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随即, 宿源歡劍尖一轉,便在水生喉間開了一個血洞, 随着劍尖擡起,一聲凄厲的仿若嬰孩的尖叫聲響起,那尖叫聲首時極為尖刻刺耳,後又漸漸衰竭至無。
沈默定睛看去,那聲音竟是從宿源歡劍尖發出。
只見宿源歡劍尖紮着一只渾身漆黑多足的軟體小蟲, 那小蟲此時已經只剩幾只觸足微微抽動,顯然已經瀕臨死亡, 或者已經死亡只是剩餘一點神經抖動。
宿源歡随手将劍尖連帶着那小蟲插入地上, 似是早就料到一般說道:“果然,是控屍蠱。這水生一死,控屍蠱立刻想從心髒鑽入大腦控制其行動, 複活水生。”
沈默疑問:“複活?”
沈默蹲下看着喉間一個血洞的水生, 伸手握住水生小小的手, 道:“你是受人所迫,還是出自本意?或者是同流合污?告訴我吧。”
随即沈默細細撫過水生掌紋, 一手握緊豪素, 被紅紗遮擋的眼中星光閃爍, 一晃,已是入神。沈默在此術上, 當真有許多天賦, 不過幾次, 便已經學會了舉一反三, 用掌紋得以入神。
宿源歡見沈默如此輕易便得以入神,雙眸微眯,不動聲色。
入神看見的,不過是被入神者生前最在意之事,或者是印象最為深刻之事,時間、地點均不受沈默自己控制,所見事物多少也不一定,随機性和不可控性十分大。
再睜眼,眼前便是槐樹村,沒有槐花盛開的槐樹村。
眼前景象一陣劇烈的晃動,沈默已是被推翻在地。
“我娘說了,你是個小不要臉的,你娘是個老不要臉的!”
面前出現幾個不大孩童面帶笑意的稚嫩臉龐,說出來的話語卻殘忍又天真。
“快滾出槐樹村吧!你們家都古古怪怪的,你也是,你娘也是,滿屋子養一堆惡心的蟲子,說!你們是不是想要害我們槐樹村!”
說這話的是個年紀稍大的男孩,他身量也相較于其他孩童壯實一些,便是這個孩子,曾偷偷跑去水生家裏偷看,看到水生和他娘一起擺弄一些惡心醜陋的蟲子。
說着,這男孩便又用力的推了水生一下,直推的剛爬起來的水生又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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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只覺得眼前景物蒙上一層氤氲的水光,随即被水生擡手用力擦去,他卻仍舊一聲不坑,默默的又站起來。
那男孩兒見水生一副不吭不響、逆來順受的樣子,漸漸也覺得無趣,便打算領他的小夥伴離開,這時有幾位孩子的家長來到此處找他們的孩子回家吃飯,見到跌倒在地上的水生,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也不管他,也不批評自己家的孩子,只當水生不存在,領着自己家的孩子就離開了。
水生見他們走遠了,才慢吞吞的爬起來,往自己的家走去。
水生的家非常偏僻,只有他和他的娘親,自水生記事以來,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他的娘親,和那些不斷欺負他們的村民。無論如何,水生的娘親,總是沉默着,她總告誡水生要忍。水生知道,他的娘親養了許多很厲害的蟲子,想要反抗這些欺負他們的村民簡直易如反掌,可他的娘親不允許。
直到有一天,水聲再一次遍體鱗傷的回到家,看到的卻是倒在地上身上爬滿蟲子的娘親。
他的娘親死了,自己喝藥自缢了,死前還放了她親手養的那堆蟲子出來,将自己喂給它們當養料。
這一幕很殘忍,一時之間,水生耳中只剩下蟲子啃咬屍體的聲音,眼前只有那破碎不堪的屍體。
他不懂為什麽?
為什麽他的娘親一直告訴他要忍耐,他忍下來了,可他的娘親卻自私的離開了他。
這時,一位身穿鬥笠面貌遮擋的十分嚴實的人輕輕走了進來。
他徑直走到水生身邊,發出的聲音粗啞難聽。
“你想學會怎麽利用這些惡心的蟲子嗎?”
小小的水生擡手狠狠揉了揉眼睛,也不問眼前的人是誰,什麽目的,他只知道他心中填滿了憤恨。
“我想。”
那男子便口述了幾個控制蠱蟲的辦法,因水生娘親将這些蠱蟲養的十分好,如今水生只要使一些方法将它們控制住收為己用就好。
水生學得很快,雖然娘親從不願意教他,可他自小和這些蟲子在一起,耳濡目染也會一點。
那個男人在水生學會後,送了他兩樣禮物,并要求他主動吞下了控屍蠱。
第一樣,便是夢蠱。
第二樣,則是一個人,一個死人,便是曾接待過沈默他們,也曾在水下一次次将那些無辜的人拖下水淹死的青年。
比起後來水生自己控制的那些硬邦邦毫無靈性的死人,這男人送給他的青年卻要有靈性許多,就像個真正的活人一般。
他在男人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前前後後屠盡了槐樹村的村民,将他們紛紛控制起來,這種擁有掌握人生死力量的感覺很快讓他迷失了自我,沉迷其中,恍惚間有了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
而他後來殺的那十五人,則是因為那十五人,都對他露出過善意,卻又都拒絕過他。
槐樹村已經全部在水生的掌控下,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他,再也沒有人可以辱罵他,很快他便覺得索然無味。
所以他跑去了澤水城,一身小乞丐的可憐模樣,騙得了不少好心。
給他錢財的、給他吃食的、給他新衣服的……
可是他覺得孤單,槐樹村已經沒有活人了。
“姐姐,你願意跟我回槐樹村嗎?槐樹村的槐花可美了!”
“不行哦,我的家人在這裏呢。”
“哥哥,你願意陪我回家嗎?我家裏沒有人了,我自己很害怕。”
“我明天再帶點心來看你,我還要做工養活家裏人,不能陪你太久。”
……
所有人都不願意陪水生走,除了涵兒。
“我願意陪着小哥哥,一直一直陪着。”
是嗎?既然這樣,放過你好了。
“水生哥哥,我娘親不讓我走遠……我去不了槐樹村了……”
果然,都是騙子。
水生擡手摸了摸涵兒的頭,笑了。
後來,他将那十五人都抓了回來。
割下了曾誇他可愛的雙唇,挖下了曾憐愛看着他的雙眼,斬斷了摸過他頭發的手……最後按照那神秘人的指示,撕掉了他們雙手的皮膚。
沈默緩緩睜開眼睛,這一次,他出神也很利落。
水生的娘親身份不簡單,會養蠱,卻又不願意水生學習,寧可藏身在偏遠村莊,最後自缢而亡。
也的确是有人暗暗指引着水生犯下這彌天大罪,也提醒水生要割下手部皮膚,似乎有意不願沈默推演。
可那慘遭分屍的十五人,皆是水生自己為之。
他開始享受那些人醒過來看到他時的驚吓,惶恐,和疼痛下的尖叫。
他命令手下的活死人取走他們身上的一樣東西收藏,并将他們分屍,作為欺騙他的懲罰。
他看着他們從一開始的哀求到謾罵,心中漸漸扭曲又趨于平靜。
只有涵兒,涵兒沒有對他謾罵,只是苦苦的哀求,到最後凄厲的喊疼,直到沒了氣息,也沒有說他一句,她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沒有怨恨。
為什麽?
他突然有些後悔。
他想要用控屍蠱複活涵兒,可控屍蠱只對屍身完整之人有效,而涵兒的小身體已經被他分裂了。
沒辦法,水生退而求其次,留下了涵兒的大腦和心髒,用蟲卵寄生着,讓他們不至于失去最後一絲生命力。
涵兒,你說要跟我來槐樹村的,你看,你現在可以永遠生活在這裏了。
水生雖曾經确實活得艱辛、可憐,卻也可恨。
有的人得了力量,會向善。
而有的人得了力量,便會走向歧路。
年幼的水生因仇恨蒙蔽雙眼,又因得到力量的快感而迷失自我。
沈默站起來,将所見所聞簡單敘述,引得那堆執法堂弟子唏噓不已。
宿源歡從頭聽到尾,不做任何表态。
此時,前去接常厲的執法堂弟子也已經背着昏迷的常厲回來了。
好在常厲只是昏睡,還沒有被怎麽樣。
“去水生家裏的地下室,裏面應當有一些小陶罐,将他們抱過來。”
沈默看了看昏睡的常厲,複又對其他弟子命令道。
很快那些陶罐便被帶了過來,還有一只被剖開肚皮已經死亡的小狗。
沈默輕輕将陶罐一一打開,露出了裏面密密麻麻蠕動着的蟲卵。
那些蟲卵見了光紛紛窸窸窣窣的往陶罐底層湧動,很快漏出了被蟲卵遮擋住的東西。
是被水生特意切割下來收藏的每具屍體的一部分,以及一顆小小的心髒和大腦,而這心髒和大腦居然還保持着生機和跳動。
沈默要來火把,将這些陶罐內部點燃,很快那些蟲卵便被火燒死,傳來一股焦臭味,而那活着的心髒和大腦也化為了灰燼。
随着那灰燼被風吹散,沈默腦海中一陣輕微的震蕩。
求生卦已解,續命三月。
三月,槐樹村數百人加上那慘死的十五人,也不過續命三月。
雖的确為水生所為,可那屠盡了已是死村的槐樹村之神秘人,教水生控蠱之術的穿鬥笠之人,以及水生母親的身份仍舊不得而知。
不過有個猜測,那個屠村的神秘人大約和堯族是站在對立面的。
宿源歡伸了個懶腰,掩嘴哈欠:“終于結束了,可以回九重了吧?”
沈默還有些猶豫,背後之人還沒有揪出來,就這樣回去嗎?
一直沉默的凜暮終于開口,“回九重,他們費盡心思做了這麽多,自然有他們的目的,有目的,就肯定會有下一步動作,我們只需守株待兔便是。”
既然凜暮已經發了話,沈默便也不再猶豫,一行人便回了澤水城執法堂,只等稍作整頓,便返程回九重。
宿源歡一到執法堂便找地方睡覺去了,沈默回了屋子,手握豪素,不知再想什麽。
“你還想入神?”
沈默擡頭看了看推門進來的凜暮,點頭。
凜暮坐到沈默對面,面容帶了些嚴肅,“你可知,一個死人,只能入神一次。”
沈默訝異的揚眉,可是他曾兩次入神那名為涵兒的女童。
“我開始不說,本想你自己去發現,可那女童情況特殊,讓你産生了誤會。你能多次入神那女孩,不過是因為那女孩處于半生半死,非生非死的假生狀态,是死也帶着生氣,是生,但其實已經死了。”
“入神逆天又欺天,能讓你窺得一次,已是大不易,其中消耗巨大,所付代價尚且不得而知,你往後不到萬不得已之時,還是不要為之。”
沈默輕輕點頭,後突然心間一動,問道:“你在擔心我?”
凜暮一愣,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沈默,慢慢靠近,兩人本是面對面而坐,凜暮不斷前傾身子,直到與沈默不過寸許距離,說道:“我無時無刻都在擔心你,你才發現嗎?”
沈默看着近在咫尺的凜暮,挺直脊背,抑制住想要後仰身體拉開距離的沖動,也直直的回視凜暮。
凜暮笑了,伸手拍了下沈默的額頭,“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