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牙還牙
寧榕與梅霜睜大了眼珠子,幹瞪着四分五裂的瓷瓶以及那一地殘敗,随後相繼擡起頭來,難以置信地注目于面不改色的賀千妍。
在她們眼裏,這位年方十六的賀家千金雖不至如何如何的溫柔似水,卻也從來不是個會動手摔東西的女子。是以,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是叫她主仆二人措手不及。尤其是素來溫婉柔順的賀家少夫人,眼見一直待自己親如姐妹的小姑子冷不防作出此等異常之舉,她愣怔過後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對方真的動怒了。
而惹得她如此憤怒的,無疑就是……
“小姑……千妍啊……你,你別生氣……”寧榕忐忑不安地朝前走着,試圖接近她這不曉得在想些什麽的小姑,“這件事不怪梅霜,怪我多嘴,說那花好看……梅霜也是為了哄我開心,這才……”
“大嫂,”豈料賀千妍轉眼就扭頭打斷了她的話,然那面無漣漪的容顏,卻是喜怒難辨,“你覺得,我會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嗎?”
寧榕愣住了,扶着她往前走的梅霜也呆了呆。
“那你……”
“梅霜,”賀千妍沒有繼續與自家嫂嫂對視,而是倏地眸光一轉,看向了同樣惴惴不安的少女,“你可願為了你家主子,受些委屈?”
話音落下,寧榕主仆皆是一怔。
“郡主的意思是……”倒是當丫鬟的梅霜先主子一步回過神來,蹙眉出言探問。
“孫家小姐這次看似業已罷休,可定會有下一次,再下一次。”憑借着自己對孫芙柔的了解以及如今那尚不能完全确信的“記憶”,賀千妍卻篤定地道出了這樣的推斷,“你希不希望有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讓她從今往後再也沒法輕易來找你家小姐的麻煩?”
話音落下,梅霜雖仍是一知半解,卻毫不遲疑地颔首稱是。
“那麽,今日一事就是個機會,只不過,需要你受些委屈,和大嫂一起,陪我演一場戲。”
賀千妍言說至此,梅霜算是猜到了她的意圖。
“梅霜不怕委屈。”年方及笄的少女不緊不慢地垂下眼簾,眉宇間卻浮現出不容小觑的認真,“此事本就是梅霜有錯在先,給郡主和小姐都添了麻煩。只是,梅霜實在不願看到……看到小姐因此而無端受人欺負。”
這丫頭年紀不大,卻是個忠心、機靈的——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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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千妍贊許地點了點頭,随即就舉步行至少女的跟前。
“那好,你過來。”她伸手将梅霜牽到了那一地殘渣的附近,二人相繼站定,“會有些疼,你忍着。”
語畢,她顧不上給當事人及旁觀者分毫思考的時間,就猛地将梅霜推倒在地。
“啊——”
“梅霜!”
尖銳的痛感很快自掌心傳遍周身,猛地摔倒在碎瓷片上的少女禁不住脫口驚呼。與此同時,來不及出手阻止的寧榕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猝然上演,終于一下子緩過勁兒來,大驚失色地上前攙扶。
“千妍!你這是做什麽?!”她一邊扶着業已滿手是血的少女,一邊擰緊了眉毛看向站在原地的賀家嫡女。
“對不起,大嫂。今日委屈一下梅霜,他日你和她就都不會再受更多的委屈。”看着疼得雙眉緊鎖卻咬緊了唇沒再叫喊的少女,賀千妍心裏又何嘗好受,但是,人只有在經歷過一些事情後,才會明白什麽樣的痛是最有價值的。
“這……”寧榕雖然心疼自己的陪嫁丫鬟,卻也知曉她這小姑不會做沒有道理的事,是以,她只滿面疼惜地注視着對方同樣雙眉微鎖的容顏,盼着女子能夠快點做些解釋。
“大嫂,梅霜,待會兒大哥會來這裏,而我,會當作今天根本就沒見過你們。”賀千妍面不改色地關照着,一雙鎮靜的美目來回打量了主仆二人,“所以,這一切,都是孫芙柔做的。”
幽幽的嗓音傳至耳畔,令寧榕霎時一愣,連原本正被疼痛所擾的梅霜,也不由得面色一改。
“你是要我們诓騙夫君,把梅霜受傷的事嫁禍于表妹?”須臾,還是寧榕首先聽懂了女子的言下之意,故而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不止是當着嫂子的面摔碎花瓶和推推搡搡的事,還有出言不遜、咒罵表嫂、掌掴梅霜……總之,所有無禮傷人之事,皆是她孫芙柔所為。”孰料聽罷其不可思議的反問,賀千妍非但毫不動搖,反而還面色如常地作出了如上補充,直叫寧榕主仆花容失色。
“千妍……這……這孫家小姐好歹是夫君的表妹,何況,你……你怎麽會……”怎麽會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嫂子,你當她是表妹,她可從來不當你是表嫂。”如若不然,她又豈會趁着你身體欠佳因而與夫君分房而眠的機會,厚顏無恥地入住賀府,只為費盡心思向你的夫婿暗送秋波,“更何況,她口出狂言、目無尊長是真,意欲動手打人的企圖也不假。”
簡潔明了的話語一出,被賀千妍倏爾注目的梅霜就遽然打了一個激靈。
是啊!先前若非郡主及時趕到,那孫家小姐惡狠狠的一巴掌,可不就要招呼在自己臉上了嗎?!而且……而且以她那刁蠻無理的性子,天知道她會不會趁機傷害主子!
許是少女不經意間流露的情緒太過明顯,恰好凝眸于她的賀千妍立馬就瞧出了她心思的變化,趁熱打鐵道:“梅霜,我知道,你家小姐寬厚善良,你也謹遵主子的教誨,從不與人争鬥。可是,你們這般一味忍讓,只會助長惡人的氣焰。如此簡單的道理,難道非要等別人徹底騎到你家主子頭上作威作福了,你才能明白嗎?”
言之鑿鑿的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登時驚醒了梅霜這個夢中人。
郡主所言極是!其實她早就替自家小姐鳴了無數次的不平,奈何小姐反複叮咛,說賀府不比自己家,她們到底是嫁過來的,理當知分寸、懂進退,她也只好遵從小姐的吩咐,一直隐忍不發。久而久之,她都快要忘記什麽是反抗,什麽是義理了!
腦中浮現出寧榕這幾年來受盡委屈卻只得暗自垂淚的畫面,又想起了賀家母子一個陰險苛刻一個冷漠無情的模樣,梅霜氣得忍不住發起抖來。
“小姐!郡主說得沒錯,小姐是該想辦法保護自己了!”下一刻,少女就冷不丁從回憶中抽離出身,義憤填膺地注目于寧榕寫滿憂郁的眉眼。
“梅霜,怎麽連你也……”
“大嫂,常言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有仇于我,我必加倍還之。”寧榕擰着細眉看向陪嫁丫鬟之際,賀千妍已然從容不迫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們現在并不是要不擇手段地向人讨債,無非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自己過上安生日子而已。即便大嫂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努力侍奉了你這麽久的梅霜想一想吧?”
寧榕聞言不免微愣,才剛挪到小姑子眼中的視線,這就又轉回到侍女的臉上。
“大嫂怕是還不曉得,這賀家大院裏有多少人明面上不說,背地裏根本不把梅霜放在眼裏。替大嫂辦事的時候遭了多少白眼又聽了多少冷言冷語,以梅霜的性子,恐怕從未與大嫂言說吧?”賀千妍口若懸河地說着,如願目睹了少女抿唇低頭的姿态以及女子滿臉錯愕的神态,“大嫂你想想,她一個堂堂少夫人的貼身侍女,為何在衆人心目中的地位,卻連在院子裏打雜的丫頭都不如?”
話音未落,寧榕業已徹頭徹尾地怔住。
她神色哀戚地看向身側低眉不語的少女,看着這個從小與她一起長大——服侍了她将近十年的丫頭,眼眶裏突然就泛出了淚花。
她……懂了。都懂了。
過了一會兒,寧榕眼含清淚凝眸于雙眉微鎖的小姑,最終點頭同意了她的做法。
賀千妍見狀自是暗暗松了一口氣,她開口細細囑咐了幾句,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才步履匆匆地離去。
這個時候,她并顧不得身後的寧榕正以怎樣奇怪的眼神目送她這個今日有幾分異常的小姑,只管自己徑直走出了賀家的大門,若無其事地去往知味閣,同自個兒的弟弟還有侍女彙合。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後,賀千妍順利在知味閣的大門外見到了正被綠袖牽着小手的賀萬莘。
賀萬莘雖然同樣姓賀,卻不是她同父異母的手足,而是她爹爹三年前從外頭抱養回來的孩子。為此,她那所謂的繼母——孫氏,還冷了好一陣子的臉。
呵,真是好笑。想當年,這孫氏以不齒的手段懷上了他爹的骨肉進而成為賀家的妾室後,她母親可連一個當面的冷眼都沒給過她。
不過,娘啊……你可曾後悔?
思緒漸行漸遠之際,賀千妍忽然與垂着腦袋、百無聊賴的義弟對上了視線,也就即刻目睹了其掙開侍女的手掌,朝着她飛奔而來的景象。
賀千妍旋即揮散了心頭的回憶,噙上一臉溫和的笑意,迎着一路跑來的賀萬莘。
“到了多久了?”被自個兒那才挨上其腰腹的弟弟撲了個滿懷,賀千妍笑容可掬地問他。
不過,七歲的賀萬莘并沒有像同齡孩童那般急不可待地回答姐姐的問題,而是稍稍站直了身子,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
賀千妍讀懂了其“剛到沒多久”的意思,也不勉強幼弟開口說話,這就微笑着牽起他的左手,迎上了追逐而來的綠袖。
“事情辦妥了嗎?”她語氣如常地問着,甚至都不去看對方一眼。
“回小姐的話,都辦妥了。”綠袖不由自主地愣了愣,後才頓悟,小姐指的是命她偷偷去請少爺卻裝出一副只是剛巧撞見救兵的樣子。
賀千妍略作颔首,不置一詞,接着便同他二人一道入了知味閣。
二主一仆在閣內吃過了熱騰騰的小籠包,又在大街上逛了三刻鐘的工夫,随後才慢悠悠地往家裏去。
然而,優哉游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賀千妍望着街道兩旁熟悉的景色,聽着各種各樣的叫賣聲,卻忽然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直至電光石火間,目光冷不丁捕捉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她的一顆心才遽然怦怦直跳。
是他……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唠嗑唠嗑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