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開棺驗屍
清晨,剛入眠不久的方季便被幾下叩門聲叫醒。冬日的暖陽隔着門窗照射進來,一道美麗的剪影印在門窗上。
方季“咻”地翻起身開了房門,莫堇衣着單薄地現在門口,眼睫上還沾着薄薄的霧氣,雙眸中布滿了紅紅的血絲,向來蒼白的臉上被凍出一片潮紅。
“你……這是做什麽?進來罷!”方季又疲乏又生氣又于心不忍,半眯着眼盯着這個一晚不睡覺在門口挨凍的人。
“我有急事!”
方季愣了愣神,心道,再大的事也要吃飯睡覺!這傻子真是不要命的狠!可轉念一想,莫非他們劫獄的事這麽快就被朝廷發現了?難道是追兵來了?這來的也太快了點!
這麽個想法一出,瞌睡瞬間跑的一幹二淨!
不由多想,方季趕緊引他到桌前坐下,又拿起莫堇昨夜給他的狐裘攏在他身上。
“這麽早究竟為何?你……一晚上沒睡?”方季心裏一陣波瀾,稍稍看了一眼他的指尖,十指泛紅,還隐約有一股淡淡的藥草香。
莫堇并未接下他的話茬,而是将手藏于袖中。
“陪我去一趟邱府,再有幾個時辰石沐的靈柩便要運回西南王府,屍身已停放十日有餘,越往南,天越熱,屍身腐敗後,我們将無法再查到有效線索了。”言罷,莫堇從袖間掏出一張字條。
方季接過展開,輕輕問道:“你召喚了多少獵鷹?”
“景州境內所有獵鷹不過寥寥數十人,明王與鎮南王皆在邊疆抽不了身,我怕是難以保全王世子。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且望縣乃鎮南王夫人娘家地盤,府兵三百餘人,個個好手,恐不比獵鷹差多少。”
“現在就去邱府?”方季站起身來拿起劍,披上大氅。
莫堇點點頭,“嗯,此時邱府上下都在着手處理啓程事宜,據獵鷹報告說靈堂內只留有幾個家丁和兩個守靈的家眷。速戰速決便是。”
邱府此時卻愁雲密布,下人們一個個都沮喪着臉,來來往往行色匆匆,偶有聲聲抽泣聲傳來,每道院門口都守着一排府兵,個個穿戴着盔甲,手握兵器。
方季摟着莫堇躍過圍牆,挨着牆壁蹑手蹑腳地走到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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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去!裏三層外三層都是府兵。”方季揪着莫堇的手臂,退後幾步。
“無妨,一會獵鷹會把他們引開。”莫堇瞅了一眼方季那只抓的他生疼的手,“你,松開……”
方季這才發現自己下手實在是重了點,把人揪疼了也絲毫不覺,遂将手迅速收了回來,擡眸看着眼前這個過分單薄的身軀微微地打着顫,面色蒼白,薄唇微紫,實在是心疼的緊,撩開大氅将其又裹了一層。
“抓刺客!”一聲尖厲的聲音傳來,幾個蒙面黑衣人從屋頂竄出來,頓時一片慌亂,府兵們魚貫而出。
機會來了!
“走。”方季沉聲道。
兩人趁亂從後門溜進了靈堂。靈堂內挂滿了白色的挽幛,一排排白色燭光在微微寒風中悠悠蕩蕩。幾名家丁和丫鬟跪地,一名女子神色恍惚地坐于軟墊上,似乎對外面喧鬧慌亂的嘈雜充耳不聞。
莫堇從袖間掏出一白色瓷瓶,遞與方季,沉聲道:“吃了它。”
方季眉頭一蹙,擡眼看了他一眼,卻也不說話,一飲而盡。
不管是什麽,既然他讓他吃,便是毒藥也甘之如饴。
莫堇盯着方季将瓶中之物吃下,眼神複雜。
他朝窗戶內一拂袖,一股濃濃的香味彌漫開來,堂內所有人便都失去了知覺。
“他們只是手無寸鐵之人……”
方季怕是毒藥,又瞧着室內毫無威脅的人,實在不想他們死于非命,于是便忍不住說了這麽一句。
雖然他對莫堇毫不設防,掏心撓肝也在所不辭,但是有時候他真的看不穿他的內心,總覺得他身上有很多未解之謎,他想問,又怕唐突了,反倒疏離了,這種想去探究卻又不敢的行為,就連方季自己都覺得慫的厲害。
“不過是尋常熏香,加了點安神藥,不多一會便醒。此物也只能對普通人使用,不傷身。”言罷,莫堇将那小瓷瓶朝草叢中擲去,
“抱歉,是我多慮了……”
“不妨事。”莫堇看起來倒是毫不在意。
方季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莫堇,兩人一齊向堂內走去。
白色的帳幔後,一口深紅色的金絲楠木棺材靜靜地橫在當中。上邊蓋了一張白綢莽紋蓋布。棺前煙霧萦繞。
方季迅速掀開白綢布,拔出劍嵌入棺材縫中,手腕一翻,“砰”的一聲,棺材蓋飛起,方季擡腿一勾,穩穩置于地上。一股腐臭氣味撲鼻而來,令人作嘔。
莫堇掏出帕子遞給方季。方季遲疑片刻,接過帕子,問:“你呢?”
莫堇蹙着眉未答話,俯身探進棺材內,石沐屍身腫脹,呈灰褐色,已看不出原貌。
莫堇伸手拉開他的袍子,一共九層,不禁面色凝重。扒開層層衣袍,腰間那道致命傷口呈現出來,傷口處已泛白,淌着淡黃色液體,打濕了周圍的衣料。
“王大哥長年吸食五石散,早已虧損了身子,何來如此氣力一刀斃命??”方季垂着眼簾,一臉疑惑。
莫堇勾起手指,觸碰了一下那道猙獰的傷口,“傷口上有蝕骨散。一旦流血止不住,不久便身亡,看來兇手絲毫不給兩位世子活路。”莫堇冷聲道,“有時候人在憤怒之時,往往失了分寸,何況邱府阻擾驗屍,王公子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了他,這是不争的事實,苦主都不深究,誰又在乎真正的隐情是什麽。”
“蝕骨散忤作無法查驗出來?”方季難以置信。
“無色無味,無症狀。無從查起。”莫堇邊說邊把石沐衣袍整理好,又道:“此毒藥只有毒醫門中人才知曉。”
正在此時,外頭卻傳出一陣喧鬧聲,緊接着沉重的腳步聲此起彼伏。方季拉起莫堇從窗戶口躍了出去。
剛到院口,正對上邱老夫人帶着一衆府兵怒目而視,“大膽狂徒,竟敢擾我孫兒亡靈!”言罷,手中權棍用力一遁地,一聲脆響,府兵便沖了過來。
方季将莫堇拽于身後,寒光一閃,劍已出鞘。劍鋒一掃,淩空一翻,呼嘯不絕,前排幾名府兵已無法躲避,脆生生被削了半邊身子,哀嚎不已。
“铛……”一聲聲脆響,十幾名府兵淩空飛起,一人手中各持一條長鐵鏈,齊刷刷地朝方季甩來。
方季反手握劍一挑,撲上莫堇的幾個鎖鏈府兵應聲倒地,背後卻寒光一閃,一把長劍朝方季背上砍來,電光石火間,“嗖”的一聲,一只袖箭射出,背後偷襲者兩眼一翻,悶聲倒下,莫堇冷峻的臉上露出了令人心寒的狠絕。
看來今日是逃脫不掉了。
方季微微側過頭,深深看了莫堇一眼,像是要生離死別一般啞聲道:“你快走,快!”言罷揚起手中的劍,劍還在,卻被鎖鏈生生打掉了一截。鋒口也出現很多翻起的豁口。
莫堇靜靜地看着方季,微微一笑:“你讓我上哪去?你死我能出去?”但兩人都知道,今日兇多吉少了。
方季雙眸微閉,劍氣潇潇,一片肅殺之氣,殘劍迎風起舞,滿院飛花落葉,寒意淩淩。
邱老夫人靜靜坐于太師椅上,一臉冷漠地看着這個白衣少年困鬥。遂一擡眼,瞧見了他身後的莫堇,弱不經風卻顯得有點妖豔的黑衣少年。
邱老夫人朝兩邊的府兵使了一個眼色,十幾個府兵便從方季身後繞過,朝莫堇逼近。
一陣刺耳攝人心魂的笛聲響起,嗚咽着,抽泣着,此起彼伏,像是一群餓鬼從地獄爬出,嗜血蝕骨,驚心動魄。
不一會四面八方湧來無數毒蛇,舔着信子,“嘶嘶”……邱老夫人大驚失色,指着莫堇喃喃道:“靈蛇谷……”
莫堇握住方季的手,“快走……”言罷,寬袍袖口一拂,一道迷霧彌漫開來。
方季攬着莫堇的肩,飛身而起,躍過屋頂,向外飛去,瞬間消失在豔陽之下。
回到客棧,二人均已精疲力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靜靜地,突然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那是劫後餘生,生死與共之後的燦爛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方季臉色有一絲蒼白,沉沉睡去。
莫堇淡淡一笑,拉過被角蓋在他身上,指尖掠過他的發頂,輕撫了一下。
“少主!”一獵鷹跪在二人面前,“派去的十名獵鷹均……均喪命。屬下無能,未能救下一人!”
“知道了……”莫堇收起了笑容,“起來罷……”
獵鷹雙手撐地艱難爬起,抹了一把臉上的灰,看來受了傷。莫堇擺擺手,默默地退下。
不一會,二一走了進來,看着一臉憔悴的兩人,垂頭喪氣地說道:“衙門停屍房裏的霓笙屍身已不知去向,怕不是被盜去作鬼新娘了罷!”
“她定然跟石沐世子一樣……”莫堇突然想到了什麽,朝門外走去。
王益文一臉呆滞地躺在床上,莫堇翻過他的手腕看了一眼,嘴裏喃喃道:“難怪……果然如此。”
莫堇撩開衣袖,解開護腕,一排寒光閃閃的銀針赫然在目。
眼前這個人,說到底是那個人的兄長,他不能死。
第一根銀針紮下去,王益文便悶哼了一聲,手腳發涼,嘴裏念念有詞:“五石散!給我……”
眼前這個人已近油盡燈枯之勢,莫堇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莫公子!不好了!”方季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一頭栽在地上,失聲痛哭:“我家公子不行啦……都是血,都是血……救命!”
空氣安靜的可怕。
他宛如失音了一般,又好似麻木,既說不出話,也沒有力量。
“扶我起來,帶——我——去!”莫堇啞聲道。遂将一根銀針封住了王益文頭頂的穴位。
作者有話要說:
夏之夜,冬之日,與之同生,與之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