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上壓着凜暮的重量, 卻讓沈默莫名覺得安心,他掙動了幾下, 卻不見凜暮管他,不一會兒上方便傳來凜暮沉穩的呼吸聲,隔着被子,似乎連凜暮的心跳聲也能聽得見,一下又一下, 有力而讓人安心。
其實來回奔波,凜暮也早該累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 很快沈默也昏昏欲睡, 眼睛耷拉着,意識開始恍惚,最終沉入了夢鄉。
他本該睡的很沉, 卻又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在沉睡, 并且知道他即将要做夢。
果不其然,本來還陷在黑暗中的意識突然飄散, 四周景色一變, 從濃重的黑到霧蒙蒙的白, 最後白霧慢慢散開,卻是在河邊。
而他手裏正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什麽, 沈默凝神, 是在洗衣服。而視線角落, 樸素的羅裙一角, 沈默腦海中電光火石,明白過來,他此時便是入神了,而這一次入神的對象卻不是那名為涵兒的小女童,大抵是那酒樓店小二說過的,在河邊洗衣卻莫名其妙掉進河裏的女子。
此時沈默視線不由他自己控制,只得跟着這名女子的動作盡可能觀察視野中的一切。
只見這名女子一直專注的捶打手中衣物,身體蹲在河邊,視野中只有河邊一片河水,随着水流在岸邊此起彼伏。
突然女子手中動作一頓,停了下來,目光卻沒移動,而是死死盯住一點。
沈默凝神看去,河岸邊此起彼伏的河水撲起一個稍大的浪花,随着浪花褪去,留下了一個扭曲的手掌印,那掌印不小,約莫是個成年男子的手印。
只是,手印?
這撲騰的河水裏,怎會有人印在岸邊一個手印?
難道是河水裏有人?
有人溺水?
顯然這名女子也注意到了,放下手中衣物,往前一步,蹲下仔細查看那印記。
五指分明,當真是一個人的手印,并非錯覺。
Advertisement
她立刻擡頭,看向那茫茫河水,河面平靜,不像會有人藏在裏面的樣子,就算有人,在河裏待這麽久,難道不需要呼吸的嗎?
這時候又一波水拍過來,一下子撲濕了女子下擺,而這女子同時踉跄一下,摔倒在地,身子随着回落的河水一起,往河中飄去。
沈默感受到了女子傳遞而來的濃烈的驚慌、恐懼等情緒,視哇哇哇線裏全是渾濁的河水。
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默有一絲急切,僅僅只是聽到和看到似乎并不足夠,他還想……還想……
似乎是沈默的需求起了作用,下一刻,沈默就感覺到腳踝處陣陣疼痛,似乎是被什麽人用力抓緊。
有人在抓着這婦人的腳踝不停往河水中拽去,随着腳踝上的疼痛,身體被河水浸透的冰涼也逐漸傳遞而來冰涼而刺骨,沈默的視線随着女子一起低頭看去,透過渾濁的河水,腳腕處緊扣着一只寬大的手掌,順着手掌向下逐漸看去,一名身材健碩的男子隐隐約約顯現出來。
那男子眼睛平靜的睜着,似乎絲毫不受河水的影響,表情也十分平靜,一頭黑發在身邊飄蕩,宛若水鬼,女子此時驚吓加劇,劇烈掙紮間張開了嘴,大口大口的水嗆進了胸肺間,窒息感逐漸傳遞上來。
沈默也感到驚懼不已,那男子卻是槐樹村曾招待過他們的那名青年!
不待細想,跟女子同感的沈默也覺胸口劇痛,頭腦因為缺氧而昏沉刺痛,他想擺脫這可怖的入神之境,卻發現身不由已。
女子逐漸停下了掙紮,漸漸向河底沉去,想來是已經陷入昏迷,再過不久就要活活淹死。
“回神了。”
沈默的意識本也随着那下沉入河底的女子一起沉浮,眼中一片渾濁的河水中卻突然出現了一絲光亮,耳邊一聲一聲的傳來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從渺小含糊到清晰入耳。
沈默下意識的跟着那光亮和聲音掙紮前行,直到他猛然睜開眼睛,彈坐起來大口大口的呼吸。
背後傳來一下一下的撫慰,是凜暮,正一下又一下的輕拍他的後背。
見沈默慢慢平穩了呼吸,凜暮才說:“我見你第一次入神很快回神,以為你只是能力不足,入神時間短暫,消耗巨大,卻不想你并非能力不足,而是心緒不寧不得專注,沒想到這夜裏你便能再次入神,不僅如此,還深陷其中,差點随着你所見所聽所感而去。”
凜暮的拍撫讓沈默漸漸平靜,他回想着之前所見到的一切,立刻回身抓住凜暮的手腕說道:“槐樹村的那名青年便是将女子拖下河中溺斃的兇手!”
凜暮一手被沈默抓住,便用另一手去繼續拍撫沈默的後背,此時沈默後背早已汗濕,一身寝衣濕漉漉的貼在後背上,凜暮甚至伸手拽起衣服一點,将布料從沈默的皮膚上抖開,讓他不至于太難受。但是對沈默所說的話,凜暮卻是絲毫不顯驚訝。
“他已經死了。”
沈默點頭,想到被屠殺的槐樹村,想到那容貌精華絕豔的殺人狂徒,“他既已身死,便是死無對證了嗎?這麽說那神秘人當真與那十五人死亡的事件無關?”
凜暮拍撫沈默的動作停了下來,一手仍舊被沈默緊緊抓着,一手擡起搭在沈默肩頭,低頭湊近沈默大睜的眼睛,看着裏面還沾染着的水光道:“你為什麽越來越笨了?剛遇到你的時候,不是很聰明嗎?”
沈默因凜暮的靠近不自覺挺直脊背向後微仰,又因凜暮的話語僵直脊背。
凜暮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他瞬間清醒。
的确,自從與凜暮熟識以來,他似乎越來越不願意思考,什麽事告訴凜暮就好,凜暮正是揭穿了他這一點,才讓沈默覺得心間一涼。
“你仔細想一想?你看見了的。”
凜暮的話貼着耳邊響起,沈默卻再也無法去注意凜暮的靠近,他沉下心思細想,腦海中如同過電影一般閃過了他所看見的一切畫面。
首次前去安靜的槐樹村……
突然出現的一大群村民……
明明發現了凜暮和沈默卻并不出手的神秘人……
在水下拉女子下河溺死的青年……
不對,處處都透着詭異。
沈默驀地擡眼,與凜暮對視道:“那名青年,在水下待的時間太長了,普通人怎麽可能那麽久一直在水下待着?”
的确,從女子發現河邊的手印,到他拉着女子拖下河,一直到女子昏迷,這中間的時間太長,就算是再擅長泅水之人,也不可能在水中待這麽久。
凜暮笑而不語,只看着沈默,似乎是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難道……難道那青年從一開始,便是個死人?可死人又怎可能如活人一般行動自如?”
凜暮終于說話了,他目光看着沈默,卻似乎是在看着其他什麽,黑沉沉的目光裏,隐隐透出絲絲壓抑,“這天下奇人異士無數,不過是讓死人行動的粗鄙方法,多得是。”
沈默握緊手中凜暮手臂,透過凜暮黑沉的目光,他感到凜暮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而那卻并非是什麽美好的記憶。
“你見過?”
凜暮點頭,并不瞞他,“見過。”
卻不待沈默再問,門外傳來急促而連貫的敲門聲。
此時天光漸明,從沈默醒來的清晨,到現在,兩人在交談中已經不知不覺過去許久。
凜暮動了一下,沈默立刻松開抓着凜暮手臂的手,随即凜暮翻身而起,稍作整理便去開門。
門外等候的便是常厲一幹人等。
沈默也立刻爬了起來,抓起紅紗圍在眼前系好,看着面色鐵青的常厲,想來此時常厲已經知曉了槐樹村的事情。倒是沒想到那名為水生的小男孩動作這麽快,也不知他是如何與常厲說的。
“兩位大人起了?打擾到兩位大人了,只是常厲內心急切,在此等候多時也不見兩位大人起身,事出有因,不得不前來打擾,還望兩位大人海涵。”常厲開口先是一句不陰不陽的話,又擺出恭敬的姿态請罪,将凜暮二人可能帶來的怨氣壓了回去,卻對千機殿殿主從國師大人房內出來之事無甚多感想。
其實便是常厲多慮,沈默自是不會拿身份壓人之人,他還學不會這等龌龊之事,而凜暮卻是不在意,他向來自我慣了,卻也不是随意拿別人出氣之人,更何況常厲雖然苛責了些,卻是為了案件焦急,為了澤水城的百姓着想,算是位盡職盡責的堂主。
“今日淩晨執法堂門口發現一昏睡男童,執法堂弟子見他可憐,将他叫醒給了些吃食,卻不想那男童是有意等在門口,為了報案,事關,槐樹村一夜之間慘遭屠村之事。”
常厲說完偷偷打量兩位大人,卻發現兩個人無論大的小的,都沒有他想象中的任何反應中的一種,反而是很平靜,這不禁令他心中揣摩起來。
凜暮倒是問了一句:“那名男童呢?”
常厲道:“已經帶下去了,那男童看起來受了很大驚吓,吃了點東西又昏睡了過去。”
沈默點頭接話:“你先去大堂,我們随後立刻趕到。”
常厲面色這才好了點,一躬身退出了屋內。
待常厲走遠,沈默轉頭問凜暮:“那男童似乎并未說是何人滅了槐樹村?”
凜暮走近沈默,擡手輕拽他腦後紅紗,“我們且去前廳,先聽聽那男童到底是如何說的。”
沈默點頭,便跟着凜暮往前廳趕去,從十五具七零八落的屍體到如今的屠村慘案,已經是拖了許久時間,沈默心中也有些急切,那種想要盡快知道兇手的急切,便是連凜暮拽着他紅紗也顧不得了。
前廳此時聚集了很多人,除常厲外,還有那日見過的仵作以及澤水城執法堂大大小小的弟子,此時見到凜暮、沈默二人到來,先是集體行了個禮,給足了禮數,常厲才一指身側兩個挨着的座位,示意二人坐下詳談。
沈默一坐下,便問:“何不叫那男童過來?”
常厲聞言一愣,後面容上顯出一絲不忍來。
那男童剛經歷了滅村,受到了巨大的驚吓,便是嚴苛如常厲,對那幾歲的孩童也起了恻隐之心,又怎會在那男童昏睡後再叫他起來?想到此處,看向沈默的目光便是有些不滿,只當他們這些身居高位之人,無法體諒普通百姓的苦楚,便是這慘絕人寰的案件,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上頭交代下來的任務罷了。
沈默自是不知自己又被人扣了頂高高帽子,他只看出常厲不滿,卻并不懂得他為何不滿。而凜暮仍舊是那副笑顏,多情十足的模樣,好在這執法堂并無女子存在,想到這裏,沈默忍不住環視了一圈執法堂內,卻見一高大弟子偷偷瞄着凜暮,黝黑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顯得面上黑紅黑紅的。
沈默呼吸一噎,擡手撫了撫胸口那種奇妙的感覺,便不再去看那名弟子,轉而強制命令常厲帶那名男童上來。
常厲面色漆黑,見沈默态度強硬,只得照辦。
不一會兒那名為水生的男童便被帶了上來。
水生臉色很不好,一張麥色的面容卻蒼白異常,走路虛虛浮浮,他見了凜暮、沈默二人似是有點驚訝,卻又很快不再看二人,只跪了下來,虛弱的說道:“小人、小人水生,見過幾位大人。”
常厲見水生這模樣,于心不忍,叫人拿了小板凳給他坐下。
沈默見到水生,便說道:“将你所見所聞全都一一道來。”
水生擡眸看了看常厲,又看了看沈默與凜暮,便緩慢的敘述起來,他說的很慢,說幾句便要大喘,比沈默之前在槐樹村見到他時,還要虛弱。
此時水生在執法堂說的,便是與曾經在他們二人面前說的一般無二,只是只字未提曾經見過他們二人一事,當時沈默讓水生自去報案,卻未言明不可說見過他二人一事,可這水生竟是只字未提,不僅如此,他連見過那屠村之人一事,也未提及。
常厲看着水生,這水生不過八九歲的孩子,而他家也有個小兒子,比這水生大些,不知怎的,他竟将水生和他家中小兒重合起來,心中越顯心疼,便越過凜暮、沈默二人主動提及:“二位大人,這孩子身體實在過于虛弱,如今問也問了,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凜暮不作回答,沈默想了想,剛想點頭,便見執法堂外大步流星的走近二人。
人未到,聲先到,“小瞎子,多日不見,可有想我呀?哈哈哈哈……”
竟是本該身居九重的宿源歡,而宿源歡身後跟着的,便是之前消失不見,凜暮也一直未提的聞璞。
常厲更是一驚,比起沈默這個國師,和凜暮這個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千機殿殿主,宿源歡才是他的頂頭上司,此時見了,便立即迎出來行禮。
宿源歡一揮手,便免了常厲的禮數,繞過常厲,直撲沈默,就是對凜暮也是視而不見。
沈默初次見到宿源歡時,他便是與凜暮一起,當時只當二人不識,此時看來,兩人不僅是認識,更可能的是互相不待見。
只見宿源歡将凜暮當空氣,奔着沈默就來,張開雙臂就想要抱出沈默,卻不想凜暮在後面一伸手,便将沈默拽了個倒仰,跌坐在凜暮身上。
宿源歡這才像是看到凜暮般,極為随意的答道:“呦,千機殿殿主,我說小瞎子,你怎麽總跟這假笑臉待在一塊兒?”
假笑臉?
沈默回頭看着凜暮不變的笑顏,腦中轉着這三個字。
此時倒是換成凜暮對宿源歡視而不見,只見此時凜暮一手攬過沈默腰間,壓着他不讓他起來,腦袋也枕在沈默肩膀,語調勾勾纏纏,氣息輕吐:“沈默,你記着,你貴為戰天國國師,不是什麽人,都碰得了你。”
宿源歡聞此,十分普通的面容眉頭一揚,卻并不生氣,只啧啧兩聲。
“水生?孩子!”
此時一直被晾在一邊的常厲突然一聲大喝,驚得沈默幾人同時看去。
那端坐在小板凳上的水生不知何時竟然暈倒過去,蒼白的面容上汗水涔涔。
宿源歡感興趣的走過去,看着常厲抱在懷裏的小孩子,伸手毫不客氣的捏了捏水生的臉頰。
明明是沒用多大的力氣,那水生卻仿佛受到巨大疼痛般整個身體痙攣了幾下,常厲立刻後退幾步,随即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只低頭粗聲粗氣道:“幾位大人,下官先送這孩子下去休息,找名大夫來看看,容下官稍後處理妥當,便立刻趕來。”
宿源歡趕蒼蠅般揮了揮手,常厲便快步抱着水生離開。
看着常厲慌亂的步伐,宿源歡嗤笑一聲:“這硬漢,也有柔情的時候呀。”
沈默看了看從來到此處便不發一言站在一旁的聞璞,問向宿源歡,“你為何到了此處?”
宿源歡快步湊近沈默點了下他的鼻尖,在凜暮出手時又快速退開,似埋怨非埋怨的說道:“當然是帝君派我來的,你辦案不利,來了幾日也未曾有所破獲,帝君關愛百姓,心中急切,便讓我這斷案奇才來此處幫忙。”
他說的半真半假,毫不愧疚的扯着當今帝君的謊言,卻是萬分想不到,他謊言中的帝君正坐在他正對面,枕着小國師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默卻不疑有他,只道:“聞璞是去接你了嗎?”
此時回答他的卻不是宿源歡,而是枕着沈默肩頭的凜暮。
凜暮側了側臉,聲音悶悶的從沈默脖頸間傳來,“如若不是接他耽誤了時間,見到那人時我們興許也不用躲起來,那人看起來可是厲害的很。”
這算是側面給了沈默解釋,關于為什麽見到那神秘人,凜暮要帶他躲在樹上。
可沈默心中仍舊疑惑,凜暮給的解釋不算全面,那神秘人明明是已經發現他們了的。
凜暮自是知道沈默疑惑,只是收緊了手臂,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沈默也習慣了凜暮說一半藏一半的說話方式,此時他對身下溫熱的大腿和肩頭灼熱的呼吸更為在意。
當着聞璞、宿源歡和一幹面無表情的執法堂弟子的面,沈默小幅度的、一點一點的想從凜暮懷中蹭出去。
“別亂動,我很累,一晚上看着你入神,還要幫你回神,當真是疲勞的很,我可不像你這個年紀,精神頭足的像頭小牛,我可老了,身體虛弱的很。”
“……”
感受到身後強健的胸肌和環在身前有力的手臂,沈默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凜暮毫無誠意的謊言。
宿源歡自在的坐在了常厲的位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我不是來與你們玩樂的,我此次前來,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們。”
“其一,正罡閣身死的景伯中可還記得?”
沈默點點頭,景伯中是他第一個蔔得到的死人卦。
“景伯中死後,景家一蹶不振,但也還過得去,但在你們走後一日,整個景府都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景家大大小小,全都死于火海,但在仵作查對屍體時,卻少了一人,經過仔細驗證,那人,該是景伯中死前也一直挂念的,患有心疾命不久矣的景興寧。”
景興寧失蹤?景家身葬火海?
沈默看着宿源歡嚴肅的表情,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其二,便是在九重發現了堯族的蹤跡。”
凜暮已枕着沈默的肩膀閉上了眼睛,似乎當真十分疲憊,沈默發現後便不再亂動,安安靜靜的讓凜暮靠着。
“何為堯族?”
宿源歡擺弄着桌上茶杯,那茶杯還是隔夜的冷茶,此時他晃動着杯中剩餘的一點茶水,随後驀地将茶杯倒扣在桌案上,卻不見一滴茶水露出,沈默細看,那茶杯竟是整個刻進了桌案,卻不見破碎,可見宿源歡這力道用的有多巧妙。
這時,宿源歡才緩緩的說道:“堯族,是不該存于世的族群。”
堯族,毗鄰昆國,在前幾朝,曾是富強到可媲美一個中等國家的邊緣民族。
說他是邊緣民族,只因堯族亦善亦惡,卻又非善也非惡,游離在善惡的邊緣。
他們民族不喜交際,也不與周邊各國往來,只自給自足,便可将日子快活的過下去。
也曾有國家想要吞并堯族,卻慘遭滅了半個軍隊,自此便歇了心思。
若堯族一直安分,便也不會有後來那麽多事,只是堯族不知是內部出了分歧還是如何,突然橫空出了幾個天資縱橫、用蠱奇佳的年輕人,那幾個年輕人,當真是無惡不作,無惡不為。
而他們借着本族的天賦,縱橫各國,短短一年,便是犯下數件使天下震顫的十惡不赦之事。
聽聞此處,沈默問道:“堯族天賦為何?又是做了哪些十惡不赦之事?”
宿源歡目光有些空洞,似是陷入沉思,半響才繼續說了下去。
堯族的天賦,便是善于用蠱。
蠱可為毒,亦可為藥。
用在妙處,便是為天下善事。
用在惡處,便是盡天下邪惡。
養蠱不易,邪肆方法居多,正道之方也不少,一善一惡全在一念之間。
可堯族世代卻也不曾過惡,他們本族便規矩嚴明,偶爾族內出了個惡人,不消其他人多說,自己族內便将其解決了個幹淨。
可不知怎的,那一年的堯族,突起八位在用蠱養蠱處的天縱之才,而這八位天縱之才,在聞名于世後,又突然集體由善轉惡,先将本族掌控于鼓掌之間,随後又将手段伸了出去。
那蠱,當真邪異的很。
因昆國毗鄰堯族,便是第一個遭殃。
先是最近的兩個村落,再是小鎮,再是城池,堯族一共在“昆國滅了三村,兩鎮,一城,一共數十萬人口。
不過,好在堯族不過猖狂了一年,內部便出現了分歧,自相殘殺起來,到了今朝,已知的便已經所剩不多,也被當今帝君屠了個幹淨。
“堯族最後是被當今帝君所滅族?”沈默問道。
宿源歡點頭,語氣倒是有了點嘲諷,“是啊,我們的帝君啊,便是連堯族的老者、幼兒都不放過,一并屠了個幹淨。當真是為民除害啊。”
凜暮埋頭在沈默頸項間一動不動,好似睡着了一般,沈默又問道:“既然已經屠了幹淨,為何如今又發現了堯族的蹤跡?”
宿源歡此時看過來,神情也有了些無奈,“我怎麽會知道呢?我又不是堯族肚子內的蛔蟲?不過當今帝君怕是能知道一二,畢竟堯族最後剩下的幾人,便是他一人不帶一兵一卒所殺,其中細節,只有他一人知。”
沈默一愣,一人所殺?
宿源歡又道:“不過可以确定的一點是,這澤水城的十五人溺亡,與堯族脫不了幹系。”
沈默恍然大悟,“是蠱?”
作為現代人的沈默,雖本身未看過,但也聽聞過一些奇文小說講過蠱毒,卻不想真正的蠱毒竟然這般奇異。
“蠱,可以讓死人如同活人一般?”
宿源歡點頭,面色沉沉,“莫說是讓死人活動,傳聞那作惡的八人,更是有人能讓死人起死回生。”
沈默瞪大眼睛,起死回生?
這便是比推演蔔卦欺天之說還要來的令人驚異和震撼。
宿源歡見沈默如此驚訝,突然笑了起來,沒心沒肺的模樣:“小瞎子,你別如此天真,若當真輕易便可讓死人複活,又怎會被我們偉大的帝君滅族?不過是些活死人罷了,裝作活着的樣子,自欺欺人,破綻還是有的,說到底,并不是真正的活人。”
“好了,我剛到此處,多處細節并不詳盡,你需給我仔細講講。”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在幾人的交談中度過,臨近中午,幾人吃過午飯,沈默見凜暮實在困頓,便提議去午睡一會,宿源歡此人最愛睡覺,立刻點頭複議,幾人便各自回了房間休息。
凜暮當真很疲憊的模樣,躺在床上,很快便呼吸沉穩,睡了過去。
沈默卻并無睡意,他坐在桌邊,拿過豪素細細撫摸,腦海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演兩次入神的情景,和凜暮當時叫他回神時的感覺。
最終他握緊豪素,小心謹慎的又一次推演起了那名為涵兒的女童的生辰八字。
沈默閉上眼,眼前的黑暗逐漸扭曲,他往前走着,逐漸掙開黑暗,便又回到了當時所見到的情景。
那小女童害羞的跟她娘親說道:“娘親,這糯米是要帶給小哥哥的,快端午節了,我們要一起包粽子呀。”
和藹的婦人笑着拍了拍小女童的頭,道:“小小年紀就已經有熟識的小哥哥了嗎?人小鬼大,包粽子只有糯米怎麽行?跟娘親來,娘親給你拿些粽葉、蜜棗去,別寒酸了人家。”
小女童十分興奮的模樣,蹦蹦跳跳的跟着娘親走遠。
畫面扭曲、轉換,眼前很快又變了個樣子。
沈默見視線中兩只白嫩嫩的小手在清洗着潔白的糯米,洗着洗着便忍不住在盆子裏玩起水來,而此處,便是那多次有人溺水的河邊。
只聽得那女童糯糯的問道:“小哥哥,小哥哥,槐樹村是什麽樣的地方呀?槐花真的像你說的一樣,又白又香嗎?槐花美不美呀?”
旁邊一清脆男童聲音傳來,“槐花當然美了,你若想看,我便帶你去看就是。”
女童一聽,十分欣喜,攪動水盆中糯米的動作也更歡快了,可很快,又有些不開心了,“可是,可是娘親不讓我跑太遠,就連這裏,都是涵兒偷偷跑來的,可還是被娘親發現了,娘親說下不為例……”
那男童聲音離得很近,他笑着遞過來一塊糖,“不用擔心,很快,你的娘親就管不到你了。”
女童見了糖果十分開心,在家裏時,娘親總是不讓她吃太多糖果,盡管從小嬌生慣養,此時這粗糙的麥芽糖,她也是十分喜歡,立刻抓了含進嘴裏,含了幾下,便忍不住嘎嘣将其咬開。
“咦?小哥哥,小哥哥,有蟲蟲!糖裏有蟲蟲,蟲蟲!蟲蟲鑽進涵兒的肚子裏去了!”
“是嗎?不要怕,多喝點水就好了,蟲蟲……不可怕呀!”
随後身後一陣巨力,小女童便被猛然推進了河水裏,河水裏立馬有人拽住了她的衣擺,将她不斷拖向河水深出。
而小女孩視線中最後看到的,便是灑在河面上潔白的糯米粒,和隔着河水,一臉歡快笑意的小男孩。
那名小男孩,是水生!
入神到此結束,整個世界破碎,沈默猛然睜開眼睛,回頭看去,凜暮已經醒來,靠在床邊直勾勾的看着他。
沈默顧不上凜暮的眼神,只立刻站了起來,驚道:“是水生!是水生将小女童推進了河裏!是水生給小女孩吃蠱蟲!常厲呢?常厲有危險!”
凜暮聞言利落起身,一點也不見睡醒後的恍惚,他握住沈默的手安撫,“去叫人找常厲。”
沈默點頭,立刻叫了執法堂的弟子來,讓他們去找常厲,被叫來的弟子雖然疑惑,卻也不敢違反命令,立刻集合了幾人去常厲的卧室、書房找尋,本以為很快就能找到,卻不想最後翻遍了整個執法堂也沒有找到常厲的身影。
看着到來的幾名執法堂弟子,和趕過來的宿源歡,沈默道:“那個孩子呢?名為水生的男孩呢?”
執法堂弟子紛紛搖頭,那個孩子和常厲一同失蹤了。
凜暮伸手按在沈默肩膀,道:“去十五具屍體中名為涵兒的女童家、河邊和槐樹村找找。”
幾人領命走遠,宿源歡皺着眉問沈默緣由,沈默便将他入神一事說了出來。
聽聞沈默學會了入神,宿源歡神色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随即便正色道,“看來那名為水生的男童,很可能是堯族後人了,卻沒想到他年紀不大,用蠱卻還算擅長。”
沈默問道:“他用蠱很厲害?”
宿源歡搖頭,有些嘲諷,“就他?還算不得厲害,雕蟲小技,就敢出來作惡,堯族,是越來越令人厭惡了。”
沈默看了宿源歡幾眼,默不作聲。
上午宿源歡談到帝君滅了堯族時,還有些隐而不發的憤憤,到這時,卻又像是對堯族的深惡痛絕。
這戰天國帝宮,到處都是有秘密的人。
而他沈默,身自現代,踏破千年而來,需靠算命蔔卦維持生命,也算是個驚世駭俗、驚天絕地的大秘密了吧。
到此,沈默突然道:“宿源歡,你可能看出死人身上可否中過蠱?”
宿源歡一愣,似在斟酌,片刻才道:“只是看看是否中蠱,倒是可以。”
沈默決口不問宿源歡為何懂這蠱術,只道:“我們去執法堂冰室再去看看那十五具屍首,看看是否十五具屍首,具具中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