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的樣子

【渾渾噩噩中的一個擁抱,她感受到了唯有過世的父親才能夠給她的庇佑和支撐。】

沈蜜是被肖逸塞上出租車之後,才接到了楊予曦的電話。

“蜜蜜,打電話啦?什麽事兒啊?”

沈蜜依舊是臉色煞白,倒是很鎮靜,說:“我腳趾頭受傷了。”

“啊?嚴重不嚴重啊?”

“不嚴重,不過估計要去醫院包紮一下,或許還需要打幾針。”

楊予曦說道:“還要打針啊?那肯定是有傷口出血了啊!你可是最怕打針了!”

楊予曦不禁想起了學生時代的沈蜜。

那時候的沈蜜,一聽說要體檢,就哼唧,再一說這次體檢有抽血,那就像天塌了一樣。

楊予曦的學號是他們班的31號,沈蜜是6號,每次抽血排隊的時候,楊予曦都會被沈蜜央求着換位置,楊予曦就說:

“蜜蜜,就算你是隊伍的最後一個,也還是要打針的呀?你這樣,反而會把恐懼心裏拉得很長!”

“小曦,拜托,能拖一秒是一秒。”

沈蜜坐在出租車裏,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打電話的肖逸,然後對電話裏的楊予曦說:

“不僅要打針,好像還得拔腳趾甲…”

楊予曦一聽:“我去…”

“蜜蜜,我去陪你吧,等我一會兒。”

肖逸把沈蜜載到了b大一院,沈蜜下了車,行動依舊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而這一次,肖逸并沒有再給她一個公主抱,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自己慢慢走,他先進醫院了。

沈蜜朝他離去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果然是心疼那點出租車等時計費的。

身旁走過一個整條腿上都纏着繃帶的患者,比她可快多了。

腳趾其實并沒有多痛的感覺,血跡已經幹涸結痂,她之所以行動這麽慢,是因為恐懼大過疼痛。

進了醫院,沈蜜看見肖逸走到門口來迎自己。

“挂號了嗎?”沈蜜問。

“不用挂,我同學。”他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撫上了她的腰,将她辛苦支撐着的重量分擔了一半。

處理外傷的診室就在一樓的挂號處旁邊,門外坐着一個黑人老外,還有一個受傷的老太太。都看着她。

“進去吧。”肖逸說。

沈蜜就被肖逸扶進了診室。

診室裏的醫生說是肖逸的同學,但長得可比肖逸老多了,其實沈蜜不知道,肖逸四歲就上一年級,從小到大都是同學裏最小的一個,這位大學同學已經有三十歲了。

醫生戴着個金絲邊眼鏡,坐在電腦桌前,看見肖逸扶着沈蜜,嘴邊竟揚起一個暧昧的笑來,但很快就被公事化的嚴肅臉取代了。

肖逸在診室裏的一個椅子上坐了下來,那醫生便走到了沈蜜面前。

“腳趾甲受傷了是吧?我看看?”醫生問。

沈蜜一看見他的那身白大褂和嚴肅臉,莫名的就緊張。

沈蜜趕緊說:“不疼,就出了一點血。”

醫生說道:“不疼也得拔,這不全起來了?”

醫生說着,轉身去一個架子上拿東西。

沈蜜一看,那架子上塞滿了一次性的鑷子、盤子、紗布、消毒水。她趕緊求助般的朝肖逸看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肖逸坐在這醫院裏,自然而然的也跟這些醫生一樣,是冷冰冰的嚴肅臉,就差一件白大褂了。

“聽醫生的。”肖逸看着她,說。

沈蜜一下子就慌了,頓時覺得肖逸一點都不帥了。

雖然肖逸早就提醒過她,可能會拔趾甲,可是沈蜜依舊是帶着僥幸心理的,這一回,她可有點坐不住了。

“醫生,我聽說拔腳趾甲可疼了,十指連心的,用不用給我打一針麻藥啊?”

“打麻藥?”醫生忽然發出一聲哂笑,轉頭問肖逸:“老四,你女朋友讓你給打一針麻藥。”

“打什麽麻藥。”肖逸那邊的聲音傳來。

醫生回過頭來看着沈蜜,覺得肖逸根本沒有否認他口中所說的“女朋友”,于是臉上露出一個笑來:“我每天要拔好多指甲,你這種啊,趾甲已經全掉了,只剩下一個邊和肉連着,所以并不需要打麻藥。”

醫生說:“你去,去那邊坐着。”

沈蜜順着他的手指看了看診室的裏間。

她默不作聲的挪過去,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醫生撩開簾子進來,手裏拿着一次性的工具,說:“腳放上去。”

沈蜜這才看見,自己的面前放着一個和椅子一般高的木頭,這木頭的形狀是個“工”字型,“工”字的上面一橫是個彎的凹槽,便于患者放腳用,那木頭本是刷了白漆的,卻已經被密密麻麻幹涸的血跡染髒了。

沈蜜看着那架腿的木頭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忽然想起了電視裏犯人受刑用的刑架,上頭也是沾滿了血跡。

在這上面,得經歷過多少人的痛苦啊?

“嗯?”醫生用眼神示意她把腳放上去。

沈蜜看着他嚴肅的面容,再看看這間狹小的屋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能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樣任由人擺布。

其實此刻的沈蜜,心底已然很難受了,恐懼使她手心浸濕,人中發涼,若是此刻父親在,或是楊予曦在,沈蜜一定要抗争要折騰的,就算一定要被拔指甲,她也定要哭一鼻子,釋放釋放情緒。

可是她身旁一個任由她哭鬧的對象也沒有,她反而老實了,平靜了,将那一大段的恐懼和委屈都憋在喉嚨裏和眼眶裏,怯怯的望着那醫生。

醫生撕開一次性工具的塑料袋,拿出鑷子來,夾着棉花在碘酒裏蘸了蘸,在沈蜜的腳趾附近塗了一圈。

沈蜜的腳趾頓時沾滿了磚紅色的碘酒,有點疼,對于害怕打針的人來說,酒精擦在皮膚上的涼氣會讓人提前感到恐懼。

沈蜜終于不住,抽了兩下氣,哽咽了一聲。

醫生一愣,擡起頭看着她。

沈蜜咬着唇,眼圈裏已經蓄滿了淚水,一看醫生看自己,立刻乖乖的把嘴唇恢複成了平直狀态。

醫生的嘴角忽然動了一下,站直身子朝外面喊:

“老四,快進來。”

肖逸的腳步聲從外面響起,沈蜜看見他撩開簾子站在門口,問:“怎麽了?”

肖逸是在問她。

沈蜜含着眼淚,搖了搖頭。

她可不想讓肖逸看到自己失态的樣子。

醫生卻說:“你看看給吓的,你也不來陪陪。”

肖逸嘆了口氣,走了進來,拖過來一個塑料凳子,随意的坐在了沈蜜的對面。

“別怕,不疼。”肖逸的眉頭揚起了誠摯的弧度。

鬼才信呢…

沈蜜含着眼淚,煩躁的說:“你出去吧!不許看我!”

肖逸修長的手指指了指那個醫生,說:

“我在這裏,他下手會更利索點。”

“為什麽?”沈蜜問肖逸。

醫生笑了笑,似乎是回憶起什麽有趣的往事來:“老四是我們的學霸,老同學面前,怎麽好意思現眼?放心吧,包你手到病除。”

沈蜜一見他要動手了,趕緊閉上眼!剛閉上卻又睜開了,她終究是不放心的樣子,卻又不敢親眼看着自己的趾甲被拔掉的瞬間,一時間矛盾又恐懼,嘴唇已經被她咬得發紅。

“你忍一忍啊!”醫生戴上手套,身子彎下來,鑷子夾住了她的指甲邊緣。

這稍稍一動,就讓沈蜜難受無比,她不禁嗚咽一聲,整個肩膀都向上縮了縮。

肖逸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就皺起了眉。

醫生的鑷子開始真正的、緩緩的撕扯着她的趾甲,血肉分離的鑽心簡直讓沈蜜連死的心都有了…

“嗚…”她吭了一聲,雙唇開始顫抖,蓄在眼中的淚水終于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微微別過頭去。

她的樣子,着實令人心疼。

沈蜜多希望醫生能夠給她個痛快,可這醫生也是異常認真,一邊看着傷口,一邊小心翼翼的拔着,動作緩慢而娴熟。

每一秒,都變成了一種酷刑。

沈蜜痛苦的哭出了聲,狹小的房間裏充斥着她壓抑、揪心的低泣。

如同暴風雨中被巨浪掀起的小船,腳尖的疼痛仿佛順着她的血管鑽進了心髒裏,使她的肝膽都痛得發顫,昏天暗地之中,她聽見一個腳步漸漸靠近,緊接着,在她的左側,忽然有一雙強有力的手臂将她攬了過去!

沈蜜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或是說找到了停靠的避風港,立刻哭着抓住了那人的衣衫,摟上了他的腰…

他的溫度隔着薄薄的意料傳來,年輕男子特有的結實腹肌挨着她的臉頰,沈蜜的臉埋在他的懷裏,放肆的哭了起來。

渾渾噩噩中的一個擁抱,她感受到了唯有過世的父親才能夠給她的庇佑和支撐。

“叮當——”鑷子落在鐵盤裏的聲響。

一切,都結束了。

沈蜜恢複了意識,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死死的抱着肖逸的腰。

她頓時覺得自己太過失态,太過嬌氣,于是準備将頭從他的腰身離開。

正當她要推開他的時候,肖逸卻突然按住了她想要移開的頭,手掌在半空停頓了一下,繼而落在了她的短發上,動作無比溫柔的拍了拍,像是對待一只受傷的小貓。

“好了,已經結束了。”

沈蜜的脖子僵硬的抵在他的腰間,忽然覺得一切真的就這樣過去了。她貪戀怔忪片刻,才覺得暧昧不妥,輕輕的推開了他的懷抱,抹了抹眼淚。

“還行,不疼,一點也不疼,說什麽十指連心,都是吓唬人的。”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減弱中透露着堅強。

肖逸撣了撣自己的襯衫,退回到椅子前坐下,面無表情,這讓沈蜜不禁覺得,剛才慌亂之際那個安慰自己的溫柔聲音,不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發出來的。

肖逸輕笑着說:“不疼,不疼你哭得像殺豬一樣?”

沈蜜微喘着,瞪了他一眼。

醫生搖搖頭笑了,給沈蜜纏上紗布,囑咐道:“沒有腳趾甲之後,這部分的肉會格外敏感,現在我給你纏上紗布,你會有點疼,走路也會不習慣,明天以後就會好很多,不要沾水,一天換一次藥。”

“嗯。那多久會長出來?”

“至少三個月。”

“哦…”

“老四,你跟我去拿藥。”醫生對肖逸說。

“在這兒等我。”肖逸站起來,對她說完,就和醫生出去了。

杜銳把手放在白大褂裏,與肖逸并肩走在醫院急診大廳。

“你小子怎麽看起來還是一塊小鮮肉,我卻已經長魚尾紋了?”杜銳玩笑道:“看來醫生這個職業果真是太熬人!怎麽?什麽時候打算回來陪我一起為祖國的醫療事業貢獻年輕的軀殼啊?”

杜銳是大學時代肖逸很鐵的哥們,當時他們四人經常混在一起。

老大叫池穆,是個學霸。

老二叫劉白,是個帥哥。

老三就是杜銳,是個風流人物。

老四就是比他們小三歲的肖逸,是個長得帥成績又好的風流人物。

肖逸邊走邊看着這醫院裏的變化,說:“回來陪你做什麽?每天給小姑娘拔指甲?”

杜銳哼笑一聲:“你還別說,我每天遇到的拔指甲的姑娘不少,沒一個哭得像你家這位這麽凄美的!啧啧啧!可憐楚楚別有一番風情。”

“變态。”肖逸在取藥的窗口停下,把單子遞了進去。

杜銳和取藥處的小護士們眉飛色舞的打過招呼,半個身子都拄在窗口的大理石臺上,臉上帶着探尋和玩味,盯着正一臉認真等藥的肖逸。

“我說…就剛才,”杜銳用手比劃着,臉上風流的神色與在診室裏的嚴肅判若兩人:“就剛才她坐在那兒,想哭又不敢哭,咬着嘴唇,怯生生的看着你,鼻息間不時的發出楚楚可憐的嗚咽,那壓抑而痛苦的小模樣,你就沒有想要把她按在自己腰間的沖動?”

肖逸接過一盒藥,突然擡頭看着他,挑了挑眉,突然露出一個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笑來:

“按在腰間做什麽?”

杜銳也是一愣,随即唇邊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老四,下流不減當年吶!”

男人把女人的頭按在自己的腰間,還能做什麽?

兩個成年男人的對視,已經可以打上馬賽克了。

杜銳見肖逸開玩笑的樣子,也賤兮兮的動了動眉,催促他回答自己:“你別說不是你女朋友啊!我都看出來了!老實交代,剛才看着她痛苦的小樣兒,有沒有想要把她按在懷裏好好疼的沖動?”

肖逸從窗口拿起了藥盒,習慣性的碼齊,裝進袋子裏,看着杜銳一臉八卦的模樣,他側過身來正面對着他,頓了頓,忽然正經的點點頭,說:

“你這麽一說,還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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