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餘家村記
二十幾日前,莫堇被擄走的那天晚上。
身心俱疲的衆人神色慘淡,大家都垂頭喪氣,不敢各自看對方一眼。
忽地一陣輕響,一獵鷹竄到方季面前,一臉慌張道:“少爺,我們回不去了!前方不到三十裏路口都是官兵!約有幾百人!”
“為首的可是那邱府?”方季摸了摸身旁的那把跟了自己十年的青光劍,垂下眸子:“給義父稍信了否?”
“景州到各地一共兩個路口,去方府的路口被邱府團團圍住,往北的路口被景州何太守堵住,過往行人都要經過層層盤問,嚴得很……我等昨日已傳出秘信。請少爺放心!”
“夜已漸沉,你退下吧。”方季無力地擡頭看看夜空,蒼穹之下,晦澀不堪。
在遠處天際那邊,還有一顆又亮又大的孤星,他是那樣的高遠燦爛,如此美麗溫柔,在茫茫夜色中,它仿佛輕輕地朝他眨了眨眼。
“你可安好?”方季閉上雙眼,喃喃道。
“少爺,我們是否進城去?”一九悄然而至。
“城中可還有我們的容身之所?”方季側目,一張拂滿了如滄桑般的苦笑的俊臉,烙的一九心裏一陣酸楚。
“有,莫公子在餘家村有一處宅子,他說過,若有難去那裏……”言罷,一九從背上解下一包裹,雙手遞過。
“此為何物?”方季沒有接過包裹,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一臉遲疑。
“莫公子留下的東西,屬下不知為何物。但他說過,如有不測,轉交于少爺。”一九雙手擎着包裹,不曾放下,就像擎着一件聖物,值得用他的生命去守護一般。
“既是如此貴重之物,為何他不親自交與我?不要也罷!”方季用手一擋,輕輕推了過去。
一九難以置信地看着方季,他決然不信他的少爺如此脾氣。料想他內力盡失,心情頹喪罷?
其實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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睹物思人,何況生死未蔔。方季不想瞧見,他心裏也門清,自己如今這般境地,自保尚且不夠,哪能……又或許在惱自己的無能為力,也帶着些許的憂傷。
倘若自己接下此物,一九那句“倘若他有不測,轉交于少爺”的話,一直在耳邊萦繞,燒的他五髒六腑俱滅!
“少爺,屬下覺得放你這裏比較好,畢竟這個是莫公子之物,倘若他哪天回來瞅見此物依然在屬下這裏,少爺拒接受,他定然是相當難過的!”一九不由分說,将包裹往方季懷裏一塞,便退到樹叢裏守夜去了。
“他真的會回來嗎……”方季抱着包裹,臉貼在上邊,心裏揪着生疼。
應該是會回來的!
天蒙蒙亮,遠處幾聲雞鳴狗叫擾了衆人清夢。天氣越發寒冷了,經歷了半晚上的寒風霜露,個個渾身濕透冰涼。
七六駕着那輛破破爛爛的馬車,吱吱呀呀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方季這才注意自己還穿着女子的衣物,倒不由得哭笑不得。
“一九,你該不會還是讓少爺扮成你娘子吧?這招不好使了!”二一看了一眼方季,簡直憋出內傷。
一九臉色有些難堪……方季冷着臉,由方來攙扶着上了車,另外兩名獵鷹将王益文托了進去。
“少爺放心,現在他們做夢都想不到我們還敢自投羅網地往城裏跑,守城的官兵都撤去了大半,進城都不盤問了。”七六揚起馬鞭,馬車晃晃悠悠地往進城的方向奔去。
由于目标太大,一九二一他們徒步跟着,以他們的輕功,跟上這臺破馬車倒也不難。
守城的果然只有寥寥數人。一個個哈欠連天,冷的直跺腳。
方季他們的馬車駛進來,他們硬是眼皮子都不曾擡一下。
約莫快到晌午時分,馬車到了一處偏僻路段,二一跟了上來,朝着七六大喊一聲:“往左邊走幾裏地便到了!”
七六略帶興奮,用力抽了一馬鞭,加快了速度。
不一會便看到了一村子,看着挺破落,環境卻是不錯,幽靜秀美。
“少爺,到了!”方來掀開車簾子,指了指前方的村落。
方季攏了攏王益文身上快跌落的披肩,卻沒有他們那麽興奮,他神色沉重,方來趕緊拿出衣物,替方季換下那身別扭的女裝,遂地丢出車外,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方季瞪了一眼他,方來縮回角落。
衆人在二一的帶領下一齊朝一農家小院走去。
農舍掩在一圈臘梅林中,寒凝大地,一株株臘梅開的正盛,像夕陽中的紅霞一樣,明豔,動人。
“倒是令人神清氣爽……”方季擡手折了一枝梅,湊到鼻前,閉上眼睛,感受着那充滿生機的氣息。
一九微微一笑,輕叩門扉:“蒙拓,開門。”
“哥哥!”裏間傳來一聲稚嫩又亢奮的聲音。
“吱呀”一聲,竹門大開,蒙拓跳了出來,左瞧右瞧,突然笑容便凝固了起來:“莫哥哥呢?!”
衆人不語,氣氛緊張。
“他,出遠門了……不過很快會回來的,他說了,你不乖就不要你了!”二一叉着腰,壞笑道,內心卻打翻了五味瓶,個中滋味難以言喻。
蒙拓豈是那麽好糊弄的,這個小鬼頭滑的很,雙手抵着院門,一雙眸子裏透着不悅。
“各位是莫少爺的朋友吧!快進來!”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棍顫顫悠悠地走了過來,一邊不停地掩着嘴,不停地咳嗽。
“婆婆!”蒙拓松開雙手,跑過去攙扶。
“你又無禮了不是!快讓人家進來!”老婆婆拿起拐棍輕敲了一下蒙拓的雙腿。
蒙拓嘿嘿一笑,終于放下芥蒂,将方季一行人引了進來。
“婆婆,打擾了!”方季朝着老婆婆深深作了一輯。
老婆婆已年過古稀,一頭銀發松松地盤在腦後,一雙渾濁的眸子深深陷在眼窩裏,滿臉的褶子仿佛在訴說歲月的滄桑。
“年輕人不必客氣,既是莫少爺的朋友,便是我老婆子的榮幸。”老婆婆擡手扶起方季,笑容滿面地說道。
倒真是個和藹可親的老婆婆,令人心頭一暖。
老婆婆顫巍巍地帶着衆人進入了屋內,屋內陳設倒挺簡單的,一張大方桌,幾把椅子,一個大櫃子……零零星星地散在屋內。
蒙拓很快就端來一個大炭盆子,火紅的炭燒的正旺,衆人圍着火盆而坐。
蒙拓退了出去,又去忙活了。
“婆婆,您一直住在這裏嗎?”方季輕聲問道,謙遜恭敬。
“那倒不是。我原本是莫少爺家的仆人……”老婆婆頓了頓,又道:“莫少爺這些年不容易,他還惦記着我這老婆子孤苦無依,在這給我置辦了這麽一個住所。原本啊,他是想給我一個大宅子,可我老婆子都快入土的人了……用不着啰!”
“望縣是您的家鄉嗎?”二一托了托疲軟的王益文,好奇地問道。
“是。老婆子我在這出生的,十歲便進了莫府……”又是一怔,片刻,老婆婆瞧了一眼二一懷裏的王益文,眼神裏透着複雜的情緒:“這位公子為何?”
“他是我大哥,遭奸人所害,被迫如此模樣。”方季垂下眼簾,聲音沉了幾分。
“蒙拓!”老婆婆朝門外喊了一句:“把院內幾間空房都收拾一下,讓各位公子都住下!”
“好嘞!”蒙拓探進一個頭,瞅了一眼屋內,遂地關上門,蹦蹦跳跳地去收拾了。
到底是個孩子,少年不知愁滋味,活得灑脫,純粹。
方季擡眼望了望窗外不遠處的梅樹,眉眼深深,面露一絲微笑,“婆婆,這梅樹您種的嗎?”
“老婆子大字不識得幾個,哪有那番情懷。那是莫少爺親手栽的。很多年了,久的老婆子都記不得了……”老婆婆捏起衣袖,像是想起了什麽,倒是紅了眼眶。
“對不起婆婆……”方季溫聲道。
“我去做飯!”方來打破這沉重的氣氛,站起來就往屋外走。
“小夥子,你知道廚房在哪裏嘛?我帶你去。”老婆婆正欲起身,方季拉着她的衣袖,“婆婆好生坐着,我們去。總能找着的。”
言罷,朝衆人瞧上一瞧,大家都不約而同站起了身。一齊走了出去。
二一找到蒙拓,将王益文放在客房內。蹲在門口守着。
其餘幾名獵鷹也是從未識人間煙火,面面相觑,甚是尴尬。一九擺擺手,便都去客房打掃了。
蒙拓閑下手頭的活兒,便來廚房幫襯。一進廚房,差點沒把他吓崩了!
只見廚房濃煙滾滾,已看不清人臉。裏邊傳來陣陣粗重的咳嗽聲。竈堂裏的火苗已經舔了出來,眼看要燒着後邊的柴火堆了,一個白影拿着抹布拼命撲騰。
“喂,你們會不會啊!別燒了我婆婆的房子!”蒙拓趕緊沖進去,一手掩着口鼻,一手連忙把窗戶全部打開,又拿起面盆朝水缸裏不停舀着水潑進竈堂。
一九端着洗好的青菜走了進來,眉頭緊鎖,大喊:“少爺,你歇着吧!”遂将呆若木雞的方季拉出廚房……
幾番折騰,衆人在快黃昏的時候才吃上了飯。方季看着狼狽的衆人,面露愧色,着實尴尬。
老婆婆笑眯眯地夾了一筷子菜放方季碗裏,道:“以前啊,莫少爺也是如此,第一次煮飯,差點燒了屋子。”
“他也跟我一樣……狼狽?”方季拿起筷子,遲疑了一會兒,“那他現在學會了嗎?”
“當然了,我們少爺什麽都會。是個好兒郎。”老婆婆拍拍方季的手臂,“他會好起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身在塵世中,
不識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