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玉面具
一晃兩月有餘,衆人除了每天都會吃到不同口味的“飯”和鹹淡反差太大的菜之外,倒也沒出現其他任何起波瀾的事。
那日午後,蒙拓實在沒忍住,朝事件主角發難了。
“你煮飯那麽難吃就不要去了嘛!太差勁了!”蒙拓筷子一甩,癟着嘴,委屈巴巴。
二一跳起來就捂住他的嘴,扛起來就往外跑:“狗崽子,老子帶你去吃好吃的!少胡說八道!”
蒙拓大喊:“你放我下來,我都瘦了!我就要說,笨蛋!笨蛋!煮飯都不會!我要找莫哥哥……”
雖說蒙拓是童言無忌,但聽者有心。
方季默默放下碗,只覺心頭悶悶,看着被二一扛走的蒙拓,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響起那兩個字:“笨蛋!”
他驀地一聲冷笑。
衆人都不敢擡眼看他,老婆婆拄着拐杖,端詳着這個眉頭緊鎖的年輕人,倒是有些憐惜起來,正如當年那個披頭散發,流着淚撲進她懷裏的可憐人兒。
方季并非大家眼中那般光鮮亮麗,他內心糾結的苦痛大概除了他自己,也無人能感同身受。這世上本就沒有完美的人和事,只不過不與外人道罷了。
一九怔了怔,趕緊把碗筷收了,朝幾名獵鷹交代了一番,便匆匆離開了。
冬日裏的陽光暖暖的,尤其是午後。煩悶無比的方季背着王益文,把他放在院子裏的竹椅上,又拿出大氅攏在他胸前。
一晃半月了,王益文每天都這麽癡癡呆呆地,時間如同靜止一般,午後金燦燦的陽光灑在他臉上,卻依舊毫無生機和活力。兩鬓間的白發卻欲發耀眼了。
方季深嘆了口氣,雙睫微微顫動,他緩緩擡起手掌,嘗試着運功,卻是毫無反應。
“方來!取劍!”
方來遠遠站在房門口,陡然聽到方季這一聲低吼,心中沉了幾分,不安地捧着青峰劍,抖抖叟叟地遞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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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季奪過劍,丢掉劍鞘,劍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陣寒氣逼人。只不過,終究是把殘劍,不僅豁了口,還斷了首。
握在手中也毫無半點手感。
方季運劍向前,反手一轉,看似铿锵有聲,實則虛而不實,手臂都在顫抖!他懊惱地舉劍長刺,一劍劈下,只聽“哐”地一聲悶響,院中那株老桂樹巋然不動,方季心頭一凜,腳步虛浮,差點栽倒!
料想自己內力盡逝的境況,未曾想廢的如此徹底!劍在他手中已經是輕軟至極,毫無氣力。連一顆樹都傷不了分毫,分明與手無縛雞之力相距不遠。
方季想仰天大笑,可是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他将劍丢與方來,淡淡道:“廢了,便扔了吧!”
方來自然是不敢多問,卻也不敢真扔。
方季見方來呆在原地一動不動,料想這些時日所發生之事,不由悲從中來,他拿起石桌上的茶杯,“哐當”一聲,茶杯落地,碎成幾片。
方來登時吓得踉踉跄跄連退數步,抱着殘劍,消失在方季的眼皮子底下。
老婆婆坐在院門,笑盈盈地看着他,“小夥子,別氣餒!這世上沒有武功的人多了去了,可不還是好好地活着!”
方季擡眼望着遠處的老婆婆,她坐在一株梅樹下,地上一地花瓣。竟有些傷情地說:“可我終究是無能為力,救不了別人,也保不了自己。”
老婆婆站起來,慢悠悠地拄着拐棍走過來。
方季忙蹲下身将地上的茶杯碎片一一拾起,丢進石桌旁的紙簍裏。垂着眼簾,啞聲道:“對不起,婆婆,是我莽撞了。”
老婆婆拿起拐棍狠狠打了方季後背一棍子,方季一陣胸悶,劍眉用力一挑,跌落在地。
方季一臉驚愕地看着老婆婆,詫道:“老婆婆,您……這是?”
院門口幾名獵鷹按耐不住,失聲大喊:“少爺!”遂地都奔過來,扶起他。幾個人一臉愠怒地看着老婆婆,想質問一句,話在舌頭上打了個轉兒,卻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老婆婆拿起石桌上的茶壺遞給其中一名獵鷹,拂了拂身上的灰塵,遂地又坐了下來。将拐棍置于身後。
“小夥子,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為人母了。奈何老婆子福薄,不到二十便沒了兒子,喪了丈夫,老夫人瞅着我可憐,将我收入她院中,陪小姐練武。你才多大,從頭開始未嘗不可。”
“婆婆所言極是。是晚輩心浮氣躁。”言罷,獵鷹已拿着茶壺走了過來,方季接過,親自給老婆婆倒了一杯熱茶,雙手遞過。
老婆婆半眯着眼,微微點了點頭:“你若不嫌老婆子年紀大了,我倒可以指點你一二。我家小少爺……”老婆婆欲言又止,端起茶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您是說阿……莫公子?”方季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
“嗯。”老婆婆不便多說,站起身來,忽地揮起手中拐棍,雖只是一根小木棍,卻帶着一股寒風,力道十足地朝方季刺過來!
獵鷹慌忙拔劍阻擋,然木棍已攻至方季身前,方季身形一閃,飄忽避過。老婆婆丢下拐棍,立即撲上來,雙手一抓,方季雖早有提防,奈何失了內力,只能躲避,毫無招架之功。
老婆婆騰身飛起,剎那之間,閃至方季背後,方季背後一片涼風襲來,頓覺不妙,一個側翻,老婆婆早已料到,反手一抓,忽覺所抓之處,柔若無骨!
老婆婆五指一松,心中已有定數,這個小夥子,真的毫無內力……
獵鷹們瞅着老婆婆并無惡意,便也沒再出手阻撓,一個個心道,說不定老婆婆有法子恢複自家少爺的功力呢。
老婆婆心知肚明,這位方少爺若從頭再來,想恢複十成十的功力怎麽也得五年八載的,這還是因為他根骨極好的狀态下。
倘若想要速成,倒不是毫無可能。
老婆婆瞅了瞅方季,遲疑片刻,問:“小夥子,你家可有其他兄弟姐妹?”
方季愣了愣神,似乎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又不好駁了老婆婆的面子,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曾有。”
老婆婆心裏明白了幾分,不再言語。朝屋裏走去。
“婆婆……”方季見老婆婆神色不對,頓覺失禮。
入夜時分,一九匆匆趕了回來。
天太寒涼,方季已入睡。
“少爺!”一九扣着門,輕聲呼喚着。
方季披着外袍打開門,一九帶着一股冰涼的氣息閃了進來。
“少爺,屬下又去景州尋了一圈,的确不見一個大夫,現在景州城一片混亂,滿地都是病患。”一九凍的使勁絞着雙手,唇舌也在打哆嗦。
方季将手爐遞給他。
一九接過,緩了一緩,續道:“景州官府現如今也不敢上報朝廷,只在秘密搜尋失蹤的大夫。那狗縣令被革職了,上頭把罪責都扣他頭上,倒也是遭了報應了。屬下想,要不了多久,咱們就可以離開了。”
“偌大的景州城,那麽多大夫,怎可能憑空消失?!”方季冷冷道:“本事都用在公報私仇上了!”
“少爺,屬下還有兩個不好的消息要禀告。”一九聲音漸沉,退了半步。
“還有什麽更糟的事情?”方季狐疑地盯着一九。心道,這世間還有比生死離別更糟心的事了麽?
“獵鷹傳訊來報,北邊戰事又起,王爺在嶺山被暗算了,中了箭,雖無性命之虞,恐怕也是顧不得我們了……”一九難掩悲傷之色,雙手緊緊捂着手爐。
“還真是巧合……”方季冷笑一聲,轉過身去,一掌狠狠地拍在桌案上,油燈的燈火都忽閃了一下,發出“畢啵”的聲音。
“少爺,我看世子也不能一直這樣癡下去,該怎麽辦呢?”
若莫堇還在,倒是能續他幾年壽命,如今別說是莫堇了,就連普通大夫都找不到,方季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步步緊逼,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地,卻依然沒有罷手。
“那便将銀針拔去罷……這樣癡下去,人恐将餓死了!”方季腦子裏浮現王益文那張毫無生機的臉,瘦骨嶙峋的身子,一片混亂的思緒絞的他心浮氣躁。
“還有……”一九小心翼翼地張了張嘴,嘴角抽動了幾下,硬是不往下說了。
“說!”
一九看了看方季床頭那個包裹,指了指說:“少爺,你真的不打算看看麽?”
方季順着一九手指的方向望去,臉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一絲慌亂:“看了又如何,他能回來嗎。徒增煩惱罷了。”
嘴上說的灑脫,心裏卻不是這麽想。他不過是害怕而已,潛意識裏惶惶不安。
“屬下覺得少爺還是看看為好。”一九說完,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方季,放下手爐,拱了拱手,退身而出。
方季在房裏踱了幾個來回,終将是沒忍住。他坐在床沿,拿起包裹,打開綢布,一個暗紅色的木匣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漆皮掉了些許。
他手有些顫抖,輕輕撫了撫,木匣子沒有上鎖。
方季揭開蓋子,一張白玉面具赫然在目!
方季猶如一個晴天霹靂,劈的他四肢百骸一陣酥麻!腦子裏卻一片清明。
這不是他十歲那年,他路過景州城買的那個面具嗎?
那一年,特別冷,雖說景州城地處東南,從未下雪,卻也是極冷。
那一年,那個街頭,一個滿臉血淚的孩童,瘦瘦弱弱的,可憐巴巴的望着他,攪的他心中一陣糾纏。
終究他還是走了。甚至多年後他已然忘了這事。
不曾想……這一幕怎麽那麽熟悉?幾年後,他又以同樣的方式被他偶遇。
但是,方季并沒有回憶起來。
想着想着,方季呢喃道:“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
熬夜更文,感冒了。
寫的很費勁。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