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宮中巧遇
似是四目相接的一剎那,賀千妍情不自禁地愣了神。須臾,她微微眯起一雙杏眼,試圖将對方的臉看得清楚些,可對方卻不慌不忙地挪開了目光,仿佛适才根本就未嘗與之對視。
賀千妍見狀也只好作罷,恰逢同席而坐的女眷中有人同她套起了近乎,她便也跟着眸光一轉,溫婉有禮地與人交談起來。
一個多時辰過後,壽宴上的歌舞表演得差不多了,前來為壽星祝壽的文武百官們也已酒足飯飽,皇帝、太後等宮中之主先後起身離開,賓客們自然也不好久留,紛紛開始拱手作揖,互相道別。
賀千妍見時候到了,可以回去了,當然更不願在這鐵壁高牆內多作逗留,這就同侍女綠袖一道離了席。
不過,在打道回府之前,她還得先去一趟茅房——方才席上坐久了,又被人拖着問這問那,此刻,她都已經有些內急了。
在綠袖的陪同下靠問路尋到了茅廁,賀千妍總算得以一身輕松地踏上回家的路。只不過她未嘗料想,才走出去沒多遠,迎面就走來了一個貌若谪仙的男子。
來人穿着一件銀藍色的袍子,在皎潔的月光及交映的火光下顯得尤為惹眼,是以,賀千妍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也恰恰是因為這無心之舉,令她的腦中倏爾閃過了幾幅畫面,待到她與對方漸行漸近,繼而定睛再仔細一瞧時,她就因恍然大悟而稍稍變了臉色。
這個人,不正是上個月順道載她和蕭勁回皇城的那位公子嗎?而且,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先前宴席上同她對上視線的那個男子,也是他。
那麽,他是朝廷命官?不,不對,他沒有穿朝服,那就是……
心下生出各種猜測之際,男子業已目不斜視地與她擦身而過。
“尊駕請留步。”鬼使神差地,平日裏并不喜旁生枝節的女子卻主動開口叫住了男子,令他聞聲駐足側首,“敢問尊駕,你我可曾見過?”
回身三步并作兩步地站到了男子的跟前,賀千妍嘴上雖是彬彬有禮地問着,心裏卻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
她看着對方從容不迫的目光自她的臉上驀地挪到她的腳上,聽他啓唇波瀾不驚道:“郡主的腳傷,可已痊愈?”
果然是他。
見對方已然直言不諱地提及了那日發生的事,本就坦坦蕩蕩的女子自是随即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低眉朝他福了一福:“多謝尊駕關心,已經無礙了。”
男子略作颔首,也不多話,只清清冷冷地說了句“告辭”。忽然,他不由自主地背過身咳嗽了兩聲,随後索性自顧自地擡腳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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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對方是個不喜歡同陌生人交談的男子,他甚至都無意亮出自己的身份——在分明已經知曉賀千妍乃骊珠長公主之女的前提下。
賀千妍略覺好奇,卻也不強迫、不追問,只在目送其遠去時又剛好瞧見了幾個過路的宮女,便聊甚于無地攔住了她們,問她們是否認得那已然走遠的藍衣男子。
這一問才知,對方是先帝一個不受寵的兒子所生的獨子,名為“連忱白”,雖也被先帝封為“閑郡王”,卻如其封號,因長期抱病不朝,在前朝後宮都沒有什麽地位更沒什麽名聲,所以,她一個也不常出入皇宮的女兒家不認得他,也情有可原。
如此說來,她跟他倒還算是親戚了。
揣着這一可有可無的收獲,賀千妍并不與賀伯封同行,而是自管自地回了賀府。
自太後壽辰的這一天後,日子仿佛又歸于往昔的平靜。孫氏母子仍是與賀千妍不相往來,在賀家大宅裏各過各的;孫家的大小姐孫芙柔也沒再去找寧榕主仆的麻煩,倒是幾次三番在賀千妍跟前陰陽怪氣地說話,大抵是将矛頭都轉到了她的頭上;蕭勁依然待在府上替賀景年熬藥,賀千妍依然動辄被他喊去替她爹送藥,賀景年也依然日複一日地服用着女兒親自送來的湯藥。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這半個多月的藥汁并未白白服下,賀景年的精神較之先前好了一些,可以自己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來了,也可以同人多說話而不至于動不動就覺得累了,甚至有一次還顫顫巍巍地下了地,讓丫鬟扶着他在屋子裏走了一圈。
是日,恰巧看到這一幕的賀千妍自是驚愕不已,她下意識地就将因突然見到她而驀地腳底一滑、險些跌倒的父親趕回了床榻上,冷聲遣走了擅自扶他下地的丫鬟,然後擰着眉毛注目于躺在床上不知所措的男子。
好半天,自知不妥的賀景年才鼓起勇氣開了口,可話剛起了個頭,就被面色不霁的女兒給沉聲打斷了。
“爹爹忘了上回貿然走出屋子結果受寒發熱致使昏迷多日的教訓了嗎?”
賀景年默然。
可片刻後,他又冷不防苦笑了一聲,悵然若失道:“你娘剛嫁給我的時候,也常像你現在這樣,氣呼呼地怪我不懂得照顧自己……”
賀千妍心頭一緊,旋即五味雜陳。
但她到底是壓下了油然而生的情緒,面色清冷道:“如今娘都已經不在了,這麽多年過去了,爹爹還是不會照顧自己。”
出人意料的話語倏爾将賀景年的思緒從回憶中拉拽出來,他不禁愣愣地注目于面無漣漪的女兒,沒能從她的語氣和神情中咀嚼出分毫怨怼抑或嗔怪的意味。
是啊,嗔怪,怎麽會是嗔怪呢……他早已經記不清女兒上一次同他親近、向他撒嬌的情景了,因為那委實離得太遠太遠,遠到他幾乎都快要抓握不住。至于怨怼……呵,當年元妻亡故之後,她就流着淚站在生母的靈柩前,說她不會怨他,只因那是她母親才有的資格。
可是,她又豈能真正做到毫無怨恨?連他自己都恨,恨這個無法從一而終卻還生生堅持“愛着”的自己。
男子胸中凄涼之際,賀千妍業已面無表情地将一碗湯藥遞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賀景年默不作聲地接過藥碗,為數不多的勇氣再一次被消耗殆盡。
不一會兒,沒再跟他多說半句話的女子就面色不霁地端着空碗從屋裏走出,剛巧撞上了在院子裏晃悠的蕭勁。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随後,馬上又熟視無睹地從他跟前走過。
“诶诶诶……”蕭勁當然不是來賀景年屋門外閑逛的,見女子分明看見了他卻不搭理他,他當即一個箭步攔住了她的去路,繼而毫無懸念地收到了來自對方的一個白眼,“我……我是來給你爹號脈的。”
賀千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确認了其眉宇間沒有丁點說笑、玩鬧之色,這才相信他是正兒八經來給賀景年看病的。
只不過,先前讓她端藥過來的時候,怎麽不提?
賀千妍懶得跟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家夥計較,這就一聲不吭地轉身往回走。而蕭勁則如同看出了她不佳的情緒一般,沒有開口念叨她冷淡的态度,更沒有出言詢問她緣何如此,只是略顯無奈地癟了癟嘴,搖着頭跟了上去。
哪怕進屋後她這個病患家屬只一臉淡漠地等在了外屋而不肯入內,蕭勁也依舊是似有似無地瞧了她一眼,廢話不說就徑自進裏屋去了。
過了約莫兩盞茶的工夫,蕭勁挑着眉毛從內室走了出來。在此之前,候在外屋的賀千妍可以隐約聽見他與賀景年的談話聲,卻礙于聲音太小而聽不清具體的內容。她瞥了瞥蕭勁的臉,也不表達心下萌生的好奇,即刻冷着一張臉自顧自地往外走。
見此情景,蕭勁忍不住眯起了他的那雙桃花眼,微微抽了抽眉角。
“我聽說你把你爹關在屋裏,不讓他出去透氣?”
賀千妍頓了頓步子,不着痕跡地動了動脖子。
“胡說些什麽?爹的身子不适合外出走動。”
平淡無瀾的語氣,直叫男子眉心直跳。
“你什麽時候也成了大夫了?病人合不合适出門活動筋骨,變成你說了算了?”
一點也不客氣的質問,令女子生風的腳底終于不得不停駐在院子裏的青石板上。
賀千妍面不改色地回過身去,對上男子好整以暇的視線,啓唇從容不迫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蕭勁前一刻還理直氣壯的臉,突然間就莫名其妙地洩了氣。
見了鬼了……明明是她不對,是他有理,他幹嗎要縮脖子?
“我是想說,”禁不住眨了眨眼的男子側目看了看別處,尋思了合适的措辭,又很快對上女子徑直投來的目光,“我作為令尊的大夫,強烈建議令尊到屋子外頭去走一走……最好由你這個女兒陪着。”
“為什麽?”
蕭勁吐血——她居然還問他為什麽?
“這用問嗎?這當然是我身為大夫,診脈後所得出的結論。”
賀千妍斜眼看他。
“我雖然不懂黃岐之術,但這麽多年随病就醫,我爹的身體狀況,我不見得不比你清楚。”眸光一轉目視前方,女子簡潔明了地說着,卻不願同男子解釋太多,“蕭公子有這個心思想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多花些功夫研究藥理。”
語畢,她就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絲毫沒有動搖的傾向。
被留在原地的蕭勁壓根沒想過她會這麽回他,是以一時半會兒竟呆呆地站在那兒,傻傻地回不過神來。
待怔了片刻而後猝然還魂,他才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這算啥?她覺得他在故弄玄虛?不相信他身為醫者的合理建議?開什麽玩笑?他……好吧,他承認他以前确實在她面前不夠正經,也難怪她會當他在扯淡。
可是……
“賀姑娘!你聽我說!”
緩過勁兒來的男子忙不疊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上了女子的步伐,卻不料剛要鄭重其事地勸說之時,院外會好巧不巧地跑來一個綠袖。
“小姐小姐!有個自稱是閑郡王府護衛的人登門拜訪,說要見你和蕭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