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黎棠看着眼前的古屋,覺得很适合拿來拍古代靈異劇。

他甚至已經在腦內開始編劇情了——

傍晚,太陽西沉,天色将暗未暗。半山腰的古屋,隐隐約約傳來老人咳嗽的聲音。

主角團叩響房門後,門吱呀一聲,慢悠悠地打開了。主角團面面相觑,然後舉起燈來,向黑漆漆的一片照去——

吳東叩響了古屋的木門,有些無語地側臉,對着雙手緊緊環着自己并将腦袋埋在自己左肩上的黎棠咬牙切齒道:“還裝,你吃夠我豆腐沒有?”

黎棠僵了僵。

如果說剛才上山時哼哼唧唧撒的嬌都是逗吳東玩并順便吃豆腐,眼下他其實才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但這種事情黎棠是不可能說出來的,他只好慢悠悠地直起腰,松開手,從一個大型人形挂件變為一個能獨立站立的人類。

門吱呀地開了。

開門的是個有些駝背的老人,一只眼盯着來者,另一只眼卻渾濁一片。

黎棠聽吳東用方言同老人說了些什麽,老人便點點頭,側過身,示意二人進來。

黎棠找了個椅子坐下,全程都是懵圈的狀态。

這邊的方言與普通話幾乎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黎棠一開始豎起耳朵來聽,企圖聽出些什麽來,到後面只覺得這像一門外語,便開始有些無聊地左顧右盼。

古屋的客廳很小,有木梯直接能上二層,二層亮着微弱的燈。黎棠稍微探了探,只隐隐約約看見上頭擺了好幾排的櫃子,櫃子上都整整齊齊地放着些什麽東西。

那瞎了一只眼的老人忽然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角落,從抽屜裏掏出一個透明文件袋,又從文件袋裏掏出一大疊東西來,一張一張一本一本地翻,終于翻出了一本什麽,然後将這本東西夾在腋下,再把翻出來的其他東西都整整齊齊疊好,重新放回文件袋裏。

老人捧着一本存折,遞到了吳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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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棠怔了怔。

老人又對着吳東說了些什麽,語氣裏帶着哽咽,又像是在嘆息。吳東緊緊抓着存折,一聲不吭地聽着老人說話。

老人拍了拍吳東的肩膀,安慰似的說了句話,吳東點點頭,站了起來。

老人這時候似乎是終于把目光放在黎棠身上了,他對着吳東問了句什麽,吳東回答後,老人有些激動地拍了拍黎棠的肩膀,然後用蹩腳的普通話說道:“好人,好,照顧好,照顧東啊。”

黎棠立馬誠惶誠恐地對着老人低頭彎腰,作出鞠躬的模樣,連聲說好。

出門以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吳東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和黎棠一起下山。

回去的路上,氣氛有些沉重,黎棠看到老人遞出存折的時候就大概猜到了些什麽,但吳東不說,他便不問。黎棠猶豫了好久,伸出手想和上山的時候一樣繞過吳東的腰,将手插在吳東的口袋裏,卻猶豫了半天,沒敢貿然動手。

“冷嗎?”吳東主動開口道。

黎棠輕輕“嗯”了一聲。

吳東一邊走,一邊伸出手,握住了黎棠的手。

黎棠:“!!!”

他震驚之餘,開始沉思:吳東這是拿錯劇本了嗎?自己該開口說話嗎?說些什麽?

黎棠最後還是沒敢開口說話,怕一說,吳東一害羞,就要将手放開了。

黎棠一聲不吭地,緊緊反握着吳東的手。

夜幕沉沉。

即便是在冬天,屋外也斷斷續續地有着微弱的蟲鳴。這兒的人都太早熄燈睡覺,搞得黎棠有些無所适從。

但一想到能和吳東同床共枕,黎棠的心情又雀躍了起來。

“冷嗎?”黎棠往旁邊挪了挪,“我幫你把這個位置睡熱了,你快躺下來。”

吳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脫了外套和毛衣,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黎棠的心跳變得有些快。

“黎棠。”吳東開口說話了。

這好像是吳東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之前要麽唯唯諾諾地喊他黎老板,要麽喊他黎哥。

“啊,怎麽了?”黎棠有些緊張,總覺得吳東像是游戲裏要開始放大招的BOSS。

黎棠聽見吳東開口:“我買了樹苗,墊了錢要了加快速遞,估計最遲後天就能到。”

吳東繼續道:“等把我媽媽在這兒安頓好了,我會帶着她的相片,繼續去上學。”

黎棠意識到吳東今晚大概會有很多話要跟他說,便靜靜地聽他繼續開口。

吳東輕輕笑了笑,“你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是正正經經考上大學的。剛讀了不到一年,我媽就被查出癌症。恰好那時候有個星探想簽下我,來來回回試探了很久。我直接跟對方攤牌說明了情況,對方居然提前願意給我墊錢。所以我就……去了。”

其實這件事情吳東早在吳多福查出病症之前跟吳多福商量過。吳多福的态度是吳東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考上了大學,就該好好念下去,不該去想這些虛無缥缈的事情,所以吳東才會在夢想與現實之間猶豫這麽久。

而等吳多福出事以後,吳東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擺在他面前的路,好像只有那麽一條。

所以他才簽下違約金那樣少的合同,因為他沒辦法了。

而之後他的臉發生了那樣的事故,更是給他本就帶着灰暗的世界添了更為絕望的一筆。

黎棠之前就查過資料,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于是有些心疼地伸出手,在被窩裏面找到了吳東的手,緊緊握着。

“原本的學校辦了休學手續,我過幾天會去學校教務處問問,看還有沒有複學的可能。”吳東慢慢道,“如果可以繼續回去上學,我就回去上學。”

“現在已經不需要再攢錢了,也算是在社會裏打滾過一回。我現在……完全能養活自己了。”

“我可以申請助學金,再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每學期都拿獎學金。課餘時間可以去兼職——哦,我還有當黃牛和狗仔這段時間積累下來的客源。雖然賣票這件事是不大可能了,但賣賣別的東西也是可以的。

吳東說到這裏,輕輕笑了笑:“你要是需要買營銷買水軍控評,也可以來找我。”說完,又斂了笑意,自言自語似的,“不過你應該有很好的團隊,也用不着我。”

吳東轉過頭,在夜色中看着黎棠模糊的輪廓。黎棠的鼻子很挺,側面的面部線條很好看。他又想起白天時候黎棠只穿一件內褲的模樣。這人寬肩窄腰,肌肉線條流暢,好像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副無可挑剔的模樣。

雖然被子下是緊緊交握着的手,但黎棠始終和自己隔得很遠。他們是不一樣的。

吳東輕聲說道:“娛樂圈這些事情,我不會再想了。如果可以的話,念完大學,再找個普普通通的工作,争取早日攢夠錢,去正規的醫院,把臉上的這塊疤去掉。”吳東說着,鼻子有些發酸,“我會……好好過完屬于我自己的一生。我不會想不開,我沒那麽懦弱。”

他是吳多福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一個獨身的女人養活一個小孩,期間不知道有多少艱辛。

今晚去後山半山腰找老人,那老人遞過來的存折,正是吳多福辛辛苦苦攢的。吳東在家收拾東西的時候沒找到,還以為是被王彩霞拿去了。

大概吳多福進醫院前,也隐隐預料到了些什麽。

吳東長出了一口氣,心裏卻像有另一個自己在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說道:如果就這樣去想不開,就覺得人生無望,還怎麽對得起吳多福生前死後的這些付出?

“我知道你……你有忍不住心疼弱者、照顧弱者、進而喜歡弱者的偏好。”吳東說,“但是,黎棠,我從來就不是弱者。我現在沒有你的照顧,沒有你的幫助,也可以活得很好。你大可放心,也完全沒必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能早點走,就早點走吧。這地方你呆着也是受罪。”

窗外的微弱的蟲鳴聲忽然斷了,屋內屋外都安靜了下來。

黎棠難以置信道:“你……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有忍不住心疼弱者、照顧弱者、進而喜歡弱者的偏好?”

吳東愣了愣,似乎是沒料到黎棠抓住的是這樣的重點,一時之間也有些詞窮。

黎棠又問道:“是誰這麽跟你說的?”

吳東沉默了一會兒:“……邢文賢。”

他立馬補充道:“我當然沒那麽蠢,不會聽他片面之詞,我……我之前的職業上有便利,我自己也有去查證的。”

高庭赫的父親好幾年前便轉移産業目标,帶着一家子的人回到國內生活。

作為外室生的孩子,又沒什麽突出的井上才能,本來就受盡排擠的高庭赫在這邊更是沒什麽朋友,也沒什麽人能照顧他,語言還不通,一時之間孤苦伶仃,每日都孤孤單單地背着個書包,默默地去上華僑補校。

而黎棠就是那段時間特別照顧高庭赫的人。

他教高庭赫課後作業,糾正高庭赫的發音,帶着高庭赫融入他們這群世交子輩年輕人的圈子,帶着高庭赫慢慢變得活潑開朗。

之後黎棠進入娛樂圈,這樣的習慣依舊不改。在邢文賢之前甚至有許多新人都同樣受過黎棠額外的照拂,他們的共同點除了長相氣質,還有毫無背景或被排擠或将面臨潛規則的境遇。

這些人中有好幾個,都被黎棠直接說過 “我對你有好感”,或者“願不願意在一起”。

“你和高庭赫告過白麽?”吳東問道,“失敗了?還是沒有。”

一直一聲不吭的黎棠深呼吸,隐隐的像是有發火的預兆。

“呃,對不起,”吳東立馬道:“那我不問了,總之……”

“沒有。”黎棠話音剛落,便懶得說廢話似的,直接翻身壓了上來。他将吳東的雙手都禁锢住,一字一句道:“吳東,你有這樣的疑問,為什麽不早點問我?你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

黎棠帶着七分洩氣三分怒火:“我就不該小心翼翼地拖那麽久,我他媽是傻逼我才……拖那麽久。”

黎棠低聲開口,帶着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我直說了,吳東。”

黎棠的喘息變得有些重,氣息灑在吳東臉上,讓吳東也跟着緊張了起來。

喜慶的大紅色床單上,被子亂七八糟地攤着,一大半都掉出了床外。只穿着單衣的吳東身上的被子幾乎都被黎棠掀走了,但他這時候卻一點兒也不冷。

明明沒感到冷,卻又還是矛盾地打着顫。

“我喜歡你。”黎棠說。

吳東無聲地睜大了雙眼,像是終于等來一個遲到許久的回答。他的舌頭忽然打了結,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你呢?”黎棠用氣音在吳東耳邊說着,“輪到你說了。”

好一會兒,吳東才開口:“你……你先放開我。”

回應吳東的,卻是将他雙手禁锢得更緊的力道——

吳東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引狼入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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