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宮人領着沈默一路來到了正罡閣,“君上說,國師大人未到,不可動景大人的屍首。”

沈默:“……”

到了正罡閣,外圍一層黑衣侍衛,裏面一群太醫遠遠的聚在一邊,表情各異,帝君并不在此,而蹲在屍首邊的人是宿源歡。

宿源歡乃執法堂堂主,出現在此處并不令人意外。

那人一直在觀察屍體,時不時打個哈欠,在看到沈默時立刻興奮的走了過來,“啧!小瞎子!你來的真慢!”

沈默看向他,微一點頭算是招呼,便要去看屍體。

景伯中作為正罡閣的副閣主,自然獨享一間藥房,藥房不大但堆滿各種藥材,室內彌漫着藥香,角落各有幾個紮的十分逼真的草人,上面紮滿銀針。

而景伯中的屍體趴伏在桌案上,雙手垂墜在身體兩側,額頭磕在桌沿,像個累極沉睡的人。

宿源歡饒有興味的繞着沈默轉了兩圈,問道:“帝君讓你來有何意?算卦嗎?對着個死人?”

話語裏不伐打趣之意,不像來辦案的,更像個看熱鬧的。

沈默蹲在屍體一旁,仔細觀察,這藥房不大,周遭連打鬥痕跡也無,景伯中屍首表面沒有任何傷痕,圍在四周的醫師雖神色各異,但初步看來并未有人神色有異。

蔔卦問事,皆是活人求卦,活人才會有所思有所求,而死人又能如何?

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帝君讓他來此,到底所謂何意?

總不會是,當真要為死人算卦?

沈默盯着景伯中的屍首半響,緩緩伸出手,拉起了景伯中的右手,這手粗糙褶皺,此時已經冰冷僵硬,放在手心的觸感并不多好。

既然死人不能言語,真要蔔算,也只能摸掌問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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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成與不成,試試便知。

宿源歡十分好奇的湊了過來,看着他對着景伯中的手掌細細摸索,咧嘴一笑:“你摸的倒是有幾分情真意切的味道。”

沈默松手,隔着黑布瞪了宿源歡一眼,不過宿源歡壓根看不到。

宿源歡:“怎樣,有何結果?”

沈默搖頭。

宿源歡:“可有蔔算出兇手是誰?”

沈默依舊搖頭,“不知。”

宿源歡:“那可知兇手方位?”

沈默還是搖頭。

宿源歡揚眉,那神情大有要你何用之意,想了想還是換了種委婉的說法:“那你到底蔔得什麽卦?”

沈默起身,繞着景伯中的屍體轉圈,探手在他的身體各處摸索,半響不答反問道:“他因何而死?”

宿源歡一點景伯中背心,“你看。”

沈默湊近,看着宿源歡從景伯中背心慢慢抽出一根細長的銀針。

沈默:“就一根針?”

宿源歡:“就一根針。”

兩人對視一眼,宿源歡回頭,沖着那群太醫喊道:“請來位醫術較好的醫師。”

人群騷動,随後走出一名年輕醫者。

那人緩步來到二人身旁微拘一禮,垂眸站定,五官不算出衆,卻也順眼,面上悲傷不顯,雙眸卻似藏深潭古井,裏面皆是對逝者的悲傷。

悲傷而內斂,是個穩重大體的人。

“小醫乃景大人之徒,曹鶴鳴。”

宿源歡一點頭,指着景伯中的屍體道:“你去看看他背心的傷口。”

待曹鶴鳴觀察一二,宿源歡又問:“可是一針斃命?”

曹鶴鳴:“這一針正入胸口大穴,當是一針斃命。”

宿源歡:“普通人可能準确的紮入這背心大穴?”

曹鶴鳴搖頭,“應當不能,但凡有一絲偏差,也不會致命。”

宿源歡點頭:“那便是了,行兇者應是對醫術擅長或是精通之人。”

此話一落,正罡閣三兩為伍的醫者相互而望,面有異色,對醫術精通之人,這正罡閣上上下下不皆是這種人嗎?

這不就說明在場衆人皆有嫌疑?

“并且……”宿源歡拉長嗓音,“這室內并無打鬥掙紮痕跡,景伯中也衣衫整齊潔淨,行兇者不是高手就是景伯中的熟識之人。”

宿源歡轉頭又去問曹鶴鳴:“景醫師脾性如何?可有什麽仇人?或者說,他最近可有得罪什麽人?”

曹鶴鳴思索片刻,搖頭:“師傅雖性子刻板了些,卻并無什麽仇人,平時待人也算寬厚。”

宿源歡點頭,待人還算寬厚,便是此人行事尚可,不會過火。

随即他看向沈默道:“跟我去趟景府?”

說着便帶沈默離開,而景伯中的屍體自有執法堂的其他人留下善後。

二人行走迅速,很快便出了帝宮,沈默看着眼前熱鬧的街市,不過在窺極殿呆了幾日,便有中恍然隔世的感覺。

宿源歡突然問道:“現在沒人,說說你的蔔卦結果如何?”

沈默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先前未說只是覺得那一卦應當失敗了,并無什麽幫助,卻不想宿源歡以為他是因為人多有所顧忌才不說。

沈默道:“是未濟卦。”

宿源歡問:“何為未濟?”

沈默:“未濟:亨,小狐汔濟,未出中也。濡其尾,無攸利,不續終也。意為有一只小狐貍過河的時候,被河水沾濕了尾巴,最終沒有從河水中間走出來。”

宿源歡:“這聽起來可不是什麽好事啊,淹死了?”

沈默搖頭,并不是聽起來的那麽簡單。

此卦,狐為火,火在水上,便是未濟。

素來水火不容,小狐貍過河時,尾巴已經沾濕,說明此河深,再行一步便有危險,可這小狐貍卻不自知,執意要過河。

此卦卦象雖不好,卻有一個“亨”字,說明這未濟卦并非必死卦,仍有一線生機,渡過了便是亨通之象。

可景伯中已經身死,他應是遇到了什麽需要抉擇的困難,最終沒有解決便喪命于此。

但此卦也有個不穩定的因素,便是它是個死人卦。

死人所求為何?他人又如何得知?

沈默當然不得而知,所以他只能假設為命中吉兇來蔔算推演,這樣很大可能會出現偏差。

但至少此時,他腦海中的算卦系統,高高的挂了一行紅字:“水火未濟,解卦未完。”

不知這是否能夠說明此卦無異,尚算合理?

一路穿過街市,看到街尾沈默的那一張破桌案還原封不動的擺在那裏,沈默不禁道:“九重的治安當真良好。”

宿源歡也看了過去,見那不過一破舊桌案,忍不住笑了:“怎麽會呢?天下盜賊,數之不盡,九重當然也有,不過少數而已。這街市附近就有個慣犯的偷兒,不過是個小偷兒,只偷兒些零錢吃食,倒不算太令人厭惡。”

沈默問道:“九重不是刑法嚴格?”

宿源歡邊走邊伸懶腰,打哈欠:“他就偷個饅頭包子一文兩文,就是刑法再嚴苛,還能因為這零星半點的東西弄死他不成,打幾大板關幾天也就放出去了。不過執法堂的板子重的很,那偷兒也是個屁股硬的。你這問起,我倒是想起來,這幾天似乎都沒看到那個偷兒了,想來是又挨了板子躲起來養傷還是終于肯改邪歸正了?”

沈默點頭,見宿源歡困頓懶散的模樣,問道:“你日日困頓如此?”

宿源歡毫無形象的揉了揉眼睛,末了使勁眨了眨眼:“這天下間有比沉醉夢鄉還重要的事嗎?”

沈默不語,只當宿源歡怪人一個。

來到景府,只見大門微敞,裏面隐有雜亂之聲傳來。

想來景伯中突然身故,對景府的影響巨大。

宿源歡并未叩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

府內管家見二人推門進來,立刻迎了上來,彎腰行禮:“是宿大人,您來了。”

一進來便可感受到整個府邸籠罩在一片哀戚的氛圍下,令人十分不适。

宿源歡點頭,體諒道:“你自去忙,我自己到處看看。”

管家點頭應是,知道宿源歡肯定是來查案,并且此時府中已經亂作一團,便當真走開不再管二人。

景府不大,裝點樸素,卻是一片郁郁蔥蔥,綠意盎然,作為正罡閣的副閣主之一,這景伯中過得當真是儉樸了。

來的路上,沈默已經了解到了許多。

景家人丁稀少,家中除了一幹女眷之外,就只有一男丁,便是景伯中的孫子,景興寧。

景興寧年已及冠,卻并未婚娶,聽說是身患心疾,體弱多病,便一直不曾婚娶養在家中,而景興寧的父親,景伯中的兒子便是死于心疾。

沈默想這心疾,應當就是現代的心髒病。

景興寧聽聞宿源歡到來,片刻便前來接待。

遠遠便看到一個面容蒼白毫無血色的年輕人在下人的攙扶下走了過來,沈默見他走幾步便要停一停,當真是病入膏肓的模樣。

行至面前,景興寧微微喘氣,額角已經有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宿大人……”

宿源歡一手制止打算行禮的景興寧,問道:“你便是景興寧?”

景興寧答道:“是,晚輩景興寧,景伯中乃晚輩祖父。”說着眼中戚然,面容越顯憔悴。

宿源歡:“你祖父近幾日可有什麽異樣?”

“異樣?”景興寧搖了搖頭,“祖父日日醉心于醫術,孜孜不倦、廢寝忘食,并無什麽異樣,只想不到竟飛來橫禍……”

宿源歡上下打量景興寧片刻,問道:“你自小便有心疾?”

景興寧聞言苦笑,“這心疾是自娘胎裏帶出來的,興寧自小便與其他孩童不同,不可跑跳,不可上學,便是心緒也不能有過大的起伏。随着年齡的增長,到如今,就是尋常的走走路,都已是萬分艱辛痛苦。”

宿源歡一摸下巴:“景伯中治不好你?”

景興寧沉默半響,搖搖頭:“祖父一直很自責,家父便是喪命于此,可他卻毫無辦法。而興寧自出生起便帶有心疾,那時各方醫者皆斷言興寧活不過及冠,祖父才那麽心急,恨不得一刻不停的研習醫術,一切……不過是為了治好興寧罷了,興寧看在眼裏,卻也無能為力。”

宿源歡問道:“你如今已是及冠?”

景興寧點頭,凄苦的笑了:“興寧怕是命不久矣。”

宿源歡:“你祖母呢?”

景興寧:“祖母在聽聞祖父噩耗之時便昏厥過去,如今家母正在照顧她老人家。”

宿源歡不再問,只道:“你這身子,回去休息吧,我們自己到處看看。”

景興寧點頭,在下人的攙扶下緩緩離開,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說道:“宿大人!興寧突然想起,祖父前幾日回來時,曾十分興奮的跟興寧說,有了治愈興寧的辦法,只說再等幾日便可為興寧醫治……”

話落,宿源歡點頭道知道了,便讓景興寧離開,而宿源歡繼續帶着沈默在景府四處查看。

宿源歡看着景府,道:“能夠治愈心疾的方法?還真是聞所未聞。”

沈默想着景興寧那虛弱的模樣,“景興寧活不長了。”

宿源歡:“可惜了景伯中已死,不然,也許真的能治愈心疾也說不定。我們先去景伯中的書房看看。”

景伯中的書房十分雜亂,到處是散落的醫書和紮滿銀針的草人,沈默撿起一本醫書看了看,脾胃肝髒,各方面的都有,并沒有什麽特別。

在景府轉了許久,二人打算離開,剛到門口,便見一小少年在門口探頭探腦,似乎不知該不該進來。

宿源歡開口喊道,“喂,前面那個,你幹什麽的?”

那小少年被宿源歡吓了一跳,在看清來人後,立刻連着鞠了幾躬,“這位大人!小的是吉祥刀鋪的夥計,景大人曾在我們那裏定做了一套刀具,如今已到了日子卻不見景大人來取,掌櫃的便命我來把做好的刀具送來。”

宿源歡:“刀具?拿來給我看看。”

小夥計有點猶豫,見宿源歡面容嚴肅起來,縮了縮肩膀,還是遞給了宿源歡,“是,大人。”

宿源歡接過盒子直接打開,裏面赫然是從大到小依次排列的一排精巧纖薄的刀具,最大的也不過巴掌大小,最小的更是只有小指粗細,各個薄如蟬翼,巧奪天工。

宿源歡:“景伯中讓你們做這種刀具幹什麽?”

小夥計搖頭:“小的不知,景大人都是直接和掌櫃的交談,小的只負責來送貨。”

宿源歡将盒子蓋上還給小夥計,“行了,我知道了,你自己進去找景府管家吧,如今景府有些混亂,在這裏叩門不知要等到何時,你進去也沒人會怪罪你。”

小夥計立刻欣喜的點頭,行了禮便進了景府。

沈默看着小夥計離開的背影,便知道了接下來要去哪裏。

沈默:“去刀鋪?”

宿源歡:“走,去刀鋪。”

吉祥刀鋪離景府不算遠,到了刀鋪便見到了掌櫃,二人卻并未問出景伯中定做這刀具的目的。

掌櫃只說,景伯中很看重這刀具,之前已經做了幾套,景伯中都不滿意,嫌不夠窄、不夠纖薄、不夠鋒利,等他們好不容易打造好了這最纖薄、窄細而鋒利的刀具後,景伯中卻沒在約定的時間來取,想到景伯中平日裏急切的模樣,掌櫃怕他是有什麽事耽誤了,這才讓夥計送去。

他卻想不到,如今景伯中已經身死,只道是造化弄人。

兜兜轉轉了大半天,得到的都是些模棱兩可的消息。

天色已晚,宿源歡與沈默到了帝宮門前,卻并未進去。

宿源歡:“你進去吧,我回執法堂。”

沈默點頭,他已知道執法堂是九重唯一一個不在帝宮之中設立宮殿的機構。

沈默獨自回了窺極殿。

不同于之前夜晚之時窺極殿的黑暗無光,此時的窺極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九十九級白玉臺階,映着瑩瑩燈火,仿佛裹上了一層柔紗外衣,仙氣袅娜。

拾階而上,窺極殿一層輕紗飄搖,十分寂靜,四周并無宮人守候,透過缥缈的輕紗,只窺見裏面一玄袍身影伫立其中,脊背挺直,卻手扶一雕龍金紋手杖。

沈默擡手撩開輕紗,向殿內仔細看去。

那人靜靜伫立在窺極殿一層曲水流觞環繞着的寒潭邊,面具下的雙眸注視着那窺不見底的寒潭,久久不動。

“帝君。”沈默忍不住開口,眼前之人正是戰天國至高無上的帝君,戰。

那人對沈默的呼喚充耳不聞,只靜靜的看着眼前寒潭,一動不動,眸光裏映着一池寂靜的潭水,漸漸竟如同那潭水一般,讓人覺得幽深而不見底。

沈默皺眉,上前一步,想略過此人去向二樓。

帝君戰雖斷了一條腿,拄着手杖站立的姿勢卻比任何人都要來的筆挺,只單單站在那裏,便像有森寒之意圍繞四周,整個人都給人一種高不可攀又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

在沈默即将行至寒潭邊時,男人終于開口了。

“滾。”

只冷冰冰一字,卻叫沈默雙腿釘在原處,他有種被寒意刺傷的錯覺,總覺得他若真的再上前一步,便會命喪當場。

另一邊突然傳來小小的召喚,沈默側頭看去,只見那名喚趙寶的小侍童正躲在角落呼喚他。

沈默一頓,便轉身走向了趙寶,一靠近便被趙寶拉着繞了個彎,從另一側沈默并不知道的暗梯上來二層。

而那伫立在譚邊的男人仍舊一動不動,似乎對這邊毫無所覺。

“你……”

沈默剛一開口,就被趙寶制止,他“噓”了一聲,一直帶着沈默來到二樓卧房,才悄悄呼出一口氣,随即變臉般恢複了一張冷冰冰的小臉,轉過頭來嚴肅的盯着沈默。

趙寶:“國師大人,你今日還是不要打擾君上為好,要是不小心觸了黴頭可就不好了。“

沈默問道:“今日有何特殊?”

趙寶:“今日是三月二十九。”

沈默:“三月二十九?有何特別?”

趙寶此時四處看了看,明明已經關好門窗,他卻十分謹慎的輕聲說道:“每年的三月二十九,君上都會獨自在窺極殿一樓呆上一晚,就站在那寒潭邊上,以前有馬虎的不小心驚擾到了君上,當場便被君上一掌拍出好遠,五髒六腑都碎了,愣是沒活過半個時辰。”

沈默皺了皺眉:“為何是三月二十九?”

趙寶低頭,誠惶誠恐的模樣,“這小的就不知了,君上的事,我們做下人的不敢妄議。”

随即,趙寶便退了出去。

沈默想了想,推門出去上了三樓。

有了燈火的點綴,夜晚的窺極殿三樓恍如仙境般朦朦胧胧,沈默不自覺的看了眼亭中空空蕩蕩的石桌,随即收回視線,尋了處燈光昏暗些的假山旁,靠坐在那裏,擡頭看着天上星空。

晴空如洗,就是夜晚也幹淨澄澈,北鬥七星相互交錯各在其位,霎是顯眼奪目。

探了探腦中算卦系統,“水火未濟,解卦未完。”一行紅字高高浮在上面。

死人卦似乎可行,如若此次解卦順利,沈默便又多了一門技藝。

而這未濟卦……

沈默閉眼,沉浸在算卦系統浩瀚的蔔算知識中,仔細思索。

未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則為明辨事物,做好選擇。

蔔卦問事,不過幾字到十幾字的卦辭,卻字字深藏玄機。

未濟卦重在轉折,若吉,便是曳其輪,貞吉。守正道吉祥,能夠居中而行正道。

若兇,便是征兇,利涉大川。即小狐貍最終身死河中,大兇之兆。

水火未濟,坎為水,離為火。火在水上,難以濟物,為未濟。

既是未濟,便是事未成,景伯中到底是做了什麽事喪命,并且此事并未成功?

此卦變化多端,重在抉擇,景伯中又是因何問題作何抉擇最終招來了殺身之禍?

這一晚,沈默又不小心睡在了外面,只是這一晚沈默并沒有如前日一般幸運,第二日醒來,便開始接二連三的打噴嚏,頭腦昏沉,四肢無力,應是感染了風寒。

他醒的早,下了一樓,寒潭邊早已不見帝君身影,也不知他何時離開。

沈默幹脆跑出了帝宮,跑去買了幾個熱乎乎的包子後便直奔執法堂而去。

宿源歡本人就住在執法堂,沈默拿着包子穿過執法堂外室大堂,并無人阻攔。

他如入無人之境,直奔內裏而去,想來是宿源歡交代過,亦或是執法堂的人識得這新上任的小國師,便沒有人阻攔沈默。

沈默一路找到了宿源歡的卧房,敲了敲門,沒人應,他稍作思索,打算離開,剛轉身,身後門聲輕響,似是被風吹開了一條縫隙,沈默看了看,便輕輕推門進去。

宿源歡的卧室十分簡樸,除了必備的物品再無其他。

而宿源歡本人正蓋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睡的正熟,對沈默的到來毫無所覺。

沈默走過去推了推宿源歡,見他沒反應,只道此人睡眠頗深,便自顧自的坐在桌邊拿出包子慢吞吞的啃了起來,直到兩個大包子啃完,又喝完了一壺涼茶,宿源歡也沒有一丁點要清醒的跡象。

沈默坐在那裏等了又等,感染了風寒的大腦昏昏沉沉,致使他也不小心趴在桌上小睡了片刻。

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放在桌上給宿源歡帶的包子早已冰涼,沈默起身,皺着眉來到床邊,使勁推了推宿源歡,他還是沒反應。

“宿源歡?”

沈默叫了幾聲,宿源歡依舊沒反應。

細看之下發現蓋在宿源歡身上的被子沒有一絲起伏。

沈默心下一驚,立刻伸手去探宿源歡的鼻息。

沒有一絲呼吸,這是死了?

他猛地伸手掀開宿源歡的被子,探手摸了上去,身體冰涼,沒有心跳,也沒有脈搏,但四肢柔軟并未僵硬,扔下手中的被子,沈默立刻轉身想去叫人,剛邁出一步,手臂便被人抓住了。

接連幾番驚吓,沈默心頭有些惶惶,他回頭,就見宿源歡抓着他的手臂,懶洋洋的靠着床邊揉眼睛,連聲抱怨:“沒天理啊,覺都不讓人好好睡了,小瞎子,你這來來回回折騰什麽呢?”

沈默死死盯着宿源歡,嘴唇緊抿一語不發。此時眼前的人雙眼迷蒙,嘴裏嘟囔不停,怎麽也無法和剛剛躺在床上沒有呼吸的人聯系在一起。

“小瞎子,你別這麽瞪着我啊,隔着黑布我都感覺到了你那死盯着我不放的眼神,一大早這麽吓人做什麽?”宿源歡說着放開沈默的手臂,坐在床邊伸懶腰。

沈默看着眼前行動自如、胸膛起伏平穩,臉龐慢慢染上紅暈的宿源歡,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宿源歡像是終于緩過神來,看到了桌子上的包子,也不洗漱,直接拿起來便咬了兩口說道:“你很上道啊,知道給我帶吃的了?啧,這包子怎麽涼的?”

沈默終于鎮定下來,看了眼窗外的豔陽高照,問道:“放了一上午當然涼。”

宿源歡三兩口解決了冰涼的包子,沖着沈默滑稽的擠了擠眼睛,說道:“你不會看着我的睡顏看了一上午?你不會……有什麽特殊的愛好吧?”

沈默:“……”

在沈默的無限沉默中,宿源歡大笑起來,“行了,不逗你了,想也知道你找我幹什麽,去前面等着吧,我收拾收拾就過去,沒想到你這個新上任的小國師,還挺積極啊!”

沈默依言走了出去,随後看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皺眉,宿源歡身上疑點重重,但他本人似乎對此避而不談,而撞破此事的沈默只希望不要憑白惹上禍端,誓要将此事爛在肚子裏。

而屋內的宿源歡卻沉下臉來,在沈默走後,臉上的紅潤慢慢又褪了下去,只餘死人般的冰涼蒼白。

他喃喃自語:“大意了,沈默麽……”

沈默一路走到前廳,又出了大堂,站在執法堂門口,看着往來路人。

沒有心跳脈搏卻活蹦亂跳的是什麽?活死人?

沈默甩了甩頭,因為感染了風寒而昏沉的腦袋更加沉重,便不再細想。

沈默來到這異世之後的目的很簡單,活下去。

就像他說過的,他,貪生怕死,他不想死。

想到此處,沈默擡手壓在自己的心髒上,按了按,一想到死亡,這裏便會酸澀起來,似是不甘。

片刻後,宿源歡換好一身黑衣出來,擡手遞給他一樣東西。

“喏,是你的吧?掉在我房裏了。”

沈默回頭,看到他手上的東西,瞳孔一縮,立刻拿了回來,這是帝君巡城那日,那個爛臉斷腿說不出話的男人臨死前扔過來的雕花玉佩。

宿源歡垂頭看了看他,突然道:“這不是戰天國的東西吧?”

“這玉透光極好,淺黃嫩綠,隐有蛇紋,應當是藍田玉,上面雕的也不是戰天國內應有的花,而是木棉,木棉出自昆國,乃是昆國特有,而昆國又盛産藍田玉。這玉質地乃上上之等,非普通富商百姓能有,定是昆國達官貴人之物,據傳昆國皇室最愛木棉,這玉,該不會來自昆國某位皇室之手吧?又或者,你是昆國皇室之人?國師大人,你很不簡單啊?”

宿源歡話落,玩味的看着沈默,眸中深淺,皆是猜忌。

沈默聽他說完,撫了撫被塞回腰間的玉佩,随意說道:“撿的。”

宿源歡一愣,随即大笑,邊笑邊拍沈默的肩膀:“你搪塞我不找個好一點的理由,不過也罷,我宿源歡向來不愛多事,也希望你,亦是如此……”

沈默被拍的肩膀震顫,知道宿源歡用了些力氣,也明白了宿源歡話中暗意,兩人算是互有把柄了嗎?

宿源歡好不容易不笑了,停下手,清了清嗓子問道:“小國師,我們今天該如何查案啊?”

沈默:“再去趟景府,我要再看一看景伯中的書房。”

宿源歡歡快的答應:“得嘞,聽您的!走着?”

二人悄悄來到景府景伯中書房,此次由似乎武功高強的宿源歡帶領,兩人并未驚動任何人。

景伯中書房室內一切與昨日無差,宿源歡倚着門框,看着沈默彎腰一本本的翻看起散落在地上、桌上的醫書,問道:“你要找什麽?”

沈默翻着手裏的醫書,這些醫書上到處是細豪所标注的感想和注釋,可見景伯中有多癡迷于鑽研醫術。

他翻過一頁又一頁,半響才說道:“直覺。”

宿源歡:“好嘛,不願意說就不說喽?拿直覺來糊弄我。”

随即他也不閑着,蹲下來陪着沈默東翻翻西翻翻,但更像是搗亂。

景伯中藏書衆多,又擺放的十分雜亂,并不好翻找,沈默翻翻看看,不知不覺兩個時辰已過。

宿源歡扔下手中一本書,大喊一聲:“啊!無趣!太無趣了!”

說着咣當一聲把自己砸在了桌案後的椅子上,翹腿放在桌子上,晃來晃去。

“小瞎子,你餓不餓?這都什麽時辰了?該吃飯了。”

沈默不理他,也不管他一會“國師大人”,一會“小瞎子”的亂叫,只自顧自的不停翻書。

宿源歡就那麽翹着腳,晃着腿,無聊的開始哼起了小曲。

突然,他停下了哼曲,收回腿,伸手向桌案下方摸去。

“這裏夾着本書!”

只見他從桌案下兩塊木板的夾層中抽出了一本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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