火紅絢麗的楓葉,将對面那個世界都深深渲染着,微風在耳邊吹拂,臉頰感受到絲絲涼意,剛才還沉寂的心,在這一刻陡然活躍起來,許從一慢慢地往前面走,走到同滕時越并肩。
太過震撼,以致幾乎快要沉醉在這樣動人心魄的瑰麗美景中。
許從一不錯眼地看着,眼睛一瞬也不眨,似乎有點害怕,要是眨一下眼,興許對面的美景就會從面前忽然消失。
心情的松快,讓他唇角無意識地翹了起來,天邊還有微微霞光,同深秋火紅的楓葉纏綿勾結在一塊,霞光映照着許從一的臉,當滕時越轉過頭時,看到的,就是青年線條異常流暢的側臉,心海瞬間蕩出漣漪層層。
許從一析長睫毛在曉風裏微微顫抖,于下眼睑處投出淺淺淡淡的暗影,在一道無聲的聲音蠱惑中,滕時越朝還沉浸在美麗風景中的人靠過去,一臂攬住人,拉直懷中,朝着對方色彩比楓葉還要豔麗的唇親了上去。
嘴上普一軟,在垂眸中,看到咫尺之間的人,許從一沒做他想,兩臂就擡了起來,抓着滕時越臂膀,就準備往後面退。
餘光中瞥到男人一臂下面的拐杖,還有他的某只受傷未愈的腿,視線再挪移,挪到了旁邊的懸崖下。
許從一眼簾落下去,掩住眸底抵觸的神色,揚起的手回落身邊,在背脊僵直中,沒再有任何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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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救了他一命,腳也是因他受的傷,加之那些美麗的風景,也是滕時越帶他來看的。
他欠這個人太多太多,那麽他想要的,給得起的,他應該給。
反正都這樣,再逃避,有什麽用,自欺欺人罷了,到還顯得自己跟個女人一樣矯情。
可悲又可笑。
感覺到許從一的順從和不抵抗,但滕時越沒有為此得寸進尺,只是十分簡單的貼着,那個吻在唇上停頓了有一會,然後在額頭點了一下。
滕時越後撤,低目直視面容看起來溫和的人。
“……好好待我身邊,不要再想着離開或者其他,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滕時越一手繞到許從一後頸,指腹輕挲着許從一溫熱細膩的肌膚。
許從一下颚稍擡,眸光微晃:“我想要的?你不會給。”
滕時越瞳孔收了收,他知道許從一的潛臺詞,的确,許從一最想要的,偏生是他絕對不會給的。
“你的人生才一半都還沒走到,以後會有想要的東西。”滕時越道。
許從一冷冷笑了聲:“已經快到終點了。”
聲音平淡地沒帶多少感情,落在滕時越那裏,莫名就讓他心尖一悸,知道許從一這是說氣話,他倒是想讓許從一笑,例如像剛才那樣,但不是通過放開對方,給他自由這樣來達成。
滕時越收回手臂,轉開身,眺望遠處山巒楓林。
沉寂在短暫的打斷後,回到這方天地。
兩人就這麽站着看風景,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
到天際邊霞光已然黯淡,灌木從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聲響,有人過來提醒他們該走了。
回到直升機上,螺旋槳慢慢轉動,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機身在微微晃動中,從草坪上升至半空,在空中調頭轉道,在轟鳴聲中往來時路飛去。
乘坐直升機出來一趟,就是為了看那幕風景,許從偏過頭,往機窗外看,下意識想到在現實世界那會,看過一條娛樂新聞,據說有個男明星,早上飛去國外,在某大型廣場看一天鴿子,晚上飛回國。
想不到,在這個小說世界,倒是意外親身體驗了這麽一把,他自認不是什麽享樂主義的人,這一遭,要說心中沒觸動,那也不可能。
美好的事物,能給人帶去同樣美好的心情。
系統:“95。”系統出聲,讓許從一的好心情繼續。
回程間,男人沒再強拉他坐他腿上,兩人各坐一處。他沒怎麽喜歡過一個人,這是第三個世界,加上前面兩個世界,每個世界耽美線的攻略對象,他們都患有不同種類的無藥可治的病症,而他們都會于瞬間,就喜歡他。
他們對他所做出的種種事宜,不管是開始的強迫,還是後面表達出來的濃烈愛意,既虛假,又相當真實。
虛假的是,他們的感情,都是法則在強行推動,真實的是,他們眼底的愛意,濃烈厚重。
機窗透明潔淨,能映出一點他的影像,許從一看着玻璃間的那個自己。
有這麽一些人,對他深刻愛戀,為他魔障,為他瘋狂,甚至不惜禁锢他人生自由,只為了每時每刻都能看到他。
這些愛扭曲病态,帶着毀滅一切的決絕。
許從一緩緩勾了抹稍縱即逝的笑,他很開心啊。全身心都非常愉悅,如果說過去,在他簡單普通的人生中,得過且過,将來如何全然不在意,或者哪怕下一刻死去,不會哭,也不會笑。
而現在,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大多人追求實質的,能攥在掌心裏的東西,金錢、美色或者諸如此類的種種。他不去置喙,那是個人的權利和自由,他所追求的,和他們有點不同。
他追求精神上、心靈上的滿足感和至上歡愉。
那麽不要停,就這樣一直穿梭下去,直到某一天,他找到比這個更愉悅的事。
系統:“我覺得吧,應該不會有了。”
“話別說那麽滿,未來會怎麽樣,我們誰都說不準。”
系統:“能怎麽樣,小說世界,再變動,都脫離不了一個大的準則。”
“那就拭目以待吧。”以目前的狀況來看,他暫時還不會失去興趣。
直升機降落在出發地,暗色夜幕徐徐從遙遠的天邊拉過來,之後乘坐汽車回滕家。
屋裏空寂,一如前面幾天,不見其他人影蹤。
這個夜裏相當相當得長……
差不多到窗外泛出微微的魚白,室內焦灼的空氣才得以冷沉下來。
周身力氣被悉數圧榨幹淨,許從一連簡單的合攏雙腳都做不到,旁邊飽餐了幾乎一整夜的男人,将他曲起的蹆平放下去。
過度的勞累,讓許從一一覺睡到下午四五點,睜開眼的第一時間,聽到自己肚子發出饑餓的聲音。
搖搖晃晃下床,兩腳一觸地,大蹆根部就菗搐一樣直打顫,他撐着床沿坐下去,背脊微微弓着,一摞頭發蓋住了半邊額頭。
“這才該滿值了吧!”像是十分地篤定。
系統:“嗯,一百,昨天晚上中途就到了。”
“……這次,還能待多久?”
“最多不過今天晚上。”不似上個世界的模棱兩可,這次系統直接給了許從一時間期限。
“啊,他還真可憐。”
系統:“是很可憐,以為能一輩子和你在一塊,轉眼就要失去你了。”
“遺憾也是一種美。”比起完美結局,他更喜歡不完美的。
學校裏,請的是病假,許從一返回學校上課,同學舍友沒誰起疑心,就是對他時不時生病,大多數都表達了一下自己的關心。
至于許從一行李搬出去,住在外面這事,算是他的私事,有好奇的,但詢問的不多。
到下午,下課後和同學一塊去食堂吃飯,在食堂門口巧遇滕芸,或者不該說是巧遇,看滕芸面色,應該是特意等在那裏的。其他人知道許從一和滕芸在交往,還是有點眼力見,揮舞手臂,示意他們先進去了。
許從一同滕芸面對面站着,彼此視線相對,都神色淡漠,不知道的人,完全不會以為他們曾經是情侶。
“他準許你來學校?”滕芸聲調不高不低,眸光裏晃動了一番。
許從一點點頭,道:“嗯。”
“真的,就這樣了嗎?”滕芸兩手絞纏在一塊,緊攥的指骨略微發痛。
“對不起。”許從一唇瓣邊的笑有着悲傷的意味。
滕芸一雙明眸盯着許從一,她苦笑着:“又是對不起,我最不想聽得就是你和我說對不起,明明,明明是我們先在一起的。”
許從一垂落一半的手暗中握成拳,面色中有掙紮,似乎想去碰一碰面前這個他還深深愛着的人,但最終,他松開拳頭,緩呼了一口氣。
“先吃飯吧。”許從一轉移開話題,再怎麽交談,都不會有任何結論。
滕芸看着許從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許從一漠然轉過身,只能選擇無視。
還是像過去那樣,兩人很有默契,滕芸去占座位,許從一到窗口打來兩份飯。
兩人對坐,低頭吃着各自盤裏的飯菜,滕芸那份菜裏肉相對較多,她不大愛吃肉,換做以前,她會把肉夾給許從一,至于現在,她将肉挪到一邊,吃其他的菜。
從食堂出來,兩人并肩行走,各自的手貼落各自腿部,曾經該是牽着的,因為此間發生的諸多事情,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滕芸宿舍相對較近,在同許從一道了“我先進去了”,就頭也不回往宿舍樓走。
許從一不似過往,也同一時刻轉身就走。
滕芸走到臺階下,下意識回頭,看到的是許從一遠去的消瘦背影,隐約帶着一絲冷漠和決絕,滕芸嘴角自嘲的勾了勾,踏上臺階,走進宿舍玻璃大門。
在滕芸即将要轉過一個拐角時,那邊原本背向而走的青年忽的轉過身來,他目睹到的,是滕芸冷漠的背影。
矗立路口,到滕芸身影完全消失,許從一緩慢擰身。
宿舍裏拿走的是一些生活用品和衣物,被套床單這些都還在,許從一拿鑰匙開門,到陽臺外的洗手臺,洗了把臉,直接用冷水沖了下腳,之後就爬到上鋪,眼簾一垂就補覺去了。
睡了一個小時不到,定好的鬧鐘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爬下床,穿好外套,宿舍裏還有一個人,坐許從一床鋪對面,這會正帶着耳機玩游戲玩得忘乎所以,不時嘴裏冒出一兩句家鄉的罵人話 。
許從一過去,拍了下舍友肩膀。
“該上課了。”
“哦哦,我差點忘了。”舍友取下耳機,向許從一友善地笑了笑。
帶上相關書籍,二人一道離開宿舍。
時間過得很快,晚上兩節課結束後,許從一和舍友在一路口分道,他直行向學校大門。
那裏停靠着一輛私家車,專門接送許從一的。
許從一走過去,拉開後車座的車門,剛一彎腰鑽上車,眸光一轉,看到裏面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一個人。
許從一斂了斂神,無聲落座。
司機見許從一坐穩了,發動引擎,汽車調頭,轉向左邊道路。
滕芸頭偏向左側,沉冷的目光直直看着車窗玻璃外,極速倒退的幕幕街景,胳膊邊就坐着她喜歡的,同樣也喜歡她的人。
觸手可及,偏又好像隔着一條無法跨越過去的巨大鴻溝,她在這一側,許從一在那一側。
她多麽希望時光可以倒回到那一天,那天家族聚會,她根本就不該回去,不該讓許從一和她爸見面,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那天。
她很怨,也很恨,心底有着一種想要摧毀一切、毀滅一切的沖動和渴求。
既然她無法擁有許從一,那麽其他人也不行。
滕芸眼眸一點點收緊,瞳低一片陰暗。
回到滕家時,滕時越因公司有急事要處理,暫時沒回來,屋裏就滕芸和許從一。
決定好不再和滕芸糾纏,許從一一下車,就快步進屋,完全沒有等滕芸。
滕芸推開門下車,睥了眼許從一,臉色十分沉暗地走到後車廂,讓司機打開後面,滕芸菗開後車門,一臂進去,從裏面提了一個黑沉沉的箱子。
箱子裏不知道裝了什麽,但很重,是可以肯定的。
把箱子提到屋裏,在客廳中間,休息了一會,滕芸繼續往樓上提,提到了她的房間裏。
在書桌邊坐下,滕芸拿出手機,上面有個視頻,是那天在自助餐廳那會,她悄悄錄下來的。
清幽美妙的鋼琴曲,自手機裏飄逸出來,音符跳躍中,似有誰在耳邊低語訴說片片柔情,滕芸垂着頭,将耳朵貼近手機。她眼皮半眯,表情沉醉迷離。
她産生了幻想,幻想這會就是當時,幻想着自己很幸福。
音樂聲在快要接近尾聲時,忽的戛然而止。
滕芸忙拿過手機,想繼續聽,意外的,手一滑,手機啪一聲,砸在地板上。滕芸愣了愣,彎腰去撿手機,抓到機身後,眼驀的一寒,振臂一揮,又是咚的一聲,手機撞上硬實的牆壁,頓時四分五裂。
一掌攤開,捂住臉頰,沒一會,有透明的液體從滕芸指縫中滑落出來,無聲無息落下。
黑暗逐漸蔓延,當拿開手時,滕芸臉上雖還有淚,眼底是一片狠絕。目光游弋間,落在剛才拿上來的箱子。她緩緩走過去,蹲下身,開始将箱子一點點打開。
當聽到門外有一道腳步聲時,滕芸站直身,她輕聲走到門後,略側過頭,耳朵仔細聽着。
腳步聲一直往裏,到某個房間門口停下,再後來是細小微弱的開門聲,以及随之而來的關門聲。
滑開手機開鎖鍵,滕芸看了下時間,十點過,差四分鐘到十一點。
轉頭回去,從箱子裏拿出放置在裏面裝有濃稠液體的瓶子,滕芸在屋裏晃了一圈,沒找到打火機,樓下應該有,她拉開門下樓,在茶幾上找到一只打火機。
上樓後,滕芸走到她爸滕時越進去的那間屋子外,她擡起手,握住門把。
她知道,只要輕輕往右邊一擰,門就會自然打開,她就能看到裏面的人,滕芸視線停在自己手上,她做了個虛拟的擰轉動作,最後的最後,指骨曲着,将金屬門把都給捂熱了,還是沒有開門。
大約過了有半個小時,也許是一個小時,門裏傳來一些異樣的聲音,壓抑着,喘息着,那道聲音随着時間的慢慢行進,偶爾尾音會發顫,好似被誰扼住了喉嚨般,有時候也變得暧昧不堪,像是在做着某種不可言喻的行為。
滕芸嘴巴張開,咬了下下嘴唇,握着門把的手,在細細微微發着抖,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沒有直接推門而入。
在門外站了半夜,直到屋裏的聲音停歇,什麽都不再有時,滕芸菗回手,長時間沒有動過,血液不流通,指骨發麻又發硬,用另一手揉搓着指頭,她返身回屋,躺進被窩裏。
屋裏燈未關,一直開着,滕芸就那麽眼睛發直地盯着頂上的天花板,到天剛破曉,她驚地從床上坐起來,幾乎是用跑的,奔出房間。
跑到樓梯口,見滕時越在玄關處換鞋,男人十分敏銳,朝向高處擡眸,淩冽眸光刺得滕芸心下就是一緊,某一瞬間,讓她有種所有隐秘的事都無所遁形,被滕時越給全部看透了一般。
好在男人只是看了滕芸幾秒鐘時間,開門,快步離開了。
滕芸心髒砰砰砰跳動,她掌心摁着左胸,努力讓緊張的情緒緩和下去。
到屋裏拿了打火機和汽油,滕芸面孔中帶着一種病态的扭曲,唇角邊的笑也瘋狂到可怕瘆人,她一步步朝着許從一所在的房屋走。
這一次,沒有猶豫和停頓,擰開門把,滕芸走進去。
屋裏彌漫着一種未及完全消散的猩檀味,呼吸一下,鼻腔中滿滿的氣味。
滕芸臉上的笑陡然凝固,她轉目看着床上側身躺着的人,青年半邊臉頰陷入到枕頭裏,頭發微微淩亂,嘴唇血染了一般豔紅。估計昨晚被欺負得狠了,這會還沒醒。
走近到床頭,她半身彎下去,俯視許從一,這是她沒有見過的樣子,臉還是那張臉,眼尾帶着點情裕的紅,熟透了一般,被人采摘過了。青年在另一個男人身下,而不是和她在一起,他成為接受方,接納着另一個人。滕芸指腹觸到許從一嘴唇,往下微微摁了下,睡夢中的許從一眉頭一蹙,似乎有所警覺,臉一偏,躲開滕芸的指,指腹落了空,滕芸收臂起身。
擰開瓶蓋,滕芸拿着膠瓶,将裏面的汽油潑灑到窗簾上,潑灑到地上,潑灑到床周圍,也潑到門板上。
她知道這樣做犯法,她不怕,她會和許從一一起離開,如果活着無法在一起,那麽就死了在地獄中一起相愛。
濃烈刺鼻的氣味将許從一從睡夢中刺醒,他朦胧地睜開眼,滕芸身影立馬映入他眼簾中。
許從一一肘撐床坐了起來,視線下落,落到了滕芸左手上拿着的空瓶子。
這個氣味足夠明顯,讓許從一立馬就明了,這是汽油。
見許從一醒了,滕芸舉起右臂,指間拿着一個打火機。
嗒一聲,一簇小小的火苗燃了起來。
璀璨的火焰搖晃,映照着滕芸一張已然不知何時變得極度瘋狂起來的臉。她就那麽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染滿狂喜的雙目緊盯着正對面的許從一。
系統:“女主瘋了?她這是準備燒死你?不至于吧。”
“估計不是燒死我,而是和我一塊死。”
系統:“殉情?但她是女主,怎麽都不能死。”
“她不會死。”
許從一震驚地看了看滕芸的臉,又垂目去看她手裏拿着的打火機,淺褐色眼眸劇烈晃動,這是他難以想象的一幕場景,滕芸她怎麽會想到這麽極端的做法。
掀開被子,慌忙落地,失力的兩腳一觸及地面,就酸麻了一下,許從一忙抓着床沿穩住身形。
一邊滕芸在看到他皺起的眉頭,還有明顯發顫的腳,她臉上笑容倏的一僵,冷目裏都是深暗的寒意。
“小芸,你……先把打火機給我,不要做傻事,好嗎?”許從一腳下踩着棉花一樣,他咬着牙關,朝滕芸靠近,并試圖勸服她。
滕芸随着許從一的靠近,慢慢往旁邊退,直退到腳後跟抵上背後的衣櫃,滕芸忽然一擡眸,她微笑着緩緩搖頭:“已經遲了,從一,是你說的,我們回不到過去。”
“那麽……”滕芸手臂緩慢伸直,在許從一瞪圓的眼睛裏,一揮手,打火機一個平滑的抛物後,落在了地上。
唰一聲暗響,火苗引燃傾倒至地上的石油,一瞬間,巨大的火苗蹿起來,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兩邊蔓延,延伸到窗口,火舌爬上垂掉到地面的窗簾,熊熊烈火中猛烈的熱浪一層一層翻滾過來。火勢蔓延到床邊,頃刻裏,整個床周圍都燃起刺目的明火。
許從一在火焰撲過來時,怔忪了有那麽一兩秒,随後猛沖向滕芸。
滕芸面前的火焰蹿起半米多高,眼看着就要燒上她裙擺,許從一過去一臂把人拽開,滕芸撲到許從一懷中,熟悉的清淺的氣息蕩進口鼻,滕芸臉埋在許從一胸脯上,整間屋子,無處不在的烈火。
一想到待會她就能和許從一一起相擁着死去,滕芸就覺得特別開心,她裂開嘴無聲地笑着,笑容裏混合着瘋狂和可怕的扭曲。
許從一用身體護着滕芸,快速往門口方向走。
門邊倒了汽油,但周圍都是牆壁,火焰暫時還不算太猛烈,許從一臂膀穿過猩紅的火苗,去擰門把。
不鏽鋼的門把,在火焰燒灼中,已微有發燙,許從一掌心一陣焦灼,意外的,任由他怎麽擰動門把,門紋絲不動。
許從一滿目焦急和慌張,相比他的急迫,他懷中的滕芸卻神态安然,甚至于告訴許從一:“門我反鎖了,至于鑰匙,我扔到窗外去了。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麽我們就一起去死,你說好不好?”
滕芸溫柔輕撫許從一臉頰,試着撫平許從一蹙緊的眉頭。
許從一一把抓着滕芸的手,知道這個時候的滕芸已經有點情緒失控,不是和她辯駁講道理的時候,最首要的是,先逃出去。
這裏雖說是二樓,但一樓樓層相對其他房屋要高很多,離地七八米,就這麽跳下去,必然不可行。
許從一頭顱轉動,在屋裏尋找可以使用的工具,屋內大火已經在往床鋪上蔓延,許從一看了眼床單,摟着滕芸将她帶到衣櫃邊一個沒有被火侵襲的角落,屋裏到處濃煙滾滾,呼吸裏都是燒焦的各種味道,許從一摁下滕芸肩膀。
“你蹲在這裏,不要亂跑。”許從一快速道了一聲,後松開手,跑床邊,抓着被套一角,就大力抖動,把被套連着床單一起扯了下來。被套一角帶着火,許從一拿一邊衣服撣滅火,以十分迅疾的動作,将內裏的棉絮同被單脫離開。
跟着将被單一個邊角同床單的一個邊角打了個死結,菢着制作好的逃生工具,許從一去拉滕芸起來。
滕芸眉目間都暢快的笑意,在許從一拉她時,倒是意外的沒阻止,順從着許從一。
這邊房間着火,很快就驚動在房屋外面的人,他們迅疾沖上二樓,直接拿身體撞擊門板,可這門板都是鋁合金制品,鎖也異常牢固,幾個人輪番撞,門悍然不動。
于是他們改變救援措施,狂奔出房間,到着火的房間窗戶正下方,有人打電話,聯系其他人過來施救。
他們不斷裏外兩頭跑,屋裏沒有配備木梯,只能暫時搬棉絮下來,在牆壁下方都鋪陳開,以接住上面跳下來的人。
穿過地上高蹿的火焰,許從一帶滕芸到窗欄邊,将着火的窗簾猛然扯到一邊,扔了系在一起的被單到窗戶外。
“你先下去,我拉着。”許從一左邊衣袖被撲過來的火舌舔上,火焰燙得他胳膊猛地發顫。将手臂縮回來,在後背上碾滅火焰。
滕芸視線自窗戶外游弋到許從一掌中,她接過捋成條的布繩,兩手抓着,在許從一基本沒防備時,陡然一用力,布繩自許從一掌心脫離,眨眼後到了滕芸手裏。滕芸抓握布繩的兩臂伸到窗戶外,指骨全部張開,布繩就在許從一面前掉了下去。
許從一愕然地表情頓時僵住。
“我不怕死亡,我只怕失去你。”滕芸菢緊許從一,眼睛盯着前方被火焰灼燒起來的衣櫃,到處都是噼裏啪啦的聲響,木質衣櫃淪陷進大火中,房間慢慢成為火海。
火焰劇烈晃動,開始朝着許從一和滕芸方向兇猛逼近。
“實話說,我有點怕痛。”
系統:“你在和我說話?”許從一忽然冒聲,不過語氣異常平穩,系統先是一驚。
“你想啊,被活活燒死,如果真那樣,我覺得自己會有心理陰影。”
系統:“這個啊,不要擔心啦,藥粒在你兜裏,能屏蔽痛覺兩個小時,足夠你被燒成灰碳了。”
“還以為這個世界會和前面兩個世界一樣,突然消失,結果是被火燒。”
系統:“誰能預測到女主會忽然發瘋,你再忍忍呗,一會就結束。”
“除了忍,我也不能做其他的。”許從一沉眸笑了笑。
摟着滕芸兩人轉了個向,許從一背對着火焰,将滕芸護在他身前。
窗戶外,已經有人搬着一個鐵架過來,那是雙面的,因此兩人先後爬上鐵架,站在兩邊,最底下,則是有人扶着鐵架。
許從一去看滕芸,滕芸面色從容,帶着赴死的決心。
濃煙不斷滾滾而來,喉嚨裏撕痛,許從一悶聲咳嗽,比起他來,滕芸同樣吸入了很多濃煙,臉龐上笑容恍惚,眼皮開始一垂一垂。
就是雙手始終緊抓許從一胳膊不放,下方的人朝許從一他們大喊,讓他們往下方跳。
許從一将半清醒半昏迷的滕芸使力菢了起來,菢上窗欄,緊箍着滕芸腰腹,将她一點點往下面放,鐵架看高度不到四米,距離窗戶還有一定距離,必須要上下配合,下面的人抓住了滕芸的腳,滕芸緩緩擡眸,看向上方,看到黑煙中的許從一,更是看到了從他背後蹿出來的烈火。
滕芸像是陡然回神般,忙反手緊攥許從一胳膊,只是她身上已沒多少力氣,指骨被許從一相繼掰開,救援的兩人同時摟住直墜下來的滕芸,将她往梯子下面帶,留了一人在鐵架上,當那人往上方一仰頭,卻忽然不見許從一的身影,僅有不斷撲蹿的刺目火苗。
上方有東西砸落下來,許從一被迫從窗戶邊避開,這一退,砸落的東西,堵在了窗戶前,烈火将所有出路都堵死。許從一蜷縮在一個角落裏,火焰不時舔上他手臂,剛剛吞食了系統給的暫時隔絕痛感的藥粒,雖然感覺不到痛了,不過在滿屋子的火焰中,心底不免還是生出了一點懼意。
從容赴死,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即便是第一個世界,現實世界那裏,他都沒有死過,很平常的來到這些小說世界,前面兩個世界,離開的方式是忽然身體消失,走得沒有一點痛楚,走得幹脆利落。
許從一後腦勺靠上牆壁,火舌爬上他腳腕,将褲腿灼燒起來,火焰帶着熾燙的溫度,一點點在許從一身軀上擴散開,很奇特的感覺,因為痛覺被屏蔽,這個時候,忽然間,火舌像是帶着某種暧昧的意味,裹纏住許從一。
讓他有種身軀和靈魂,都同一時間被禁锢的錯覺。
緩慢閉上眼,火舌在磅一聲巨響中,将許從一整個人都圍住。
曾經皙白的皮膚,一點點由白變紅,再慢慢變得焦黑。
空氣裏血腥味無聲無息蔓延開,肉骨被燒黑的味道,在火焰中變得無法忽略。有人找了開鎖專家,開門後,高溫火焰撲面而來,滅火器噴頭對準房屋裏面,火焰太大,滅火器威力不足,等消防隊趕來時,整個房屋燒得差不多,屋裏焦黑,全然不複曾經的模樣。
滕芸在他人的搶救下,慢慢清醒過來,她被人攙扶,站在房屋外面,視線直愣愣盯着屋裏一個角落。
那裏有個燒焦的黑色物體,滕芸想往屋裏走,身旁的人箍着她身體。
滕芸兩手顫抖着舉起來,捂住自己耳朵,一聲凄厲慘叫從她嘴裏冒出來,讓周圍其他人都心神一顫。
慢慢蹲了下去,豆大的淚水從滕芸眼眶裏往外奔湧。
淚水模糊她的視線。
滕時越正在公司聽下屬報告,意外接到一通電話,之後便急忙趕回家。
不過為時已晚,什麽都沒有留下,除了一具燒焦的屍體。
滕時越連拐杖都沒有杵,抓着牆壁向門口走,撞到地上蹲着的滕芸,滕時越盯着滕芸頭頂,目光幽殘冷酷,像是能瞬間将一切都撕裂一般。
滕芸被震得猛擡頭,一對上滕時越眼睛,就一屁股吓坐到地上,眼淚被駭了回去,瞳孔擴張,灰撲撲的唇不受控地顫抖着。
滕時越在門口矗立了一會,他往屋裏走,有人過來阻止,但剛靠近滕時越一步,立馬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極端陰霾氣息給逼得不敢再靠近半步。
數雙眼睛都盯着滕時越,看他瘸着只腳,手撐着已然被燒得漆黑的牆壁,朝一個角落走去。
曾經有些時候,滕時越也在懷疑,怎麽就這麽巧合,怎麽就這麽奇特,偏生冒出這個人來,像是有誰,特意送來給他的一樣。滕時越伏身,指腹從面前那張燒得面目全非的人的面頰往下游弋,移到屍體下颚。
指腹下凹凸不平,空氣裏都是焦腐的屍體味。
滕時越兩臂下移,将焦屍從角落裏菢了起來,屍體血液給烈火灼燒得幹幹淨淨,只剩焦黑的皮肉連着骨頭,整個屍體輕了很多。
菢着屍體,滕時越蹒跚地走出房間,屋門外的人都低眉垂目,沒有人這個時候,敢直視滕時越,他們盯着自己腳下一方地面。
從人群裏走開,滕時越菢着具屍體往他房間行,在快要到門口時,身體猛然搖晃,咚一聲,直接膝跪在地上,那聲音異常脆響,仿佛骨骼都一并碎裂了般。他跪在地上,臂彎中的屍體滑落了一點出去,他猩紅着眼,把焦屍整個摟回懷抱中。踉踉跄跄站起身,很快,一人一屍消失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