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都聽你的
方季大約是因為傷痛,渾身動彈不得,怎麽也睡不安穩,意識一直都是清醒着,幹脆睜開雙眼,想換個姿勢坐起來。
忽然門開了,莫堇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走了進來,衣襟還帶着涼涼的寒風。
雖然剛剛睜開雙眼,視線還很模糊,渾身僵硬麻木,但他還是努力地朝床邊挪了挪。
莫堇見狀,将粥置于桌上,飛快伸出一只手,扶他坐起來,又恐床頭咯到他,便将枕頭塞在後背處,這才放心地走到桌子前,端着熱水,伺候方季洗漱。
方季看着這個一大早忙着伺候自己的人,心裏又是愧疚又是溫暖,雙睫不由地輕輕顫動着,病恹恹地說道:“這倒真成了我的下人了。”
“難道不是理所當然麽。”莫堇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根帛帶,将方季散落一肩的墨發細細束好,轉身又将那碗粥端了過來,道:“不冷不熱,剛剛好。”
“我自己來吧。”方季有些拘謹,實在是不習慣,又怕自己說不清楚,引起誤會,遂又補了一句:“平日裏這些事都我自己做。”
莫堇握着湯勺的手怔了怔,一臉驚愕:“你的下人們都這麽伺候你的?”
“不是,是我将他們趕出去的。”方季苦笑了一下,眼神閃躲,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莫堇一向都不喜歡探究別人的隐私,一瞧方季那不對路的神情,便不再多問,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你一只手如何吃?”
“你不問我為什麽嗎?”方季見莫堇竟然對自己的問題毫不在乎,又有些不自在起來,他內心竟然是渴望他繼續追問下去。
“你不願意說就罷了。何必強人所難,引人不痛快。”莫堇舀起一勺粥,虛虛地吹了幾下,便送到方季嘴邊,方季木納地張開嘴,食不知味般地吞了下去。
“你不問我,怎會知道我不願意說,”方季反問道。
“哦,那你說。”
對于莫堇這種言簡意赅的敷衍回答,方季莫名頭疼,他一下失了興致,深吸一口涼氣後,帶着點失落道:“還是以後說吧。”
“嗯。”一個輕飄飄地聲音傳來,随即一勺粥又伺候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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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季擡眸瞧了瞧莫堇那張好看的側臉,心裏一陣感慨。
原來自己除去那些想入非非的事情真的就跟他無話可談,一開口即是死局!而莫堇甚至比他更無趣,兩個人明明在同一條路上,有着相同的脾性,卻怎麽也融不進去,有時候一句話就能把兩人的關系堵的個措不及防。
寒霜對冰碴,真的很尴尬。
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兩人始終未發一言。
莫堇仿佛看透了方季的心思,他撫着方季的肩頭,将他攏過,輕輕抱了一下,貼着他的耳朵道:“不高興了?”
這明明就是一句溫柔耳語,方季卻又會錯意了。
怎麽感覺自己被當成一個小家子氣的小媳婦一般,渾身別扭,又不動聲色道:“沒。”
真是回答的幹脆響亮,毫不拖泥帶水,即便是那溫暖的懷抱,也未能将這塊寒霜捂個明白。
這一個“沒”字分明就在昭示着:我有,還非常。
莫堇垂下眸子,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方季,突然話題一轉:“你王大哥的事不要去查了,蓋棺定論,讓他去吧。”
方季對這突然一句話給砸蒙了。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心裏頭已經一遍又一遍地在質問他。
為何不查了,王大哥對你那麽好!
為何不查了,王大哥死的太冤枉!
為何不查了,你憑什麽就不管了!
你怎麽能不查了……
“為什麽……”方季喃喃道,他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問莫堇。
“你不知道為好。”莫堇一只手在方季後心按了按,像是撫慰,溫柔缱绻。
一般這種話往往帶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愈是能激發別人的求知欲!
“為什麽?”方季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莫堇的臉。
“你信我,不要查了好嗎。”莫堇言辭懇切。
方季被這溫柔細語徹底打敗了,“好,聽你的。”
兩人再次陷入了深深地沉默。
懷抱溫暖,方季的頭輕輕地在他懷裏蹭了蹭,去他的相對無言,那就相對無言吧。
“你有事在身不可耽擱太久,獵鷹傳訊,一九他們已離開了景州。”
“你與獵鷹聯系上了?”方季直起身,又道:“我們可否追上?”
“騎馬自然是可以的,倘若坐馬車……”莫堇垂下眸子看了看方季,欲言又止。
方季知道莫堇的意思,自己目前的狀态斷然是不可能騎馬的,只能坐馬車了。那……
西北與景州雖相距千裏,但腳程快的話,也不過數日便可到達。自己已經耽擱了兩日……
就在他沉思之時,莫堇遞給他一個包袱,道:“你的東西。”
方季聞言,臉色驟變,目光散在別處,道:“我動了你的東西,還打碎了一件……”
原以為莫堇聽了會惱自己,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來面對。
“本就是你的東西。”莫堇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好像那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倘若如此,他又為何收藏那麽多年。
方季有時候覺得,眼前這個人越來越讓自己迷惑不已,他甚至覺得,自作多情的那人怕是自己罷……
莫堇見方季臉色不太好看,原本淡淡的眼眉忽然挂上了一抹笑意,他打開包袱,道:“換上衣裳,一會便上路。”
這話聽着怎麽那麽慎的慌,像是去赴死一般。
方季苦笑着道:“上路?”,随即又想起了什麽來,他詫異地看了看那套衣裳:“你買的?”
“嗯。”
“你知道我穿多大的衣裳?”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這地方荒涼,沒有那麽好的料子,你湊合穿吧,等出了這地再換。”莫堇一邊說着,一邊替方季穿上衣服。
這衣裳确實糙的慌,不過方季倒也不是個挑剔的人。
然而他卻還是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我其實可以穿你的衣裳的。”
莫堇突然停下手,打量了許久,慢慢悠悠地說道:“你确定你能穿?”
這還需要回答嗎,自然是不能的。
方季為自己的荒謬可笑的想法頓感羞恥,他此時此刻就想着鑽進被窩裏将自己蒙死。
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方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莫堇給自己穿衣收拾,莫堇也靜靜地忙活着,心照不宣,誰也不理會誰,倒也自然了。
寒霜與冰碴再一次巅峰對峙。
“那面具你想起來了?”
“嗯。未曾想你還留着,我……”帶着些許內疚和感動,方季又噎住了。
“我已扔了,不必挂懷。”
方季被這冷冷的一句話給震驚到了!
料想那日,那條大蟒蛇,還是這面具救了自己,怎麽說扔便扔了!這裏還有什麽蹊跷,那條蟒蛇為何對這面具唯命是從?
這麽重要的東西說扔就扔了!
方季把所有情緒都在腦子裏翻騰了一遍,最後蹦出一句:“那面具對我很重要!”
莫堇不解,道:“如何重要?”話雖淡淡,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前些日子在烏山,有條大蟒蛇對此面具很順從,是它救了我。”
莫堇顯然是不敢置信,他沉思良久,帶着不确定的語氣問:“是兩條黑色蟒蛇?”
“嗯。”方季低聲回答,随即又心虛地補上一句:“另一條被我殺了……”
“你把淄魍殺了?”莫堇驚訝道,手指突然捏緊了方季的肩膀。
這一舉動顯然是方季沒有料到的,在他的印象中,莫堇很少有這麽大的情緒變化。
“淄魍沒死,是另一條。”方季側目看了看那只緊捏住自己肩膀的手。
“那是淄魅,這兩條蛇是我靈蛇谷之靈寵,只不過它們長年呆在靈山……”莫堇沒有再說下去,他不漏痕跡地松開了手。
“抱歉,當時我……”
“我知道,它定是要傷你性命,你才殺了它,既如此,又何妨。不過是一牲畜罷了。”
靈蛇谷離景州相隔數百裏,在一座神秘峽谷內,相傳幾百年來都無人找到通往谷內的入口,除靈蛇谷族人,外人不得入。
靈蛇谷中有座靈山,山中有各種奇珍藥草,當然毒蟲野獸也頗多,就連靈蛇谷族人進山都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便命喪山中。
特別是山中兩條大蟒蛇。一條叫淄魍,一條叫淄魅,這兩條蛇多大年齡了,除了谷主大概無人知曉,且這兩條蟒蛇只聽從谷主號令,其他人等入靈山必然被這兩條蟒蛇襲擊,毫不留情。
令莫堇不解的是,這兩條蟒蛇是如何被驅使到景州的?
至于那兩條蟒蛇為何見了那碎玉面具而聽從方季的號令,莫堇眸光一閃,他自然是明白的。
方季見莫堇久久不言語,料想莫堇應該在疼惜那條蟒蛇吧,一陣內疚再次襲來。
他話題一轉,溫聲道:“阿堇,京城離景州千裏迢迢,你是如何躲開那些殺手,安全到達的?”
莫堇未曾想他會問到這個問題,他晃了一下神,笑道:“換臉。”
方季盯着他那張好看的臉瞧了又瞧,并未瞧出什麽不同。
莫堇從袖間掏出一透明的**,還有一瓶藥水。
他将藥水倒在面具上,又将面具敷在臉上,用手輕撫了片刻,一張陌生的臉孔出現在方季面前,看的方季目瞪口呆。
“如何?”一個完全的陌生的聲音響起。
方季心頭一酸,這個人的神情,聲音在他腦海中不停地翻滾,內疚,心疼,悔恨,惱怒,感動……什麽情緒都有,掩都掩不住!
沉默半晌,他伸出那只手,輕輕撫了撫那張臉,顫聲道:“阿堇,以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都聽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阿堇那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