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中夜談

天微亮,一聲聲尖戾的怪叫聲就從隔壁屋傳來,隐隐約約帶着野獸般的低吼,卻那麽地中氣不足。

方季大驚,胡亂抓起衣裳套在身上,竄出房門,直奔那個房間。

未及房門口,一九便打開房門,滿頭大汗,身形淩亂,臉色還有幾道抓痕。甚是狼狽。

這是怎麽了?方季愕然。

“少爺,你快回房,屬下去燒熱水。”一九抹了抹臉,朝柴房奔去。緊接着,二一方來以及房頂院門口的獵鷹都趕了過來。

方季推開房門,帶着寒風,空氣中流動着一股濃濃的騷腥味,嗆的衆人紛紛擰緊了眉毛。

只見王益文被一九用單衣系在床頭的雕花欄杆上,一頭散發就着口水,鼻水,糊的滿臉都是。一雙無神暗淡的雙眼,透出恨恨的光。身上的衣袍已經千瘡百孔,不知被何物所致。

桌椅板凳,書籍,盆栽泥土,茶杯混成一地,連挪腳的地都沒有!

“五石散!五石散!”王益文抖着嘴唇大喊,随即又嗚咽起來,片刻,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從他的裙擺下傳來,他失禁了!

方季握緊拳頭,臉色鐵青。

方來趕緊剝下他的棉襖子蓋在他的下半身上,方季側身,瞪了瞪幾名獵鷹,他們眼神躲閃,雙手抱拳,急忙閃了出去。

方季趕緊疾步向前,伸出一只手,探着王益文枯瘦的肩膀,心情沉重。

“公子,怎麽辦?”方來拿過帕子,一邊給王益文擦着臉,一邊憂心忡忡地說着:“這樣下去會不會有什麽事……”

方季沉思片刻,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驀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早飯過後,方季命衆人收拾了一番,衆人恭恭敬敬地朝老婆婆作了一輯,便駕着那輛破馬車晃晃悠悠地朝城外駛去,幾名獵鷹在後邊跟着。

蒙拓蹲在院門口,垂着頭,小聲地啜噎着,卻又不想被人瞧見,背過身,一顫一顫地抖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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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跟上去,叫住了一九,在她看來,這個人是除了方季之外最沉穩的一個。

一番耳語後,一九的臉色很難看。他謝過老婆婆後,腳步越來越飄忽,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二一也看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這麽多年了,他從未見一九如此失控過。

一九不說,二一自然也是不好多問,因為問了他也不會回答。

行至城門口已近黃昏,今日的城門口卻不似那日清冷,城門口黑壓壓的人群,哭嚎聲一片,地上還躺着一地。

一身穿紅色官服的矮胖官員沖着人群大喊:“都肅靜肅靜,本官即刻給大家尋找名醫,肅靜!肅靜!咳咳咳……”此人便是何太守了。

但他的聲音很快被暴躁的人群湮滅了。

憤怒的人群沖散了官兵的防線,差點把何太守撞飛了,烏紗帽都掉地上被踩扁了,幾個随從架着他落荒而逃。

七六駕着馬車在距城門口幾十丈的地方停了下來。

方季撩開車簾往外看了看,道:“回去!”

七六瞅了瞅奄奄一息的世子,須臾,道:“少爺,世子的病不能拖了……”說完又有點心虛,扭過頭不敢再看。

“回去!”方季望了望城門口黑壓壓一片混亂,加重了語氣。

七六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猛地一鞭子抽過去,馬兒嘶鳴一聲,一路狂奔。

狂奔數十裏後,突然馬車車廂劇烈一晃,朝一邊倒去,七六大驚!無奈,馬車太破舊!

說時遲,那時快!幾名獵鷹迅速竄過來,将方季與王益文帶出馬車。

“轟”地一聲炸響,車轱辘生生掉了一個!馬也脫缰了!

來不及管馬車,衆人皆是一怔!索性沒有人受傷!

“翻過這座山,便可以回到餘家村,比來時近一大半!”一九比劃着,思考了片刻,又補了一句令大家喪氣的話:“山中多蛇蟲猛獸,如果翻山而過的話,大約只能在山中留宿了!”

“為何不住客棧!”二一看着面如死灰的王益文,擔憂地問道。

這話不及衆人回答,一陣喧嚣聲傳來,一群流民湧了過來,方季冷聲道:“流民暴動,不要生事,走!”言罷,背起王益文便朝山上走去。

“少爺給我吧!快走。好像有官兵來了!”一九搶過方季背上的王益文,一把背在背上,把腿就疾走。

果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衆人紛紛跟上,朝山上走去。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各位公子爺,捎帶着老朽吧!”不知從何時起,一老頭突然跟了上來。

二一側身打量着他,正欲說什麽,卻被一旁的方季打斷,“您是大夫?”

此人一靠近,方季便聞到一陣藥味,再看看此人須發皆已發白,身形枯瘦,着一身灰色素衣,頭戴老人巾。即便不是大夫,理當也是一位老儒。

“不不不,老朽不過一讀書人,并非什麽大夫!”言罷,他又瞅了瞅一九背上的王益文,像見了鬼似的哆哆嗦嗦地就跑了!

“難道我們比官兵和流民更可怕嗎?”二一滿臉的不快!

“快走!”方季眼神微微一閃,耳邊的馬蹄聲越來越明顯,好在流民已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天已經黑了一半了,呼嘯而過的山風刮的人臉疼,時不時還傳來一聲聲野獸的怪叫聲。

若說這人倒黴,那絕對是禍不單行。

這老天爺,它下大雨了!還夾着雪粒子!

方季擰眉,伸手按了按額,擡眼遠望,“進山洞!”

不遠處果然有一山洞,掩在樹蔭後,不仔細瞧,還真的挺難發現!

二一已經躍了過去,眨眼之間,便到了山洞門口,他想都未想,鑽了進去,須臾,便從裏邊傳來呼喚聲:“少爺,這山洞不錯,大的狠!幹燥舒适!”聽聲音甚是驚喜。

衆人都飛奔過去。

山洞裏暖暖的,很幹燥,還透氣。

“還真是好地方!”方來剛進去便感慨道。

不多一會,一堆柴火已經架好,火光印在每個人的臉上,疲憊,無奈,落寞,擔憂,茫然……

方季默不作聲,思緒飄的很遠。

有那麽一瞬間,他滿腦子都是那個夢魇,那張冷漠的臉,那雙血紅的眸子,他的心裏碎的四分五裂。

“我去外邊看看!”方季突然站起身,衆人不解,外邊雨夾着雪粒子,百年難遇的寒冷,出去看什麽呢?

“少爺……”衆人齊呼,卻依舊阻擋不了他行動的腳步。

方季心裏苦悶,一九何嘗不是呢?他看着一直昏睡的王益文,又望了望立在寒風口的方季,心裏翻江倒海地難受!

他站了起來,拿起披風,走到山洞口。

其實外邊漆黑一片,除了一點點影影綽綽的樹影之外,真的什麽也看不見了。

除非心中惆悵難遣,不然實在想不出在這寒冷的冬季,站這當風口有什麽意義。

一九給他披上披風,夜,是真的涼,他感覺到方季的脖子都是冷冰冰的,透着冰碴子一般。

“少爺,進去吧,會生病的。”

方季默了默,微微擡眼看了看他,道:“白天婆婆跟你說了什麽。”大約是冷的厲害,方季聲音有些顫。

“少爺……我!”一九差點脫口而出,卻在嘴角處拐了個彎,又溜了回去。

“你跟随我義父走南闖北,上過陣,殺過敵,入過朝堂,拜過君。獵鷹營裏第一批死士也便只剩下你了,能讓你害怕不敢言的事,想必是異常可怖的事情。你與我還有什麽可隐瞞的,我知道,這事是關于我。”

方季深嘆一口氣,遠處黑黝黝的群山掩在這漆黑冰涼的夜晚,糊的眼睛迷蒙一片,冰涼的雨水夾着雪粒,濺到臉上,刺辣辣的疼!

“少爺,即便是屬下說了,王爺與夫……方夫人也一定不會答應。”一九的聲音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最後被雨聲吞噬殆盡。

一九這輩子什麽都見過,生離死別在他眼裏也不過如此。但,那僅僅只是關于他自己,如若是他的主子,他也一樣會同尋常人一般手足無措,甚至失魂落魄。

他五歲那年被王爺撿了去,入了獵鷹營,當他身高剛及一柄長劍之時,他便已經滿目寒光,殺意初顯!他是從餓殍浮屍中爬出來的,小小年紀,撕咬啃殺,他已經看的太多,麻木了。

獵鷹營第一批獵鷹,他是年齡最小的。雖然他剛進去之時受到了其他獵鷹的嘲笑和不屑,但他卻是隐忍的,充滿傲氣的。

二十年過去了,第一批獵鷹已經消亡殆盡,被一批又一批更年輕,更勇猛的新的獵鷹取代,而他,是唯一的存在。

方季盯着一九那失神的眸子,突然問道:“你還記得你的本名嗎?”

空氣中安靜的厲害,一九垂着眼,面色冷了一下,卻始終未回答這個問題。

“王玄。”方季低低地喚了一聲。

一九被這一聲熟悉又遙遠的名字驚的一陣眩暈,他猛地一擡頭,眸子裏有着一股隐忍的痛苦,空氣仿佛彌漫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刺的一九喘不過氣來。

“少爺,請忘記這個名字。”一九很快恢複清明,精神松懈下來:“婆婆告訴我如何快速恢複內力的方法。”

“哦?”方季略帶驚喜般地瞧着他,又道:“為何婆婆不親自告知與我?”

“因為她怕你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但屬下明白,接受不了的定然不是少爺,而是王爺和方夫人。”

方季回想起婆婆那天問他的問題,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他苦笑道:“只要你我不說,他們定然不知。至于以後,知與不知,都成定局。無畏無懼了罷!”

“少爺,你想清楚了嗎!”一九有些震驚,看來當初并非是他多想了,而是他的少爺,的确與常人不同……

“少爺……”一九聲音裏帶着苦澀,似乎又有些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裏的事,它真的很多故事。

人生一夢,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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