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凜暮為沈默在卧榻上擺了一幾小方桌, 将幾道清淡的小菜并一碗溫粥擺在上面。
“你受了傷,吃些清淡的, 等你傷好, 我可以帶你去悅竹樓好好吃一頓。”
沈默一聽到悅竹樓眼睛就亮了起來,接過凜暮遞過來的筷子, 立刻狼吞虎咽起來,他吃飯本就有些護食的樣子, 此時餓極了更像個好不容易有肉啃的小狼崽子。
用過飯食, 凜暮立刻遞給沈默早就倒好放涼的茶杯,看着沈默咕咚咕咚一杯茶灌進肚裏,才慢悠悠說道:“你是否該告訴我, 昆潇變成怪物後為何一直緊跟着你?”
沈默動作一頓, 慢慢放下茶杯,思量片刻, 才說:“是……因為一個玉佩。”
話起了頭, 沈默便将那玉佩的來歷說了。
當日昆潇所變的怪物種種反常, 到最後的所作所為,聯系之前發生的一切, 其實并不難猜, 她為何數次針對沈默, 大概就是因為沈默身上帶着的那塊玉佩了。
至于昆潇是如何得知他身上會有那塊玉佩的, 卻是不得而知。
而那藍衫人究竟目的如何,也無法探知。
昨晚的昆潇變成怪物後,身上的衣物并無變化, 而之前他所見到昆潇所化怪物之時,穿着都是一身髒亂黑衣,頭發也淩亂的披散着遮擋面貌,顯然這不可能是昆潇自己為之,而這一切,還要去查證昆潇帶來的那幾名宮女才是。
凜暮聽了卻并無多大驚訝,只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今日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亂想,更不要随意入神,明日你便可去執法堂找宿源歡,但明日我還有事,就不便陪你了。”
沈默聽了看了看凜暮問道:“明日必須要離開嗎?”
凜暮點頭。
沈默又問:“是什麽事?”
凜暮笑着勾了勾沈默鼻尖道:“秘密。”
當晚凜暮便離開了窺極,不過臨走前,叫來了聞璞看着沈默,畢竟就是這窺極殿外的層層侍衛被人暗算昏睡,才導致昨晚有人接二連三的闖進來,此時還是叫聞璞過來他才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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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暮一走,聞璞與沈默便相顧無話。
聞璞幹脆旋身獨自坐在了門外,不再進來,沈默便也早早歇下。
來帝宮中已經有一些時日了,沈默也了解了許多東西,卻是不知為何身為侍衛長的聞璞與身為千機殿殿主的凜暮關系如此要好,甚至是有些聽憑吩咐的模樣。
翌日一早,沈默起床後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痛難耐,而腹部移動時也會間歇性的疼一會兒,不過好在這些疼痛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自上一次見過帝君似乎已經過去了許久,卻又仿佛并沒有相隔很遠。
依舊是帝君的書房。
沈默遠遠的站在桌案後,看着帝君立于案前,手臂來回動作,似乎是在描繪着什麽,半響才停筆,坐回椅子上,看向了沈默。
依舊是冰冷的目光,窺不見情緒的面具牢牢的覆在臉上。
“本君聽聞你……受了傷?”
沈默低頭,“一點小傷無足挂齒。”
“是麽……說說此案吧。”
沈默便事無巨細的将有關昆潇的一切一一禀明,包括那枚玉佩的事情,但是卻稍稍做了些修改,只說是撿的。
果然,在聽了沈默所說撿到那枚玉佩之時,帝君眯了眯眼睛,不陰不陽的說道:“你倒是會撿。”
沈默一頓,仿佛沒聽見似的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我還需要去一一查證那幾名侍女和昆潇公主與她已死侍女的屍體,才能給帝君最後的答案。”
聽到此話,帝君的目光便直直的落到了沈默身上,那目光含着審視,從上到下将沈默打量了個遍,随後有些玩味的問道:“你與千機殿凜暮……是什麽關系?”
沈默沒想到帝君會問這種問題,瞬間愣住,這問題與昆潇一案毫無關系,半響他才磕磕絆絆的說道:“朋、朋友關系……”
當今帝君眯了眯眼睛,沉聲追問:“只是如此?”
沈默面頰飄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紅暈,“只是……如此。”這話卻說得不是那麽肯定。
話落,帝君猛一揮袖,一陣勁風襲來,竟是将沈默推的後退了幾步,随即帝君便不再看他,只道:“下去吧,”
帝君那下并未傷及沈默,他站穩後便離開了。只是在想到凜暮時,心中便控制不住的湧出來些許絲絲縷縷的甜味,就像含了一口糖,慢慢的甜到了心裏。
下午,沈默便去了執法堂。
宿源歡似乎料到他會來,早早的等在了前堂。
一看到沈默進來,便啧啧了幾聲道:“呦,小瞎子,千機殿殿主總算舍得把你給放出來了?聽說你為了昆國公主的事情,沒少吃苦頭?”
沈默皺眉,問道:“他沒關我,你又是如何知道?”
宿源歡笑了,笑的特別氣人,一副嚣張的模樣,“若是連這點事都不知道,那我這執法堂堂主也別幹了,再者說,那兩具被啃的血肉模糊的屍體,可是我帶人擡回執法堂的。”
沈默沒什麽反應,只問道:“你既然如此厲害,為何還被那侍女怪物逃走卻毫無所覺?”
嬉皮笑臉的宿源歡似是沒想到沈默會問這個問題,笑容僵在了臉上,半響才伸手撓了撓臉頰緩解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意外,意外啊,不過……”
說着宿源歡皺了眉頭,“能夠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走那怪物……絕非等閑之輩。”
“好了,話不多說,你不是要看屍體?跟我來吧。”
執法堂的地下冰室,說起來沈默已經算是常客,在去看屍體之前,宿源歡順道帶沈默去看了看那曾經關過侍女怪物的冰室。
厚重的鐵門大開,門關上能夠扛得住怪物最大力道重擊的玄鐵鎖斷成兩半掉在地上,斷口平整,似乎是被人一刀斬斷,能夠如此幹脆利落的斬斷玄鐵鎖,想來這人的武功不會低到哪去,甚至是很強,非常強。
并未多做停留,随即兩人便去看了昆潇和侍女的屍體。
此時兩人的屍體被并排放在一起,卻并未重兵看守。
看沈默遠遠的站在冰床邊,宿源歡壞笑道:“怎麽,怕了?你不是向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過來吧,不用擔心,這二人脖子都斷了,又不是中了控屍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爬起來的。”
沈默這才靠近過去,不能說是怕,只是在一次次的經歷後,他懂得了小心謹慎。
侍女的屍體一開始便十分可怖,此時在與昆潇一戰後更顯可怕,七零八落的躺在那裏,似乎因為之前的行動加快了腐爛,一靠近一股惡臭便傳了出來。
而昆潇的屍體,也同樣破破爛爛。
脖頸處斷了一大塊,露出被咬的破爛的喉管、骨骼,臉上五官也幾乎被啃食幹淨,完全看不出曾經一國公主的鳳華傾城。
沈默皺了皺眉,心中似有一池湖水,起了絲絲漣漪,是不忍。
大兇之卦……
她到底為何會變成如此樣貌……
這麽想着,沈默便不自覺的伸手去探昆潇的掌心。
在剛握住昆潇冰冷的手掌時,便被宿源歡攔住了。
沈默不解的看過去,“你心心念念的千機殿殿主不是說過了入神之法不到最後不可亂用?你不打算先去查過那幾名宮女再言此法?”
聞此,沈默收回了手,點點頭,心卻因為宿源歡一句随意的“心心念念”二字而忍不住狂跳了兩下。
此時昆潇所住的寝殿早就被執法堂弟子控制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那幾名昆潇帶來的宮女、侍衛聚在一起,一個個愁容滿面,其中有一個年紀小些的宮女躲在角落偷偷的抹眼淚。
沈默一到,那總是陰沉着臉名為子蘭的宮女便上前來,稍一行禮就追問道:“大人,出了什麽事?為何将我們關起來?我家公主呢?”
原來他們竟是連昆潇已死都不知道,沈默張口,不知如何說明,便又換了種說法。
“公主不知為何突然變成了怪物到處傷人,如今已經被關押起來了。”
那宮女聞此,後退一步,面上卻無太多驚訝,只是悲戚。
宿源歡見沈默如此說到,眉毛一揚,一抹壞笑挂在唇邊,看着沈默的目光便有了些玩味,沒想到看着一本正經的沈默也學會了說謊。
沈默感受到宿源歡的目光,不自在的側了側臉,只繼續追問:“你似乎知道些什麽?”
那宮女雙手握着手帕在身前絞緊,一方手帕被捏的皺皺巴巴,一如主人如今的心事。
沈默見她不答,繼續追問:“為了你家公主的安危,你還是将一切都說清楚的好。”
她面露陰沉,目光卻開始閃爍,半響才說道:“我家公主……是中了毒……大人應當知道這宮中兇險,公主被奸人所害,不知為何中了那等奇毒,随着毒素加深,便會在夜裏變成那種怪物……”
沈默追問:“既是傷人的怪物,你們不怕?”
宮女點點頭,又搖頭,“自然是怕的,可只要點了一種熏香,身上帶着濃濃的香味,公主聞着熏香便清醒的早一些,也不會去攻擊身上帶有濃重熏香味的人,但是那香味散的極快,燃的也快,耗費十分巨大。”
原來如此,沈默想到了昆潇生前所說的,那名一定要為她點熏香的侍女。
“所以……昆潇本人并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怪物?”
宮女搖搖頭。
“她的衣物也是你換的?”
宮女一愣,半響才咬牙點頭,“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公主着想罷了。”
沈默又問了幾個問題,那宮女卻說的模棱兩可起來,也仍舊一口咬定她家公主是中了毒。
出了寝殿,一路上有些沉默。
宿源歡斜眤沈默,問道:“如何?心中可有定論?”
沈默搖頭,道:“那宮女說的并不全是實話,總覺得有什麽被忽略隐藏了。”
宿源歡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你既已隐瞞昆潇已死之事,那宮女自然十分維護她家公主,言辭間更是努力為她家公主開脫。”
沈默:“昆潇是中蠱……昆潇應當知道自己中蠱之事。但是不知為何她卻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怪物……活人不願意說實話,也只有找死人了。看來,還是要入神。”
宿源歡雙手背在腦後,眼睛眯了起來,似乎要不是在走路,他可以當場睡着,聲音也含含糊糊的,“看來你倒是十分鐘情于入神,聽聞你如今入神,不僅所見所聞同步,就是感受也相同,那死時的痛苦,你也要一次次的跟着被入神之人重新體會一遍……”
說到此,宿源歡放下雙手,看向沈默,沈默也正側頭看他,似乎在十分專注的聽他說話,眼前一條黑紗遮擋雙眼,可宿源歡似乎可以想象到那黑紗下的一雙清亮的眼睛,幹淨而清澈。
半響,宿源歡嘆了口氣,輕聲道:“罷了罷了,該說你是意志堅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呢,還是太過天真呢……”
沈默并未聽清宿源歡最後說了什麽,只歪了歪頭,見宿源歡不打算再開口的樣子,便也随他去。
回到了執法堂冰室,沈默急切的直奔昆潇的屍體而去。
甚至還不等宿源歡再說什麽,便已經伸手覆蓋在了昆潇冰冷僵硬的手掌上,一時眸中如有星光閃爍,意識沉進了黑暗中震蕩,片刻在一陣劇烈的搖晃過後,沈默睜開了雙眼。
一睜眼,便是一片鳥語花香。
眼前一顆樹下,正有一眉目如畫的男子一手執劍,一手執酒壺,一邊舞劍,一邊肆意潇灑的喝酒,随着劍尖所指,劍氣襲來,總有落葉被翻攪而起,又慢慢落下。
半響,那男子一壺酒喝光,才停了下來,向沈默走來。
沈默感到他所附之人蹦跳起來,不停的拍着雙手,嘴中笑聲如銀鈴般清脆:“蕭哥哥,你的劍越來越厲害了!”
那男子聽聞,唇邊笑意加深,一雙眼睛十分明亮,并不因過多飲酒而渾濁,他伸手,輕輕拍了拍昆潇的頭,道:“潇兒,你太活潑了,小心你的身體。”
沈默倒是有些詫異,他此時所附身之人應當是昆潇無疑,可此時的昆潇與他印象中的昆潇性情上卻相差甚遠,他所見到的昆潇,淡漠平靜,而此時的昆潇卻是如此的活潑好動。
而眼前男人,一雙明亮的雙眼是那麽熟悉,漸漸與沈默記憶中滿臉傷痕的男人那一雙眼睛重合。
沈默恍然,原來,他們當真是兄妹。
昆潇被兄長不輕不重的訓斥了一句,也不當回真,只上前纏着他,嬌笑道:“蕭哥哥,你何時能教我練劍,潇兒也想練劍,也想習武!”
被稱為蕭哥哥的男人低頭看着眼前眉目嬌俏的少女,目光隐隐劃過一絲疼惜,輕聲說道:“等潇兒身體再好些,再好些我便教你練劍。”
“還有寫字!”
“好,還有寫字。”
話落,昆潇似是有些沮喪,慢慢又松開了抱着男人手臂的雙手,背過身去,腳尖一下下的踢着地上的落葉,洩氣般的說道:“你總是這麽說,一年兩年三年,年年如此,我聽聞習武練劍,是要講究年紀的,過了年紀,便是再好的資質,也難有進境。便是寫字,也不讓我拿筆。”
那男子聽聞,便上前按住昆潇的肩膀,柔聲安慰:“你又從哪裏聽來這些歪門邪道的?我妹妹自小聰穎過人,又怎會因為晚了幾年習武寫字便不如他人?要我看,你就是七老八十了再來習武,也定比其他人厲害許多!”
昆潇雖明知男人是在安慰她,可到底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扭開男人的雙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跑,卻沒想不過多跑了幾步,便覺得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沈默的意識是跟随昆潇的,昆潇昏迷,他自是也跟着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沈默再次感受到外界之時,天色已黑。
他猜測此時昆潇應當是躺在床上,剛剛醒來身體十分虛弱,四肢無力,就連動一動都不行,張了張口,嗓子也疼痛非常。
而外面,隐約傳來交談的聲音。
談話聲中,其中一人沈默識別的出,正是之前看到過的昆潇哥哥的聲音,而另一人的聲音十分蒼老,沈默卻不知是誰。
外面的兩人似乎并不知道昆潇已經蘇醒過來,只是身體十分難受,暫時動彈不得。
“潇兒的身體……怎麽樣了?”
“回禀殿下,公主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是嗎……潇兒前幾日還能夠在外面走動一會兒,如今便是連半個時辰都受不住了嗎?”
“殿下,公主自幼體弱多病,老太醫曾斷言公主活不過及笄,可如今連殿下都要及冠了,你二人同歲,公主的身體早已經是強弩之末……”
“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哎,微臣醫術微末,實在……實在……”
“罷了,并不是你的問題,我也知道潇兒她……”
外面的談話聲漸遠,應該是兩人都出去了,而沈默的意識呆在昆潇的身體裏,卻并未感受到昆潇有多悲傷,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此等情景。
可沈默記憶中來到戰天國的昆潇,身體似乎十分健康,并未像今天這般虛弱。
自昆潇這次倒下,便是無論如何,她的兄長也不許她再出去了,日日被關在房裏,躺在床上,昆潇心中郁郁,卻也安靜,沒有了她的蕭哥哥在身邊,她便安靜的過分,這樣子,倒是與沈默所熟悉的昆潇很像。
再次見到蕭哥哥時,已是幾天後。
他仍舊是那麽豐神俊朗,面貌上卻有些憔悴,只是眼睛仍舊明亮。
“潇兒!潇兒!為兄知道哪裏有能夠治好你身體的藥了!”
昆潇的雙手被他握起,緊緊包在手裏,甚至有些顫抖,沈默聽到昆潇不敢置信的問道:“真的嗎?”
話落已是有些哽咽。
“自是當然,我這便出趟遠門,為你把藥拿回來,有了那藥,你定能恢複健康,等你好了,我便教你習武練劍!”
說着,他伸手抹去昆潇臉上的淚水,道:“好潇兒,別哭了,很快你就可以好了,在宮裏乖乖等我回來,不要亂跑,聽話……”
自那以後,昆潇的蕭哥哥便離開了。
而昆潇也當真日日乖乖的呆在寝殿裏,不出門,不亂跑,每天除了看書,就是靜靜的看着窗外的樹木,看那墨綠的葉片。
一日,兩日,三日……
一月,兩月,三月……
哪怕昆潇再沒有胡亂跑跳,她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而她的蕭哥哥,也一直沒有回來。
直到窗外的綠葉黃了又綠,昆潇已經連坐在窗邊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當她以為她再也等不到她的蕭哥哥時,她等到了一個消息。
戰天國抓獲數名來自昆國的卧底、奸細,已經一并被處死,并由帝君本人帶着屍首巡城示威。
而傳聞,那被處死的人裏面,有她的蕭哥哥,有她離開了一年的蕭哥哥。
來跟昆潇說這事的是自小便負責照看她身體的太醫,那太醫跪在昆潇的床榻邊,神情十分不忍,“殿下他……不知從何處聽信了戰天國有起死回生的藥,他是為了去戰天國取藥,那藥,只有戰天國帝君有,而昆國與戰天一直勢不兩立,又怎會輕易交出那麽珍貴的藥……”
昆潇睜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動也不動,聽到此處,也只是眨了眨眼睛,神情麻木。
待那太醫走過,一縷殷紅的鮮血順着昆潇的嘴角溢了出來,随後越來越多,漸漸浸滿她身下一側床鋪。
可她仍舊靜靜的躺在那裏,毫無反應。
蕭哥哥……
原來昆潇的哥哥也叫昆蕭,只不過音同字不同,兩人一母同胞,是對雙生子,卻長得并不像,不僅不像,一個自小身體強健的像頭小牛,一個一出生就一臉青紫,被斷言活不過及笄。
可哪怕如此,他們的關系仍舊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他們從來都是彼此的倚靠。
好在昆蕭自幼聰穎,習武上也天賦異禀,而昆潇雖身體孱弱,卻從不怨天尤人,性子雖有些嬌蠻,卻十分可愛。
兩個人随着年歲的增長,漸漸有了許多名氣。
可昆潇的身體,就如同一道深淵,一直擺在兩人面前,過不去,也無法忽略。
昆潇躺在床上,不斷的吐着血,她本就是強弩之末,硬撐了一年,到如今悲傷過大,便是如何也撐不過去了。
就在她意識逐漸昏沉時,一個一身黑衣只露出雙眼的人悄然出現在她的床前。
嘶啞難聽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我可以治好你的身體,讓你不僅恢複健康,還能憑空多出幾十年的武力……只看你,願不願意了。”
昆潇自小便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可……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麽死在床上,她還沒有見到她的蕭哥哥,還沒有等到她的蕭哥哥……
拼着最後一口氣,昆潇伸出沾滿血污的手,顫巍巍的伸向那人,啓唇無聲的說道:“我願意……”
我願意,給我藥,我要健康,我要報仇,我要蕭哥哥……
“呵……”
一聲刺耳的哂笑傳來,昆潇卻已經顧不上了,她只掙紮着将黑衣人放在她手中的藥丸含進嘴裏,卻已經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了。
呼吸越來越緩慢,胸肺刺痛非常,咽下去,她逼迫自己咽下去……
可她喉嚨抖動,卻再聚不起一絲力氣。
昆潇眼中閃過絕望,卻在這時,含在她口中的藥突然融化,融化後的藥仿佛活物般順着她的喉管瞬間便鑽了進去。
昆潇能夠感覺到一股熱流順着喉嚨一路來到內髒,順着內髒游走一遍後,最終停留在了她的心髒。
那藥效十分強大,立竿見影。
不過片刻,昆潇的雙頰便可見的紅潤起來,她呼吸開始流暢,四肢慢慢充滿力量,這種充實的感覺,她從來沒有體驗過。
瞬間的驚喜充斥她的腦海,她爬起來,伸手摸着自己的四肢,按壓自己的心髒,那裏的跳動十分沉穩,與她自幼虛弱綿軟的心跳聲天差地別。
原來,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竟是如此的美妙。
她感到一股熱流在四肢百骸游走,她一擡手,一股勁氣從掌心發出,瞬間便擊碎了擺在前方桌案上的茶杯。
巨大的歡喜充斥着她的頭腦,而那黑衣人,卻不知在何時消失。
可昆潇不在乎,她已經恢複了,病好了,她可以自由的跑跳,她有了十分厲害的武功,她可以做……更多的事。
終于,她冷靜了下來。
她好了,可是她的蕭哥哥呢?
她不相信,哪怕所有人都說昆蕭死了,她也不相信,于是,在她病好的第一天,在她擁有健康身體後的第一天,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找到昆蕭,哪怕是……她也要為昆蕭……報仇!
剩下的記憶,便與沈默猜想的一般無二。
昆潇帶着她貼身的幾個侍女、護衛來到了戰天國,帶着目的想要接近帝君戰,卻一直不成功。
而關于夜裏變成怪物時的經歷、記憶,昆潇的意識中卻是沒有的。
沈默将自己從入神之境中脫離出來,此次入神耗時過久,他有些脫力,強撐着虛軟的雙腿站立,看着眼前五官缺失,面容可怖的昆潇,想到記憶中面容嬌俏,性情嬌蠻的昆潇,竟是一時有些怔忪。
這一對兄妹的死法,竟是如此相似的凄慘。
不過稍作休息,只稍稍緩過一口氣來,沈默便又來到了那名變成過怪物的侍女身邊。
沈默曾在這侍女剛死之時就想過來入神,只是當時沒想到那侍女已經變成了怪物,便不了了之。
如今,看着身體更加破爛的侍女,沈默嘆了口氣,伸手覆蓋在了侍女手上。
侍女因昆潇而死,昆潇又因侍女而亡,當真是自食惡果了。
這天底下的事,總是掙脫不開代價二字。
随着一陣恍惚,沈默便得以入神這名侍女。
這侍女是自幼跟昆潇兄妹一起長大的幾名侍女之一,名為子梅,是年紀最小的一個,雖然年紀小,不如其他幾名宮女跟在昆潇兄妹身邊的時間長,感情卻仍舊十分親厚。
在昆潇服下那黑衣人給的藥丸之後,她不知道的是,那名不露面目的黑衣人後來又去找了跟在昆潇兄妹身邊時間最久、年紀最大的那名宮女,便是總是在沈默面前陰沉着一張臉的宮女子蘭。
雖然昆潇兄妹對這一衆侍衛、宮女都十分關照,可也不可能讓他們一人一間屋子的居住,所以這名年紀最大的宮女便是和那名年紀最小的宮女住在一起。
而神秘的黑衣人似乎也并不在意多一個人知道,只在深夜便悄悄來到了兩人身前,一個動作間便讓這兩名宮女癱軟在地,只餘一雙眼睛可以動彈。
那黑衣人并不管這兩人有沒有認真聽,只自顧自的用沙啞難聽的嗓音說道:“你二人且聽着,你們公主服了我的藥,身體已經痊愈,日後,她不僅有和普通人一樣健康正常的身體,甚至憑白得到了幾十年的功力。”
聽到這裏,那名年紀大的宮女眸中閃過不可思議與不敢置信,她無法判斷眼前突然出現的神秘人所言之事的真假,可就算是這樣,她卻仍舊掩蓋不住的心下的歡喜,她自小與昆潇兄妹一起長大,比這兄妹二人虛長幾歲,可以說是看着他們長大的,看着他們在這深宮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成長,若說昆潇能夠恢複健康,最開心的除了他們兄妹本人,便要是她了。
可是神秘人畫風一轉,又繼續說了下去,而這後面的話,卻仿佛是當頭棒喝,讓這名宮女剛剛歡喜起來的心又深深的沉了下去。
“不過……這藥,卻有點小小的副作用。”
“初時,她會在夜裏醒來,眼中眼白漸漸被烏黑代替……”
“不過,起初的一段時間不用擔心,這時的她還不會傷人……”
“但是,随着時間的增長……她會從眼睛的變化開始發展,到長出鋒利的尖牙,銳利的指甲……”
“漸漸的,她會失去神智,開始行動……這個時候你們就要注意了,一旦當她所有的變化結束,她就會變成一個只會吃人的怪物……”
“起初,她只會在夜裏變化……變化後,她的腦中除了人肉便再無其他,時間越久,她變化的時間越長……而你們能做的,便是點燃這些香……”
說着,鬥笠人便扔在地上一堆熏香,數量十分可觀。
那熏香也不知道他一開始藏在哪裏,此時一扔在地上,便有一股濃郁的香味傳來。
這是什麽……
“你們記着,若要保命,替你們、也是替你們公主着想,一定要記得在她身邊點燃熏香,這香,一日一刻都不可斷。”
那黑衣人看着子蘭憤怒的雙眼,嗤笑:“人的欲望就是個無底洞,哪怕代價大了些……”
說完,那黑衣人就消失了,在黑衣人離開不久,兩名宮女便發現她們可以動了。
年紀較小的子梅是個藏不住事的,當下便顫抖起來,抓着子蘭的袖子,道:“姐姐,姐姐,他說的是真的嗎?公主……公主當真會、會變成吃人的怪物?”
子蘭伸手摸了摸子梅的頭,随即緊緊握住子梅的手,言辭嚴厲面上有些兇狠,“你記住,如果想要保命,便什麽都不要說出去,知道嗎?一個字都不要說!”
看着子梅噙着淚水點頭,她才松手。
其實此事,子蘭就算年紀大些,也是有些害怕的,不僅害怕,還有些不相信。
于是當晚,她便帶着子梅跑去了公主的寝殿。
公主的寝殿一般是有留人的,她一到,便驚動了守在外面的宮女,那宮女一見是她,便睡眼惺忪的走過來問道:“姐姐,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我憂心公主,來看看。”
那宮女一聽,笑了笑道:“姐姐不必擔心,今日公主睡的十分安穩,便是呼吸聲,都比以往沉穩了許多,平日裏多是斷續而虛弱,今日卻大有不同,想來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身體好了許多。”
聽到此話,子蘭卻心間一沉,明明殿門就在眼前,她卻突然不敢推開門來看看。
猶豫許久,她才猛的上前一步,推開了殿門走了進去。
公主的房內一般都有留燈,因公主身體不好,留燈也方便照看。
此時子蘭走進去,便看到公主正躺在床上熟睡,不同于以往面色的蒼白,此時公主面色紅潤,呼吸平穩,隐隐有習武之人的厚重,這麽看來斷是無法與往日裏虛弱的公主聯系在一起。
看着這樣的公主,沈默附身的子梅聽到子蘭對外說道:“日後,替公主守夜的事,權權教給我與子梅,我年紀最大自當首當其沖,而子梅年紀最小,也該多鍛煉一二。”
那名負責今晚守夜的宮女自是沒有多疑,當下便高興的應允了。
自此,子蘭便帶着子梅夜裏守着昆潇公主,卻也暫時沒有用那熏香,她們仍舊不願相信那鬥笠人的話。
昆潇公主身體康複的消息,在宮中也小小的掀起了一陣風波,不過好在昆潇不過一女兒身,又因她兄長已亡故他國,她如今孤身一人,也稱不上能擋了誰的道,自此便漸漸的無人過問。
而子蘭和子梅在守着昆潇的第三個夜晚,異變突起。
本是安安靜靜躺着睡覺的昆潇,突然直挺挺的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