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窺極殿。

乃曾經戰天國歷代國師居所,哪怕這些年來荒廢、蕭條,其雄偉壯麗依然不下任何一座宮殿,可見這戰天國曾經是多麽信奉國師、信奉這神佛天地。

帶沈默來的宮人到殿前便離開了,只餘一隊侍衛守在殿前,嚴禁任何人的進出。

擡眼望去,這帝宮裏,除了帝君寝殿光燼殿殿前一百零八級臺階最高,緊随其後的便是這窺極殿前的九十九級臺階。

順着九十九級臺階而上,窺極殿一層為室中庭,四周輕紗飄搖,中有一寒潭,寒潭邊曲水流觞、琴瑟笙簫臨列,想來這兒曾經的國師過的是多麽惬意的神仙日子。

窺極殿二層便是國師居所,內有書房,藏書頗豐,記載了歷代皇室的星象八卦變動。

但這卧房就空蕩許多,除了基本的床鋪外便再無其他。

而窺極殿三層,便是觀星臺。

觀星臺半遮半開,別有洞天,其中綠意茵茵,竟是個閣中園林,園林雖小,五髒俱全,假山怪石、流水潺潺、綠樹成蔭。

行至三樓,沈默只覺豁然開朗,深吸一口氣,滿是綠意清新。

但随之而來的,是腹中饑餓。

帝君罰他禁食三天,三天,怕不是要餓去半條命來。

沈默蹲下,看着眼前巧奪天工的假山溪水,裏面還養着許多錦鯉,沈默注視半響,驀地伸出手去想要抓魚。

但那魚兒十分機靈,沈默剛伸手靠近,便紛紛散了開來,一縮手,那魚兒又得意的聚了回來,探頭吐泡,似在嘲笑。

來回數次,衣袖盡濕,卻是連魚兒的尾巴都沒碰到過。

“好好的魚兒,抓它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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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響起人聲,沈默再次伸出的手頓住,側頭看去,身後不過幾尺距離外,正姿态随意的站着一人,那人墨發披散于身後松散收攏,手拎一精巧食盒,沖着沈默笑意盈盈。

“錦鯉雖能吃,但腥氣過重,不甚美味,你還是不要動它們為好。”

沈默凝神,“你為何在這裏?凜暮。”

“這天下間,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十分平淡的一句話,卻甚顯張狂。

凜暮拎着食盒來到一邊石桌坐下,對着沈默招手,那動作看起來跟召喚小貓小狗沒什麽區別。

沈默不動,凜暮也不再招呼他,只自顧自打開食盒,拿起筷子吃食。

微風将那香味送了過來,沈默腹中嗡鳴更甚。

摸了摸幹癟的腹部,沈默腳步稍作遲疑,便大步邁了過去,走到凜暮身旁坐下,拿起食盒中的另一雙玉筷便要去夾那油亮的肉塊。

只是筷子剛要夾到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時,便被另一雙玉筷中途攔住。

沈默換了個方向,依舊被攔住。

沈默收回手:“何意?”

凜暮一笑:“剛才我想讓你吃,但現在,我不讓了。”

靜默片刻,沈默當真放下筷子,只直勾勾的盯着桌上佳肴,不動了。

凜暮自顧自吃了幾口,終忍不住大笑,“你倒是聽話的很。”

随即拿起公筷夾了一筷子竹筍,在沈默面前晃動,但沈默依舊不為所動。

順着沈默側頭的方向看過去,凜暮了然,放下竹筍另夾了一塊油光锃亮的肉塊來,再次湊到沈默眼前晃動。

沈默起先并無反應,半響終是忍不住視線追着那肉塊來會移動,凜暮動作大了,便看到沈默的頭跟着一左一右的搖擺,想來那黑布下的雙眼也是十分渴望。

“來,叫聲哥哥,叫的好聽,就給你吃。”

“不叫。”沈默反駁。

凜暮無可無不可的放下公筷,不再管他,只管自己吃起來。

沈默靜默半刻,聲若細蚊:“哥哥。”

凜暮全當聽不見。

沈默抿了抿唇,又叫了一聲:“暮……哥哥?暮哥哥。”

一聲躊躇,兩聲猶豫,第三聲就幹脆起來,總不過是個稱呼罷了。

凜暮輕笑,放下筷子,用公筷再次挑了一塊肉,這次直接遞到了沈默唇邊,肉塊上的油漬便擦到了沈默唇上。

沈默直接張嘴一口吞了下去,那模樣到有點兇狠的幼狼模樣。

凜暮:“好吃嗎?”

沈默點頭。

凜暮便又夾了一塊油汪汪的肉塊,遞到沈默面前。

凜暮:“不如再叫一聲?”

沈默:“暮哥哥。”

又喂了沈默一口,便放下筷子不再逗他,“好了,自己吃吧。”

沈默似乎就在等這一句話,聞此立刻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看來确實是餓狠了。

待沈默吃飽,便是凜暮再如何逗弄,沈默都不再叫他“暮哥哥”了。

凜暮無趣的嘆了口氣,似真似假的抱怨道:“小東西,倒是無情。”

話落,凜暮又像變戲法一般,拿出一壺酒來,也不用酒杯,仰頭便倒入口中,喝的甚是肆意潇灑。

瞥到一旁的沈默,一揚手,酒壺便被穩當的抛到沈默手中。

“想喝就喝吧。”

沈默摸了摸酒壺光滑冰涼的壺身,仰頭學着凜暮的樣子,喝了一口,卻不想這酒烈的很,一口便火辣的要命,順着喉嚨直燒了下去,引得沒有防備的沈默嗆咳起來,動作過大,灑出的酒水将前襟領口都沾濕了。

凜暮瞧見,大笑幾聲,眼中終于帶了點真切的笑意。

“我倒是忘了提醒你,這酒可烈的很。”

沈默這一口雖多半嗆了出去,但留在舌根處的酒液漸漸回甘,也讓他嘗到了些許這酒水不同于尋常的美味,稍稍緩了口氣,沈默小心翼翼的又喝了一口,有了開頭就會慢慢适應,咕咚咕咚,半響竟是将一壺酒喝了個幹淨。

見沈默喝光一壺酒後,仍舊面色如常的坐在那裏,凜暮倒是稍有詫異。

這醉生酒烈而後甘,勁頭十足,酒量不好者,一杯便頭暈眼花,酒量較好者,一壺也要暈頭轉向倒地不起。

倒是沒看出來,這沈默小小年紀,酒量卻是極好的。

凜暮問道:“好喝嗎?”

沈默晃着已經空空的酒壺,見實在晃不出一滴酒液後,才不甘的說道:“好喝。”

凜暮挑眉:“還要嗎?”

沈默像是想起了什麽般,張口就來了一聲:“暮哥哥?”

凜暮搖頭:“叫哥哥也沒用,只那一壺,都進了你的肚子。”

随着一問一答,凜暮眸中笑意加深,他還道這人酒量好,原來是早就醉了,只不過這世人醉态千千萬萬,沈默醉酒後,倒是呆愣有趣的很。

窺極殿三層綠陰搖曳,微風輕輕卷起淡淡酒香。

凜暮眼中笑意也随着這清涼微風漸漸淡了下來,只似是而非的沖醉酒的沈默說道:“沈默,我請你喝酒吃肉,你可有回禮予我?”

說着,便攤開手掌放在沈默面前,似在催促他趕緊給點什麽好東西來。

沈默垂頭,盯着眼前分外好看的掌心指節,只覺頭腦昏沉越加沉重,身體緩慢的前傾,慢慢,慢慢的将下巴歪倒在了凜暮的手心上。

凜暮一愣,掌心觸之溫熱細膩,正是少年應有的軟嫩皮膚,他看着早已閉眼昏睡的沈默,手指惡劣的用力,在沈默臉頰揉捏擠壓,直捏的沈默臉頰變形,嘴巴撅起,嘴角有晶亮液體似要滑落。

凜暮見此立刻松開手,任憑沈默臉頰重重砸在石桌上。

“你這回禮倒是獨特。”

說着又伸手向沈默腰間,抽出那看似普通的豪素,托至眼前,細細打量。

這筆較平常的筆都要大上一圈,卻仍顯樸素,觸之筆身圓潤溫涼,質地厚重,形似玉卻并不通透,看起來就是個稍大的普通毛筆而已。

片刻,凜暮又将筆送回沈默腰間,起身離開。

三月天的陽光雖然明媚,可氣溫卻并不多溫暖,感受着拂過臉邊的微風,凜暮身形微頓,随後擡手一揚,玄色外袍便飛揚攤開,慢慢蓋在了沈默身上。

沈默便在這窺極殿三層園林中,裹着夾帶着陌生體溫的玄袍,睡的昏天黑地。

再醒來,已是暮色暗沉。

起身時脖頸臂膀酸痛,沈默擡手,肩頭一物滑落,他下意識的擡手,抓住一片錦緞袍角。

這是……凜暮的外袍。

此時應是深夜,石桌上淩亂的擺着些殘羹冷炙,四周漆黑一片,這窺極殿居然連點燈的下人也沒有。

微風拂過,一陣冷意,沈默忍不住又散開那團在一起的玄色外袍裹上,這才稍稍感覺好點,三月裏的夜晚十分寒涼。

行至占星臺邊,沈默随手摘下眼前黑布,摸黑走到邊緣,握着冰涼的欄杆,擡頭望着這滿天星辰。

大約因這異古時代沒有現代科技與環境污染,天空才分外幹淨透徹,此時正是月皎如日,繁星滿空,璀璨閃耀。

算卦系統裏記載的蔔卦方式繁多,沈默最常用的便是一字占法,無他,此法簡單也不易出錯,并且使用廣泛。

占蔔之法衆多,一字占法并非唯一,而天下大勢皆出自星象。

但占星對于沈默來說,尚且是生澀難啃的硬骨頭。

并且占蔔之術有一大禁忌,便是再厲害的卦師也無法測算自身,哪怕沈默身負這奇異的算卦系統,想要突破這桎梏也不可能。

自他得此奇遇來到此地,雖說避免了身死現代,卻也仍舊活命艱難,算卦續命,談何容易?

如今他莫名與這朝堂牽扯上,成為了勞什子的國師,對于他這個并不太了解情況的現代人來說,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細細思索,沈默便将目标定在了凜暮身上。

凜暮這個人,身份成謎,但本事一定不小,單見他可随意出入帝宮窺極殿,就可猜測一二,沈默初步推斷他與朝堂應當是有些牽連,甚至就是朝堂中的一人,可之前見他與宿源歡又是一副毫不相識的模樣,又或者說二人相識但只是關系不好?

又想到凜暮與帝君戰的占字卦,兩人同一字“天”,同樣的難以窺伺卦象,莫不是兄弟?

但聽聞戰天國帝君戰,登基之時便屠盡了所有皇室兄弟親緣,又何來兄弟之說?

不是兄弟,那是朋友還是仇人?

漫天星光倒映在沈默眼中,此時四下寂靜,沒有了白日裏對他來說過于吵鬧的環境,他頭腦清淨,便開始思緒亂飛,漸漸胡思亂想起來。

或許,帝君戰和凜暮,是同一個人?

若當真是同一個人,那缺失的一條左腿又該作何解釋?

沈默看着這漫天星辰,到底什麽也理不清、猜不透。

他确是沒有發現,相較于曾經自閉封鎖的他,如今的他思想越發活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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