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反常态

這一刻,對于這個素未謀面的太後,蕭勁倒是不由得生出了丁點好感。畢竟,身為萬人之上的一國太後,她能如此通情達理、不為世俗所縛,委實是令人敬佩的。

然而,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只一眨眼的工夫,這一絲油然而生的好感就會煙消雲散。

珠簾相互碰撞的輕響聲中,蕭勁不緊不慢地擡起腦袋,卻目睹了一張叫他瞠目結舌的面孔,以至于電光石火間,他都忘記了自己“大夫”的身份,忘記了要說什麽、做什麽。

是以,頭腦一片空白的男子只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直視着婦人的臉龐,直到一旁的嬷嬷看不下去了,再度出言喝止他這大不敬的行為,他才在太後不明就裏的目光中猛地跪倒在地。

這一跪,不同于方才的那一跪,沒有從容不迫之姿,沒有未蔔先知之力,也沒有兵來将擋之心,有的,只是那成片成片的慘白。

是的,他的腦袋裏空蕩蕩的,臉色也遽然趨于煞白。太後不明白這适才還面色如常的男子緣何忽然變作如此,疑惑之下,自是當即出言詢問。

“蕭大夫,怎麽了?可是哀家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可惜,這再合情理不過的問話到了蕭勁的耳朵裏,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他根本就沒把太後的話聽進心裏,也就壓根不可能及時作出回答。

“蕭大夫,太後娘娘在問你話!”直到嬷嬷擰着眉毛冷聲低斥了一句,俯身不起的男子才猛打了一個激靈。

“從……從太後娘娘的面色來看……”蕭勁依舊保持着跪拜的姿勢,胸口卻不可自已地微微起伏,“娘娘的鳳體并無大礙……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草民還需先開些方子,讓太後娘娘先行服下,觀娘娘脈象變化,再作定奪。”

“還不清楚是得了什麽病,就可以先喝藥?”太後沒許他起身,也沒有表現出分毫的怒意,只是稍稍皺起了眉頭,疑惑不解地問他。

“是……都是些對身體有利無害的藥草,就好比是……是用來‘探路’的。”

蕭勁靈機一動地一打比方,太後算是聽明白了。

“好,那就照蕭大夫說的辦吧。”

半個多時辰後,在宮裏開了藥方的蕭勁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賀府。一門心思惦記着一些東西,他竟然連每日必行的煎藥之事都忘了個一幹二淨。如此一來的結果,就是業已習慣負責端藥的綠袖在夥房裏轉了好幾圈都沒瞧見他的影子,故而只得折回賀千妍的院子,将這一不同尋常的事态告知與自家主子。

“他是不是還沒從宮裏回來?”賀千妍乍一聽,也覺得有點奇怪,可随即轉念一想,想起了蕭勁今日入宮一事,便一下子有了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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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可惜,綠袖當場就沖她搖了搖頭,一口否決了她的猜測,“府裏的好幾個家丁都說看見他回來了,可奴婢就是找不到他人,不曉得上哪兒去了。”

聽罷此言,賀千妍不得不對這不同尋常的情況重視起來了。

要知道,蕭勁其人雖然有些吊兒郎當的,但是這大半年來,他可從來沒有怠慢過對賀景年的治療。每天都堅持親自替病人熬藥的他,今兒個怎麽會無故耽誤了此事呢?

心下犯起嘀咕的女子越想越覺詭異,索性親自在賀府裏頭找了一大圈,最後總算是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尋到了男子。

“你做什麽呢?”眼見往日裏時常嘻嘻哈哈的家夥今日竟神情呆滞地仰頭望天,賀千妍的心裏是愈發摸不着頭腦了。

然而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主動問他話,也自然而然地靠近了他,可他卻置若罔聞的,依然沉浸在他的世界裏。

“蕭公子?蕭勁!”業已站定在距離其一丈開外處,始終未曾得到回應的女子急了,斂起雙眉就連名帶姓地喊了他。

所幸她這一喊,終于是叫男子猝然還魂。蕭勁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哆嗦,驀地循聲看向喚他的女子,顯然是如夢初醒。

“你怎麽了?怎麽失魂落魄的……”見對方雖是與自己四目相接,卻難得地沒有作出任何言語抑或神态上的回應,賀千妍迅速端量了他的正臉,忽然就察覺到了他這猶如魂不附體的狀态。

等等!難不成……他在宮裏惹禍了?!

暗驚自個兒莫非是一語成谶了,賀千妍的一顆心登時七上八下起來。

她連忙擡腳走到了男子的跟前,擰起眉毛急急道:“出什麽事了?你別吓我!”

話音落下,女子總算是在男子的眸中看到了些許清明。

雙眸逐漸恢複了神采,蕭勁不自覺地朝着賀千妍眨了眨眼。

“哦……沒……沒什麽事。”他不太順溜地說着,卻突然就笑逐顏開,變回了平日裏那個嬉皮笑臉的蕭勁,“不就是我這個從沒進過宮的鄉巴佬,被天家氣象所震懾,到現在都回不過神來嘛!”

賀千妍滿臉狐疑地看着他,反問道:“你會是那種随随便便就被吓到的人嗎?”

蕭勁眉飛色舞,好整以暇地答曰:“怎麽不會?”

“……”賀千妍半信半疑地注目于他,也不接話。

“好啦!”見女子的神色中透露着不太相信的意味,蕭勁馬上大大咧咧地沖她笑了一笑,“我知道,自己回來後光顧着震撼,耽擱了為你爹煎藥的時間,對不住,對不住啊!我這就去将功補過。”

語畢,他就若無其事地朝着夥房的方向邁開了步子,留下賀千妍與随行的綠袖一起,一個雙眉微鎖、一個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的背影。

賀千妍本以為,事情會就此告一段落。但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自打見了蕭勁白天那副反常的模樣之後,她的腦海中就會時不時地浮現出他的那張臉。此等似好奇更似擔憂的情愫,讓賀千妍忽然覺着有點兒煩躁,她不明白自己幹嗎要想着這個家夥的事,因此,為了驅散心頭那揮之不去的情緒,酉時将盡之際,她便獨自一人走出了屋子,準備在屋外走兩圈,散散心。

誰料想走着走着,她非但沒能如願忘記那張時而在她腦袋裏蹦跶的臉,反而還好巧不巧地碰見了臉的主人。

是以,目光相觸的一剎那,賀千妍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頓了頓腳步,整個人都僵了好一會兒。

不過,她有什麽好尴尬的呢?又沒有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腦中思緒流轉,女子旋即便緩過勁兒來,挺直了腰板,旁若無人地朝前走。奈何她才剛和男子擦肩而過,對方就冷不防張嘴叫住了她,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側首與之對視。

“有事嗎?”

賀千妍面不改色地發問,卻不料對方既沒有像往常那樣笑嘻嘻地湊過來,也沒有在她跟前胡吹海扯一通,而是面無漣漪地向她提出了一個請求。

“明天陪我去山上采藥,好麽?”

說實話,賀千妍鬧不清自己怎麽就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後來躺在床上仔細思量了片刻,她發現,這大抵是由于蕭勁說那話的時候,用的乃是一種平靜中摻雜着少許懇求的語氣。

要知道,他以前都是以那些怪力亂神的理由來強拉她上山的,而且從來不會正兒八經地說事兒。

可是這一次,卻不一樣了。

至于為什麽會不一樣,她也鬧不明白,只是隐約覺得,這個看起來一向沒心沒肺的家夥,好像突然間就有了什麽心事。

只可惜,她賀千妍不是喜歡去探問他人私事的人,所以,她只在第二天一早就穿戴整齊了,命綠袖早早地備好了馬車。

因此,辰時方至,一夜淺眠的蕭勁就見到了已将一切安排妥當的賀千妍。

“還不走嗎?”

她波瀾不驚地回頭問他,終是叫那因一瞬意外而發愣的面容尋回了些許笑意。

兩人坐着馬車,一路無話地前往城外的山麓。天氣雖然寒冷,卻也有暖意融融的陽光普照大地,讓本将一雙柔荑伸進袖籠的女子不自覺地把手放在了腿部的衣裙上。蕭勁無意間看到了她的這個動作,兩只眼下意識地就觀察起她的手來。

他忽而想起,兒時的自己也曾見過這樣一雙白皙小巧的柔荑。它曾被他奉為這世上最溫暖、最柔軟的東西,仿佛只要有了它的陪伴,他就永遠也不會感覺到孤單和寂寞。

然世事難料,轉眼間,那雙手已然離得他太遠……太遠。

思緒漸行漸遠之時,馬車業已載着蕭勁同賀千妍抵達了山腳處。前者回過神來先行下了馬車,随後默不作聲得轉過身去,向後者伸出了兩只大手。

于是,緊随其後的賀千妍詫異地目睹了男子伸手來扶的景象。

她情不自禁地愣了愣,看了看蕭勁的臉,又瞧了瞧他的手,最終還是讷讷地謝絕道:“我自己可以。”

蕭勁默默地把手縮了回去,可賀千妍卻納悶了。

奇了怪了,去年夏天的時候,她分明拒絕過他的這一舉動啊?那之後,他就沒再在她跟着下車的時候回身扶她,怎麽今天突然就“故伎重演”了?

思及此,她倏爾一怔。

他果然有點兒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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