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年舊事
京城的冬天特別冷,屋外北風刮的嗚咽作響。連子風窩在榻上,心道,沒有一個暖腳的都算了,連老子的狗窩都不屬于老子了!
一個時辰之前阿磊還氣呼呼地闖進來,揚言要把這床上的小子扔出去。連子風瞪了他一眼,脆生生地把他打出去了。
連府并非沒有客房,只是他擔心這小子離開他的眼皮子底下便死了,那殿下可不把他生吞活剝了!
忍一忍吧!等過了前一個月,就趕緊把這小子弄到客房去。還有三天,想到這裏,連子風裹緊了被子,房間很暖和,不一會眼皮子就沉重了起來。
“子風!”一綠衣女子眼眉含笑,步履輕盈地朝他走過來。
“師姐!”連子風放下手中的竹簍,鞋也不穿,趟着河水,朝岸邊跑去。
綠衣女子擡起手臂,拿着絲巾輕輕為他拭去臉上的泥污。她那雙如星辰般的眼勾魂攝魄,連子風腦子裏瞬間化為漿糊。
突然畫風一轉,一個漆黑冰冷的夜晚,那名讓他魂牽夢繞的師姐,她跟着她的大師兄私奔了……
整個師門的人打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尋她二人,終究是無功而返。
連子風發了瘋似的策馬奔馳,連夜追了一百多裏地,終于在一破廟裏尋到了。
他哭着求她,跟他回師門。可她是那樣的決絕。他咆哮着與他的大師兄拼命,他恨他。更恨自己。
他以為他能阻止什麽,得到的卻是讓他心碎的結局——他的師姐,他最愛的師姐,在背後給了他一刀子……
門派嚴禁同門師兄妹之間發生感情,一經發現将廢去武功,逐出師門。所以,連子風沒有勇氣說,他愛師姐。但是,他的大師兄卻敢。從這一點來說,他敗了。
他不配擁有師姐的愛。
他認了,盡管心有不甘。
師姐在他倒下的前一刻幽幽地說道,她有了他的孩子,她不能死,她必須要走……
Advertisement
連子風喉間一絲苦澀,五髒六腑寸寸斷裂,一股鹹腥的東西堵上心頭,他,轟然倒地。
她和她的大師兄消失了幾年。後來連子風當上了王颀的暗衛統領。随着年歲的增長,他慢慢地淡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剛接手暗衛,他才十九歲,因為天賦極好,他已将師傅的本事學全了。
師姐走的那三年,他勤學苦練,經師傅的指點,一次偶然機會,他成了王颀的手下。他本無意于朝廷,但是看着山河破敗,百姓長年遭受流離之苦,甚至啖食人肉……
年僅十歲的王颀,殺伐決斷,對于江山社稷,侃侃而談。亦然有帝王之風。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誓死效忠這位才十歲的皇子,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情況下,他隐約覺得,他絕非池中之物!
王颀不久後便建立了暗衛,培養了一大批死士,搜集全國情報,排異己,誅奸佞。
起初确實是為了安國安民,随着王颀野心的擴張,慢慢變了味……
連子風在一次執行任務時,他偶遇了方家的大小姐,他猶如五雷灌頂,那人竟是他的師姐!盡管她百般辯解他認錯了人。
再後來,他命暗衛偷偷查探,他的大師兄不知用了什麽手段,成了明王的坐上賓,爬到尚書位置,卻不到三年捅出了大簍子,他把國庫給盜了……
“帶我走……”一陣虛弱嘶啞的聲音傳來。
連子風猛地驚醒,他掀開被子,一骨碌跳下榻。快速走到床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冰涼冰涼……
“怎麽還是涼的?這傀儡童子的蠱毒真是兇狠異常!”連子風心裏一驚,抓起他的手,渡了些純陽內力給他。
“哥!”莫堇掙脫了他的手,突然坐起來,一雙大眼瞪着連子風,卻是那樣迷茫無神。
“沒大沒小的!叫老子哥哥?我是你爹都不為過!”連子風一身雞皮疙瘩,滿臉嫌棄。心道,不過是夢魇罷了,遂又拉起他的手,給他療傷。
夜已深沉,連子風困的已然無法睜眼。莫堇大概是受了內力的庇護,睡的香甜。
連子風給他號了號脈,心裏咯噔一下……這小子……怕是……一個激靈,瞬間瞌睡蟲跑了大半!
他站起來,扭開床頭花瓶,一聲轟響,屏風後的一扇牆壁徐徐打開,他一閃身便走了進去。牆壁又轟然關上。
密室很大,連子風掌風一動,一排燭光瞬間點亮。室內都是蛇蟲鼠蟻,細細碎碎的聲音不絕于耳。
連子風坐在書桌前,一本接着一本地看起了書。雖說這些書籍他早已爛熟于心,但是,他還是唯恐遺漏了一絲一毫。
眼前這個人不能死!他恨他的老子,但是稚子何辜?
莫北行啊莫北行,你竟然用自己的親兒子喂蠱蟲!那個曾經風度翩翩的公子哥,竟是如此冷血冷心!
江湖中人皆以為傀儡童子厲害無比,個個趨之若鹜,倘若他們真的了解這個蠱毒的厲害,他們怕是都死心了罷!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莫堇能活到這個歲數,倒也是奇跡了,料想這個孩子倒也是天賦異禀。
連子風查了半晚上,直到雞鳴之時,才走出了密室。
不一會阿森端來飯菜,置于桌上。連子風臉都未洗,匆匆扒拉了幾口飯菜。又繼續配起了藥方。
阿森不便打擾,便也由着他去。
正當連子風聚精會神地在研制解藥的時候,一個黑影向他靠近。連子風擡眼,莫堇已經醒了,盡管面色很難看。
“桌上還有飯菜,自己去吃點!我很忙。”連子風指了指桌上的飯菜。
莫堇苦笑了一聲:“你抓我來不會只是養在府裏吧?”
“那是自然,我非斷袖,我養着你做什麽!”連子風讪笑。擱下筆,淡淡地說道:“小子你碰到我了可算是因禍得福!”
“是嗎……你确定不是我的不幸?”莫堇閉上雙眼,虛弱地無以複加。
“你父莫北行不是個東西,不代表我也是。”連子風拿起那張方子,走到他面前,遞給他:“我定能治好你!”
“你救我做甚?我身上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自然是有的!”連子風走過去,倒了一杯水,遞給他,突然畫風急轉直下,“莫家一百來口人都是你殺的吧?”
“你如何得知?”
“那日,我奉命去抓你父,剛進院子,便發現滿地來不及打掃的血跡。只有你神色悠然。倘若說你是個無辜之人,我是不信的!”連子風湊近了他的眼,看了又看,:“你這墨綠并非天生就有的。”
“不錯,是我父在我娘肚子裏下了蠱。”莫堇喃喃道,“十幾年了!”
連子風深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些年你是如何過來的?你母親呢?”
“你是毒醫門的人,應當與我父同等的輩分,卻不曾想你竟然為了朝廷賣命。”莫堇冷冷道。別過頭,并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地閉目養神。
“那是自然,你得管我叫師叔!”
“蝕骨散你下的?”莫堇猛然睜開雙眼,眼神淩厲。
“不錯!不過那毒是你父給的。有些年頭了吧……可惜只有三顆。”連子風,打了個呵欠,“老子要睡覺了。”遂地躺倒在榻上。
莫堇此刻的頭很沉,他在迷糊之中,好似聽到了很多聲音,腦子裏又有些零碎的記憶,卻總是不能連貫起來。
他好像聽到過一聲慘烈的吼叫,也聽到過悲恸的哭泣。他仿佛躺在一個人的懷裏很久,聽着他若有似無的心跳。
他還聽到了一聲絕望的求救聲……還有什麽……他用手錘了錘自己的腦門,痛苦至極。
榻上那個人已沉睡,他摸了摸衣袖,空空如也……
“別妄想了,你身上的所有東西都被搜走了,你就別指望逃跑了。”連子風閉着眼輕飄飄地了一句,看似呓語,倒是清醒的很。
他拿起連子風寫好的藥方,細細研讀了半天,記在腦海裏。看來,眼前的這個人醫術不在他父親之下!
可是他也深知,自己身上這個蠱并非藥石可醫。難道……在他的潛意識裏,似乎……難道,是他救了他?!
想到這裏,他的心沉悶地被個無形的大石壓住,陣陣窒息,頭也是一陣陣鈍痛!
他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口,推開了窗戶,一股泠冽的寒風吹了進來,鑽進了他的脖頸,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飄飄悠悠從天空中飄落下來。像煙一樣輕,像玉一樣潤,像雲一樣白。
莫堇癡癡地望着從天而降的白雪,尤記當年那位白衣勝雪的少年,騎着高頭大馬,朝着自己走過來,躍下馬背,輕輕地為他拭去滿臉的血和淚,從腰間拿出一個白玉面具遞給他,眉眼帶笑……
當時光流逝,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在他心裏消失殆盡,唯有那一年,那個寒冷的元宵節,一直在他心頭戀戀不散。
“喂,凍死老子了!還不睡,要死啊!”一個煞風景的嚎叫從背後傳來。
莫堇搖搖頭,從思緒中剝離了出來。他忍不住又擡眸看了一眼窗外,整個院子裏白茫茫的一片……遠方也是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他默默地關了窗……
作者有話要說:
看,雪落的心碎,
聽,歲月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