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後院不寧
油然而生的念頭,直叫人不寒而栗。所幸賀千妍很快就冷靜了一些,細細思量起這其中的真假虛實來。
假設孫氏真的是有心要将她置于死地,賀伯封也隐約知情,那李家呢?他們與她無冤無仇,李家夫婦甚至在早些時候還挺喜歡她,難道還會幫着孫氏害她?所以……所以應該是公婆因獨子的暴斃和她這個兒媳與人茍合的傳言而失了理智,結果給了孫氏以可趁之機?
想着想着又覺周身戰栗,賀千妍花了好一會兒的工夫,才讓自己徹底鎮定下來。
上一世的血債,她自然要向人讨回,但是,這不代表她可以“無中生有”,以這輩子尚無苗頭的事情去控訴惡人“曾經”的罪責。換言之,她必須找到證據,或者,把兇手心中的惡念變成人人可見的事實。
思及此,她忽然意識到,有些事,似乎不得不為了。
是日,天氣陰冷,寒風呼嘯,才初冬的時節,賀千妍就不得不披上厚實的大氅,預備坐馬車去一趟李府。可誰料她才剛穿戴整齊準備出門,本該去替她置備禮物與車馬的綠袖就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說是過路時看見表小姐在院子裏斥責小少爺。
賀千妍一聽自是心頭一緊,二話不說就側身改換了前進的方向。遠遠地,她就望見孫芙柔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是以急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總算令少女因察覺到她的到來而有所收斂。
不過,許是立馬記起了今年暮春時被無端誣陷的仇,孫芙柔才有點僵硬的神情随即就被了然于胸的嘲諷之色所取代。
“郡主表姐可真是有千裏眼、順風耳啊,這宅子裏一有風吹草動,你馬上就趕過來了。”她抑揚頓挫地說着,臉上漸漸露出了姣好的笑容。
賀千妍自然聽得懂對方是在暗諷上一次的事兒,卻也不予理會,徑自站定在賀萬莘的跟前,蹙眉看了看他的臉。
七歲的孩童低垂着腦袋,一雙薄薄的唇卻抿成了一條線。賀萬莘不哭不鬧也不說話,唯有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
毋庸置疑,定是孫芙柔說了什麽過分的話,自家這素來不會輕易洩露情緒更不會與人産生沖突的義弟,才會以這幼小之軀立于她的身前,頑固得不願退讓。
深知幼弟秉性的女子這就面色不霁地擡起頭來,凝眸于面不改色的孫芙柔,道:“孫小姐,這是出了什麽事?”
“什麽事?能有什麽事?”少女好整以暇地反問,兩只眼不屑一顧地瞥了瞥依舊埋頭不吭聲的賀萬莘,“郡主家的寶貝義弟走路橫沖直撞,撞疼了我,卻死活不肯道歉。我不過說了他兩句,他還瞪我。”
話音剛落,賀千妍業已自動将她誇張的說法還原成了事情的經過:十之八(和諧)九是莘兒一不留神跟她孫芙柔撞了個滿懷,也不見得彼此有多疼,偏偏這孫芙柔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明知道莘兒這孩子向來沉默寡言,又不喜歡她這個所謂的表姐,還淨挑些不好聽的話責罵他,乃至說了什麽極其傷人的話,戳中了孩子的心窩,這才導致他怒上心頭,卻只能以倔強來表達心中的不滿。
至于這孫芙柔究竟對弟弟說了什麽……她一時間怕是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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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知道,孫芙柔歷來都喜強調他人的過失而淡化自己的不是,是以,就算賀千妍開口問了,對方也不會實話實說的,說不準還會厚顏無恥地反咬一口。弟弟賀萬莘又是個不愛說話的,只要還有外人在場,即便是面對他最親最愛的阿姐,他也照樣不會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告知與她。
說起來,她這義弟的性子,也真是吃虧。可這也不能怪他,孤苦零丁的一個小孩子,牙牙學語的年歲就被帶來了賀家,偏偏義父疏忽,義母義兄又各種冷淡,府上的下人見風使舵,難免會有些不好聽的閑言碎語和不好看的目光眼色。有時候,賀千妍甚至會想,若是這府裏沒有她照顧他、護着他,這孩子指不定都長歪成什麽樣了。
思及此,女子險些就要忍不住去埋怨那個收養了孩子卻又沒有好好照拂的父親了。
幸好她還記得眼前有個麻煩尚未解決,故而忙不疊收回了心思,神色淡淡地對孫芙柔說:“孫小姐,莘兒一向穩重懂禮,決計不會故意冒犯于你。既然是不當心磕碰了你,那麽我這個當姐姐的,代他向你賠不是便是。”
說着,賀千妍就低眉朝着少女福了一福。
“哦喲——郡主表姐的賠禮,我可受不起。”孫芙柔見狀即刻擠眉弄眼起來,嘴上還大驚小怪地嚷了一句。
“那孫小姐以為,應當如何呢?是要我這個長公主的女兒,為了小孩子的無心之失,跪下給你賠罪麽?”孫芙柔陰陽怪氣的反應,大抵在賀千妍的預料之中——對方既已不識擡舉,那她索性來個話鋒一轉,直接将她一軍。
果不其然,眼瞅着女子冷不防就變了臉,姑且沒這膽子去讓堂堂郡主給自個兒下跪的少女情不自禁地面色一凝。
片刻,她幹巴巴地對賀千妍笑了笑,故作柔媚地說道:“郡主表姐言重了,芙柔哪裏會有這個意思。”
“那就多謝孫小姐不計較了,告辭。”賀千妍沒這閑情逸致在這兒陪着少女繞那彎彎腸子,這就面色如常地接過了她的話頭,也不管她接下來是否打算再說點什麽,徑自帶着始終未置一詞的賀萬莘離開了。
如此一來,本就對她心有怨氣的孫芙柔,無疑是在她倆的仇恨簿上又添了一筆。越想越覺咽不下住口氣的少女徑直奔向了孫氏的院子,一見到她的姑母就滿臉委屈地湊了上去,添油加醋地把方才的“遭遇”給說了一遍。
“姑母,我就想不明白了,姑父有表哥這個嫡親的兒子,為何還要去收養一個莫名其妙的野孩子?”約莫是見孫氏聽完後卻不置可否,孫芙柔換了條思路,試圖引得孫氏表态,“還有那位郡主表姐,”提到叫她看不順眼的賀千妍,少女禁不住面露不快,“又不是她親弟弟,護那野孩子護得跟塊寶貝疙瘩似的,處處都向着他說話,也不曉得她是怎麽想的。”
孫氏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喝着熱茶,依舊一語不發地聽着,直至侄女漸漸開始喋喋不休地數落賀千妍的做法,且越說越言辭激烈,她才不得不悠悠地開啓了朱唇。
“好了。”
孫芙柔沒個消停的唇舌終于戛然而止,她驀地注目于坐在那兒紋絲不動的婦人,心下道:姑母總算要發話了?
“郡主她再如何厲害,也終究是個女子。”
是女子,便總有一天要出嫁,也總有一天會從這個家裏消失。
言說至此就不再多話的婦人徐徐将視線投向遠方的天際,仿佛能透過那烏雲密布的蒼穹,預見到一個她苦等了多年的未來。
而順着她張望的方向,被她與少女談論的那個人正牽着賀萬莘的手,默不作聲地往屋裏去。
賀千妍将年幼的弟弟帶到了自個兒的卧房裏,讓他坐到了外屋的一把椅子上。小家夥一聲不吭地照辦了,奈何兩條細嫩的小腿兒還夠不着地,只能跟他此刻的小腦瓜一樣,默默地垂在那裏。
當姐姐的見了他這垂頭喪氣的樣子,免不了有些心疼,卻也只得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然後不徐不疾地在他跟前蹲下身來。
“已經沒有別人了,莘兒可願告訴阿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女子伸出柔荑握住了弟弟的兩只小手,一雙毫無責怪之意的眸子定定地仰視着他耷拉着的臉蛋,口中和聲細語地問他。
小嘴抿緊的賀萬莘緩緩擡起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姐姐寫滿關切的眉眼。
“她罵我……罵阿姐。”
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賀千妍才聽到了小家夥稚嫩的嗓音。
“她罵你什麽了?”
脫口而出的女子當即就後悔了,她下意識地稍稍起身,一把摟住了弟弟那小小的身子。
“莘兒,你記住,不論旁人說了你什麽,你都是阿姐的弟弟,是賀家的孩子,知道嗎?”
話到一半時,她又冷不丁松開了賀萬莘的上身。雙手把着他瘦小的肩膀,雙眼注視着他烏黑的瞳仁,她鄭重其事地關照着,仿佛是要讓他将這最重要的話逐字逐句地聽進心裏。
賀萬莘同樣目不轉睛地直視着她的眼眸,須臾過後就認認真真地朝她點了點頭。
豈料,她剛要回以一個鼓勵的微笑,小家夥的漂亮臉蛋就猝不及防地垮了下來。
“怎麽了?”賀千妍不解。
“可是她也罵阿姐……”賀萬莘郁悶。
當姐姐的不由失笑:這孩子,還在替她鳴不平。
“傻弟弟,她罵阿姐什麽,阿姐就是什麽了嗎?”
賀萬莘微微皺起的眉頭很快松了開,篤定地對姐姐搖了搖頭。
“那不就得了?以後,她要是再在你面前說誰的壞話,你不理她就是。”
四目相對間,小家夥瞧着自家阿姐那如花的笑靥,覺得阿姐說的話果然都很有道理。
見幼弟的眉心不再顯出憂郁,小腦瓜還十分贊同地在她眼前點了點,賀千妍噙着溫和的笑意,擡手摸了摸他暖烘烘的腦袋。
只是,随之而來的一個問題,卻止住了她本欲前往李府的腳步。
如果她就這麽嫁進了李家,她這無依無靠的弟弟,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