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細思極恐

山路,看近行遠。

蕭勁自賀千妍那一句“陪我一道”後只微微愣了愣,就一路無話地随她走了。

從半山腰行至山頂,又從至高處不徐不疾地回到山中,兩人起初是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到後來則是有其中一個累得吱不出聲來了。

作為經常在外頭跑又有武藝傍身的男子,蕭勁自然不會是氣喘籲籲的那一個。是以,他頗覺無奈又好笑地看着腳程越來越慢的賀千妍,問她要不要先坐下來歇一歇,再去同她的車夫會合。

腿軟無力的女子一邊喘着氣,一邊默默地搖了搖頭。話雖如此,她還是在快要出山的時候,因體力不支而不得不尋了個地兒,坐了一會兒。

于是,蕭勁站着,她坐着,活像是有個盡心盡力的侍衛正守着自個兒的主子。賀千妍無意間擡眼瞧了瞧耐心候在她身邊的男子,因他平靜中摻着認真的神情而抿了唇。

“謝謝你今天陪我……”

蕭勁回過神來看她,卻只從上方瞧見了她黑乎乎的發叢。

“還有昨晚上的簫聲。”

緊随其後的一句話讓蕭勁不禁愣了愣,剛要擡手不好意思地撓一撓後腦勺,他就突然想到了一個不太對勁的地方。

“你怎麽知道是我吹的?”

“……”險些一不留神露了陷,賀千妍不由得心頭一緊,卻又很快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地擡頭看他,“我聽出來的,不行嗎?”

這也可以?

蕭勁歪了歪嘴,半信半疑地與她對視。

“誰會這麽巧,在那個時辰,吹那樣的曲子?”所幸賀千妍随即就面不改色地轉移了視線,口中不慌不忙地作出補充,讓蕭勁忽生恍然大悟之感。

也對,昨兒個夜裏的簫曲,确實是他特地為她吹奏的。因為他了解她遇事喜歡硬撐的性子,也知道這次的事件對她的打擊委實不小,所以,他希望借由他的簫聲助她發洩出來,別讓她憋在心裏,給憋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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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蕭勁也就适時地收起了不必要的狐疑,轉而一本正經地詢問:“那你……好些了嗎?”

難得小心翼翼又溫柔體貼的口吻,讓賀千妍忽然有些不自在。

“多大的事兒呀?不就是個男人嗎?我賀千妍還不至于被這種事情打垮。”

她擡高了下巴,睜大了眼睛,不服輸地說着,令聞者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嘴。

“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走,我送你下山。”

一盞茶的工夫過後,兩人分道揚镳,一個去了客棧,一個回了賀府。

當天下午,被李慕則氣了個半死的李家夫婦親自登門道歉。賀家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又念在兩家素來交好的份上,算是客客氣氣地接待了他們。不過,這跟來人厚着臉皮要賀千妍再考慮考慮,就是兩碼事了。

“伯父伯母,千妍無緣當李家的兒媳,還請二位今後莫要再提及此事,以免再傷兩家的和氣。”

說這話的時候,賀千妍面無漣漪、喜怒難辨,可語氣裏隐約透着的決意與冷意,李家夫婦不可能聽不出來,他們悻悻地幹笑了兩聲,也只好先行作罷了。

送走了叫彼此都覺尴尬的客人,親身出來迎客的賀府當家卻沒有馬上回屋歇着,他愁眉不展地盯着女兒徑自欲走的背影,終是忍不住張嘴叫住了她。

可是,他又不曉得要如何安慰她,是以只動了動唇,就不知所措地僵在了椅子上。

“爹爹不用多慮,該想通的,女兒已經想通了。”好在背對着他的女子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這就不鹹不淡地發了話,“爹爹回房歇息吧,這幾日忙裏忙外,你也累了。”

賀景年目送女兒不緊不慢地往屋外走,終究是沉默以對。

沒幾天,賀、李兩家取消婚事的消息就傳遍了皇城的大街小巷。百姓們議論紛紛,有的認為定是李家的兒子在外頭尋歡作樂,結果被人姑娘家找上門來了,還在成親當日攔了正主的花轎,鬧得滿城皆知,而賀家千金好歹也是堂堂郡主,自然不願意就這麽忍氣吞聲地嫁了;有的則覺得這賀家大小姐也太矯情了些,男人嘛,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何況這事兒是真是假還沒個準,她就這樣拂了太後娘娘的好意,主動把姻緣給斷了,想來将來就是嫁了旁人,也八成是個悍妻。

一時間,這樁被半路攪黃了的親事,幾乎成了大家夥兒茶餘飯後的消遣,身為當事人雙方,賀、李兩家的面子上自然是不太好過。尤其是作為朝廷命官的李家老爺,因為自知理虧,頭幾日裏,連上個朝,他都是灰頭土臉的。而整場風波裏唯一看起來不受影響的,反倒是賀千妍這個曾幾何時的新娘子了。

但是,她不叫屈,綠袖替自個兒主子委屈啊。做錯事的明明是李公子,憑什麽她家小姐要遭人猜疑、受人指摘,弄得好像是小姐犯了錯似的?!

鑒于綠袖忍不住繃起了一張臉,她這不滿的情緒沒多久就被賀千妍察覺了。哭笑不得的女子反過來勸了少女好半天,才勉強叫其平複了心中義憤,不去理會那些閑言碎語。

賀千妍覺得,公道自在人心,事實擺在那裏,她身正不怕影子歪,當然不會畏懼那些不成氣候的非議。

思及此,她冷不丁記起了,上一輩子的自己似乎也是如此,還為此吃了很大的虧。但是,蒼天有眼,世易時移,這一次,是李慕則與那舒婉犯下的茍且之事被人揭穿,而她則變成了真正的苦主。

只是,她誤認了一輩子的夫啊……他的心終究是不在她身上。

實際上,這些日子,賀千妍也冷靜下來,仔細地回憶過了,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李慕則都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喜歡”二字。興許在他的眼裏,她的的确确就僅僅是個青梅竹馬,或者,是他聽從父母之命——為攀上皇親而被迫親近的墊腳石吧。

而她,想當然地認為這便是男女之情了,傻乎乎地以為,他就是會與她厮守一生的愛人。

其實,在這場充滿了誤會與無奈的鬧劇裏,錯的,又何止是他?

想着想着就禁不住凄涼一笑,賀千妍忽而意識到,從今往後,自己竟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誠然,既然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嫁與李慕則為妻,她前世裏在李家遭遇的一切,大約就不會重演。那麽,她還要不要找出當時害她一屍兩命的兇手?要不要為自己和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讨回血債?

去年春日那滿腔的憤怒和怨恨,似是在這風波不斷的幾百日裏漸漸淡去,又好像因為這一次的變故而變得莫名可笑,這一時半會兒的,賀千妍還真有些尋不清方向了。

只不過,一想到上輩子害死她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的那個繼母,她又覺得,饒是她與李家再無瓜葛了,孫氏也還是有可能會動手。

凝神思索着,賀千妍卻倏爾一愣。

慢着……李慕則自年少時就認得舒婉的事,是兩世裏都已既成的事實,既然這一世裏他們倆勾搭成奸,那麽上一世……上一世,他們也完全有可能背着她……

順藤摸瓜地想到了一種叫人心驚的可能性,賀千妍不能不認識到,事情,恐怕未必是她先前所猜測的那般簡單。

她的敵人——她假想中的敵人,興許遠遠不止孫氏一個?!

會嗎?會嗎?!那雖待她并無真情實意卻也還算客氣、熱絡的李家夫婦,甚至……甚至那個同她兩小無猜的男子,會聯合孫氏……奪了她的性命嗎?

腦中思緒流轉,彈指間,女子滿心的哀傷變作了周身的戰栗。

可是,這種眼下僅限于猜想的事情,她要如何求證,又該向誰求證?還是說……她應該索性放手?

不,不可能,樹欲靜而風不止,如果說,上一世的她還留存着幾分天真,這輩子,她已經不會也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是了,只要潛在的敵人還存着這份心,他們就随時有可能出手,威脅到她以及她身邊的人。

所以,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她沒法就這樣放松警惕,試圖以一己之力為前世裏的恩怨畫上休止符。

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獨自坐在房裏的女子越想越覺複雜,漸漸地,倒把整件事的源頭給抛在腦後了。

然而,一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往往都會與另一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存在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是日,起了心思的賀千妍照舊把自個兒關在房裏凝眉沉思,父親賀景年以及長嫂寧榕分別來探過她兩次,都以為她這是受了情傷故而心生郁結,生怕她在屋子裏悶出病來,就暗地裏囑咐綠袖将她家主子往街上帶。

綠袖也早有這想法,老爺和少奶奶皆如是提議,簡直是同她不謀而合——她這便攢足了底氣,軟磨硬泡地拉着女子往外走。

“小姐——你這樣整天待在家裏不出門,外面那些嚼舌根的知道了,還以為你一蹶不振了呢!”

原本正在自顧自地思忖着,聽了這話,賀千妍總算是回過神來,不鹹不淡地看了少女兩眼。

“小——姐——”

“好了好了,你這丫頭……我出去就是了。”

見女子突然就開口妥協,喜出望外的綠袖忙不疊跑去打點了。

于是,兩刻種的工夫後,一主一仆走在人頭攢動的大街上,後者一個勁兒地拉着前者去瞧些好吃的、好玩的,還費盡心力逗自個兒的主子開心,仿佛就怕她家小姐不肯給個笑臉。

跟了自己幾年的丫鬟如此關心、如此賣力,賀千妍當然不可能視若無睹,她雖然不能告訴對方自己究竟是在愁些什麽,但至少可以對其展露笑顏,好讓對方放寬心。

這麽想着,賀千妍親自替綠袖挑了對耳環,付了銀兩就将東西塞進了少女的懷裏。綠袖明白自家小姐的好意,見小姐對她笑得童叟無欺,她自然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兩人相視而笑着,卻不料一只髒兮兮的手正從她們的身後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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