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為情所困

不出半個時辰,外邊的雨便停了下來,衆人便不敢再耽擱,紛紛站起來,準備連夜趕路。

被裹的嚴嚴實實的王益文,此刻卻突然睜開了雙眼,神情異常安靜,清晰。

方季見狀趕緊朝他走去,不知為何,他每走一步,心卻沉一分,一種不好的直覺湧上心頭。

出身在皇家貴族,時時留心,處處小心,卻依舊免不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而眼前的王益文,無疑是最好的見證。方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自甘堕落!

“大哥!”方季聲音緊繃,蹙着眉。

王益文嘴角動了動,喉頭艱難地吞咽了幾下,一九趕緊拿起水壺,扭開,遞到他的唇邊。

王益文伸出幹枯的雙手,喝了幾口水。良久,唇角竟洋溢一絲絲笑意,他伸出一只手,向方季勾了勾,就像小時候哄他那般溫和可親。

方季一晃神,随即走到他跟前蹲下,頭挨着他的膝蓋。

王益文一只手按在他的頭頂,自顧自地說了一句:“我最愛的弟弟,你要好好的啊……”言罷,一陣兇猛無比地咳嗽,咳的整個人臉色都變成了暗灰色:“為兄有……話要……要對你講!”

話音剛落,喉嚨裏湧起了一股鹹腥味,一口暗紅色的鮮血噴出,悉數吐在了方季的胸前!

“大哥!”方季僅僅抱住他的肩,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他,讓他少受點罪。一旁的方來掏出帕子,給兩位少爺擦着血跡,方季甩了甩手,啞聲道:“你們都出去……”

衆人有些愕然,帶着無比的擔憂和沉重,都挪到了洞口,背轉着身。

王益文艱難地喘了喘氣,片刻,緩了緩,氣息還是不穩,輕聲道:“為……兄悔不當初……啊!”

聲音飄渺,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大哥,你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方季撫了撫王益文的後背,他雖有些疑惑,但此時,他更加心焦的是他的身體。

“你還記得你十一歲那年嗎……”王益文閉上雙眼,睫毛劇烈顫動,“那次回西北,為兄這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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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季腦海裏飄出一段回憶。

那年夏,王益文還是個翩翩公子,待人謙遜和善,相貌也是無可挑剔。

因明王常年征戰,王益文在方家待的日子比在任何地方都多。在大家眼裏,明王與方家便是親如一家。

那時候王益文早已弱冠,因着明王無暇顧及,便也一直未娶親。方家的大門檻都讓媒婆踩塌了!

不知是王益文眼光太高,還是确實是緣分未到,提親的人衆多,硬是一個未看上。

久而久之,說親的人越來越少,興許是被拒絕的多了,便無趣了罷,大家漸漸地淡了興致。

直至冬季,西北陷入了巨大的困境,每年冬天都是西北大軍最艱難的時刻,湖人善于雪地裏作戰,他們身形靈活,又不懼寒。

相比之下,西北軍明顯劣勢。他們裝備陳舊,乃至身上棉服都是劣質貨,他們懼寒。每每到冬季便只能休整。

湖人瞅準機會便突襲!

這一年,西北大軍遭遇了百年難遇的暴風雪。而一窮二白的大昭國軍費年年遞減,不僅如此,還一拖再拖!

明王在絕望之際,一個從天而降的喜訊便找了上來!

北邊第一商業巨賈賴相和登門求見。

具體他們協商了什麽沒人知道,只是明王匆匆招了王益文回西北,幾乎是火急火燎的!獵鷹鋪天蓋地地湧到方家,不由分說架着人便跑。甚至來不及細細道別!

回憶到此處戛然而止。

方季回了回神,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王益文,那本該意氣風發的公子哥兒,現在卻已是風燭殘年般的模樣,他神色凝重地問道:“大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你都不與我道別,便匆匆離去?”

王益文垂下雙眸,盯着方季那沾滿鮮血的衣襟,或許是過分刺眼,他愣了好一會,直到被方季又喚了幾聲,他才被喚回神識。

這個在最美好的年紀,卻遭遇了最痛苦最絕望的事情,他濕了眼眶,淡淡道:“為兄恐時日不長了,有些事便都告知你吧。”

王益文掙紮着坐直了身體,方季攙着他的手臂,讓他依在自己身上。

“那年,我被架着回西北,無意間看見父親寫給獵鷹的密信,內容便是将我接回西北與那商賈之女結為連理,那賴家之女身患怪病多年,年紀三十有餘!如此女子,我豈能娶!”

王益文說到此處,一張暗灰色的臉登時扭曲,眼角細紋更深了。

為何義父要如此糟踐自己的兒子!方季心裏也是憤恨不已!

難怪後來二世子娶了那賴氏之女,原來如此!二世子成天不着家,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或許也因為此事?

“大哥,義父為何不向我們方家要銀子,往年都是我母親打點的。”

“你祖父剛離世不到一個月,方家當時困難重重,方氏族人欺你母親是個女人,便起了內亂,方家自顧不暇。”

“那便真是巧了!”方季隐約覺得,這仿佛又是一個陰謀。或許是想多了罷。

“可恨那朝廷,年年拖欠軍費,父親即便是憤怒,也無可奈何,難不成要造反嗎!這大昭國從初建開始就一直窮!一直窮!接下前朝那個一窮二白的爛攤子!白花花的銀子都入了湖人之手!議和議和,賠錢賠錢!”

“咳咳咳……”又一陣排山倒海的咳嗽,咳的撕心裂肺,山洞門口的衆人一個個都揪着心,垂着頭。

“大哥,你沒事吧……”方季拿起水壺,湊到他唇邊。

王益文輕珉了一口水,續道:“為兄自然是不從的!快到京城之時,我便托店家弄了些迷藥……”說到這裏,王益文似笑非笑的臉上露出了異樣的光彩:“我逃了,在逃跑的過程中遇到了霓笙。她善良,美麗,多才多藝……”

“可是大哥,她不是青樓女子嗎。你如何去了青樓?”方季一臉疑慮,在他的印象裏,王益文絕不可能去那種污穢之地。

“她并非青樓女子!至少在我眼裏不是!她是被迫在青樓賣藝。”王益文深深嘆了一口氣。

“也許是緣分,我從不去青樓,但那日獵鷹追了過來,我無奈才躲進去,料想他們也不會找到青樓裏去,後來我才知道,她不僅只是賣藝那麽簡單,她是被鎮南王送到青樓來的,我本想替她贖身,奈何老鸨子死活不敢應承。”

王益文似乎十分難受,右手緊緊抓住領口,許久才繼續說道:“之後我便日日去那青樓,身上很快便捉襟見肘。那老鸨子自然是翻臉不認人,将我打了出去!我只能蹲門口不遠處盯着,也許是誠心打動了她,一日,她便邀我去了廂房,與我把酒言歡,還介紹了一男子與我相熟。”

“一男子?大哥可還認得?”方季一驚,目光落在王益文臉上久久未動。

“自然是記得的。後來霓笙突然不見了,誰也不告訴我,她去了哪裏,是他帶我去見了她!她竟然被接到鎮南王之子的秘密宅院,關了起來!”

少頃,續道:“我進不得去,心急如焚,日日憂思成疾,他便給與我五石散,我起初并不知這是個什麽,只覺得吸食之後能忘卻痛苦和憂傷。”王益文苦笑了一下,便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往下說。

“大哥,大哥!你還沒告訴我,他到底是誰?”方季有些憤恨,他很想知道那個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他……其實我也不知他是否對我使用了真實身份,我琢磨了很久,他留下的名字——”王益文想了想,道:“他跟我說,他叫吳仁國。”

“這名字應當是假的罷!”方季搖了搖頭,心道,我大哥果然是為情所困了,連這麽顯而易見的事情都不曾發覺。

“為兄是知道的,但為時已晚。我一日不食那五石散,我便生不如死!漸漸地我變失了心智,忘了霓笙,其實一開始我是知道此物損人身體,吸食多了傷人性命。可如果能忘卻痛苦,我便也認了!”

“大哥,你這是何苦!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何不告訴我?那日你到了望縣也不知會我一聲!”方季似有絲絲責備之意。

“哦?弟弟不知為兄已到了望縣?可我已将我在望縣的消息通知了你,你還差人告知我,說馬上過來接我。”王益文一臉驚愕,顯然是發生了什麽!

“怎麽會?我并不知這一切!”方季大驚失色,便脫口而出:“難不成是個圈套?!”

王益文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由悲轉成了怒,繼而又化為了悲:“我明白了,有人想讓我死,還死的轟轟烈烈,不光不彩。不過也好,終究是要解脫的……”

“大哥,別這麽說,你且告訴我,那人長相,只要找到此人替你作證,你便可以恢複清白之身了!”

“那又如何,能換回霓笙的命嗎?”王益文毫無生氣的臉上又增添了頹敗的氣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

“大哥,你清醒一下吧,那女子并非愛你!她愛你何至于要害你!”方季伸出手緊緊抓住王益文的手臂,沉沉道:“她不配大哥的深情!醒醒吧!”

“她定然是有苦衷的,我信她。即便她想要害我,我也心甘情願。”王益文笑笑道,“走吧,莫再為我耽擱了你的大事。”言罷,緊閉雙眼,便不再言語。

沉默,還是沉默,煎熬着,又悲又痛,又凄涼。連空氣都變得那麽壓抑。

方季見王益文鐵了心不再多說,便站起了身,朝着洞口的方向,啞聲到:“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心情起起落落。

人生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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