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默傷勢看似很重, 實則除了腳踝外都是外傷,那藍衫人的一腳力道十足卻并無意傷及沈默內髒, 而凜暮趕回來的不算太晚, 所以不過傍晚,沈默便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疼痛肯定在所難免, 饒是沈默平時再如何面無表情,此刻也微微皺着眉頭, 眼睫輕顫, 睜眼前手先胡亂的揮了出去,似乎還未從驚吓中走出來。
一直守在床邊的凜暮立刻将手遞過去給沈默握緊,同時一手輕輕撫了撫沈默額頭, 道:“沈默?”
茫然的雙眼半響才對焦, 沈默看着凜暮總是挂着淡笑的臉上笑容不再,眸中含着快要滿溢出來的擔憂, 不自覺輕輕擡頭, 在凜暮摸着他額頭的手上又蹭了蹭。
“我……”
剛一開口, 聲音便十分沙啞難聽,凜暮立刻起身為沈默倒了一杯溫茶。
額頭和手指間的溫暖離去, 讓沈默心髒微微收緊, 如果不是稍微一動, 便渾身疼痛, 他一定要使勁爬起來去握住凜暮的手。
喝下幾口溫潤的茶水,抿了抿嘴唇,沈默才再次開口, 說的不是昨晚的兩個怪物,也不是那莫名出現的藍衫人,而是——“你回來了。”
凜暮一愣,唇邊緩緩的、緩緩的現出了沈默最熟悉的笑容,“嗯,我回來了。”
沈默歪頭想了想,半響才說道:“你的事做完了嗎?”
凜暮垂眸看他:“做完了。”
沈默點點頭:“那就好。”
凜暮看着沈默懂事乖巧的樣子,心口酸澀一片。
他擡手勾了勾沈默鼻尖,輕聲說道:“下次不會再這麽突然離開了。”
沈默點頭,他并沒有放在心上,他昨晚受傷至此,不只因他輕敵還因他自己的蔔卦解卦失誤,怪不得別人。
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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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整理了下混亂的思緒,才慢慢的對凜暮訴說起來。
他并不擅長如此大段、長時間的說話,說的很慢,卻也條理清楚。
好在凜暮似乎耐心十足,并不覺得沈默這樣慢吞吞的說話有什麽不好,只是神情認真專注的仔細聆聽,不會輕易打斷沈默。
等沈默說完,已是口幹舌燥。
這時唇邊适時地湊過來一杯溫茶,沈默立刻低頭大口喝了個幹淨,耳邊一聲輕笑,擡頭便看到凜暮一手捏着已經空了的茶杯,玩味的看着他。
“我給你什麽你都敢入口,如此沒有防備心,這樣可不好。”
沈默并不把凜暮的話當回事,“你要害我,我豈不是早就死了?”
凜暮心中複雜,要害人并不一定要他立刻去死,害人的方式多種多樣,目的也各不相同,沈默的信任讓他……無措。
沈默的情意永遠是那麽的直白、幹淨的不懂得掩飾,比如現在,他直直的注視着凜暮的眼睛,說道:“你不會害我,我相信你。”
凜暮不動聲色的放下茶杯,刻意忽略沈默的話,只揪着昨晚的事詢問他。
沈默便輕易的被凜暮轉移話題,然而凜暮看着沈默的目光,卻不自覺的柔和。
“兩具屍首已經由宿源歡帶人擡回了執法堂,此次這侍女出現實屬怪異,執法堂內看守的侍衛莫名昏睡,而宿源歡竟是也未發現一絲一毫的異樣。按照你所說的,那藍衫人似乎對這些怪物十分憎惡,但是對你卻毫無殺意。如果是這樣的話,可以排除他放了侍女的可能性。但如果不是他,又是誰能夠在宿源歡眼皮子底下帶走一個怪物,卻又不得而知。”
沈默想到那藍衫人最後說的話,問道:“蠱人,是何物?”
凜暮道:“中蠱者,無論生死,皆為蠱人。”
“既然如此,那昆潇公主和那名侍女都是中蠱了?侍女的蠱有可能是通過昆潇公主傳染的,可昆潇公主身上的蠱又是從何而來呢?”
凜暮搖頭,“非也,昆潇是中蠱,那侍女卻不是,她不過是感染了蠱毒,成了死後詐屍的怪物罷了。”
沈默聞此陷入沉思,“那些被昆潇咬過的侍衛呢?”
凜暮答道:“他們無事。”
那些最初在廢殿附近遭到攻擊的侍衛紛紛發了幾天瘋之後,蠱毒排盡,都已經恢複了正常,雖然身體較之前虛弱了許多,卻到底沒有變成同昆潇的侍女一般的怪物。
似乎是因為侍女受傷最重,導致死亡,才使得身體裏的蠱毒毫無阻攔的蔓延,最終變成了吃人的怪物。
那昆潇公主身上的蠱又是何人所下?
她自己知道嗎?
不,她應當不知道的。
沈默思及此處又兀自搖了搖頭,如果昆潇知道,便不會在最初對已死侍女露出那般關切、悲傷的神情,也不會因為沈默的蔔卦而來到窺極殿。
想到那個掉在腳邊的求救紙條,和那名昆潇帶來的總是陰沉着臉、話裏有話的宮女,她們似乎知道些什麽。
在沈默思考的時候,凜暮便一直在旁邊看着他,看着他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點頭,一張小臉嚴肅緊繃,手指動了動,到底沒忍住,伸手捏了捏沈默的臉頰。
入手滑膩,溫軟,手感十分不錯,捏多了還會上瘾。
沈默回身,對凜暮的動作毫無所覺,只挺直腰板,一副有了什麽重大發現的樣子,道:“昆潇的侍女還在宮內,她們一定知道什麽!”
凜暮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昆國公主來戰天不過月餘便身亡,此事事關重大,帝君已将餘後事宜全權交給了執法堂的宿源歡,你可以好好休息,等身體痊愈了再說。”
沈默皺眉,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在他人看來,沈默不過是奉帝君之命行事,然而于他自己,卻并非如此簡單,每個卦後,都關系到他的壽命。
昆潇一事,卦辭已下,雖推論上有所偏差,卦卻是沒錯的,如今……昆潇已經身死,所有的事情已經半遮半掩,只待探尋到最後的一個緣由,便可兌換壽時,此時突然被勒令戛然而止,沈默是萬萬也不會甘心。
他為此卦弄的一身是傷,最後卻無功而返,恐怕他會嘔出血來。
凜暮又怎會看不懂沈默的神情變化,雖不知原因為何,但他知道他現在不想就此結束。
“你還想查下去?”
沈默點點頭,看向凜暮的目光帶了些許希冀。
“為何?你就如此看中這昆潇?”
凜暮問出此話時,雖然語氣平平,可沈默卻下意識的覺得他不能承認。
昆潇之于他沈默,在這件事之前,不過是帝君授予的任務,可在這件事之後……
昆潇曾試圖救他,在短暫的恢複了意識之時。
而他卻那麽無用,在昆潇痛苦掙紮時,在昆潇被侍女壓在身下啃食時,毫無用處。
此事之後,昆潇在沈默的眼中不可能只是一個任務,而是……朋友嗎?沈默并不知道。
最終,沈默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昆潇在中途有片刻恢複了意識,她曾試圖救我……況且我是蔔算子,算卦應當有始有終,何來半途而廢的道理?”
凜暮語氣有了些不耐,“随你吧。 ”
沈默抿唇,他沒有辦法訴說他短暫的壽命,他所獨有的算卦系統,他所跨過千萬年的時光,這就像是一個連環結,一個解開了,後面的所有便跟着松散。
所以他對凜暮永遠有着謊言,謊言扣着謊言。
也許有一天,沈默會說出自己的一切,卻絕對不是現在,他知道凜暮也有自己的秘密。
希望有一天他們可以互相坦白,也希望那一天不會太遙遠。
所以此時此刻,他只是無措的看着凜暮。
凜暮在遇到沈默後,一顆早已如同千年寒冰般冷硬的心在他自己未曾察覺的時候逐漸染上初春的點點暖意,雖然渺小,卻仍舊不可忽視的、一點點的浸透融化着那凜冽的寒冰。
最終凜暮輕嘆:“雨西我現在似乎無法拒絕你了,沈默。罷了,你且再休息一天,便去找那宿源歡吧,帝君那裏……也去彙報一遍吧。”
沈默點點頭,想到那個從沒有見過真容的帝君,問道:“凜暮,你似乎對帝君十分忠誠、信任?”
沈默這個問題是如此天真,在這變幻莫測、處處陷阱的朝堂中,這樣一個問題,落到有心人手裏,便是不能要了沈默的命,也足已讓他吃盡苦頭。
可被問的凜暮卻只是漫不經心的勾了勾沈默耳邊碎發,說道:“這世間,如若連我也放棄了他,那他當真是可憐透頂了。”
如若連他自己都放棄了自己,可不就是可憐透頂嗎。
沈默無法理解凜暮為何用可憐這種詞彙去形容那個萬人之上、第一強國的唯一主宰者,可凜暮的語氣卻又是這麽的漫不經心、毫不在意,讓沈默也無法再問出別的問題。
“餓壞了吧?你還未醒時,肚子便響個不停,你醒了這麽久,卻一直未要吃食,倒是讓我詫異許多。”
聞此,沈默才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注意力一集中,饑腸辘辘的感覺便立刻傳遞到大腦,他抿了抿唇,面頰上帶了抹被說中心事的緋紅,嘴唇抿了抿,輕聲說道:“凜暮,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