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看到了窺極殿, 不同于現在的冷清,反而要熱鬧許多。
三樓郁郁蔥蔥的園林打理的比現在精細, 裏面甚至種了許多花草, 而沈默此時眼前看到的正是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他的視線不受控制的随着這個蝴蝶來回轉悠。
這種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感覺并不陌生, 他這是入神了?
陳珩之還活得好好的,那麽他入神之人應當是……帝君書房挂着的無臉孩童了。
“烨兒, 你在幹什麽?”
沈默跟着他入神之人轉頭, 看到一個溫柔華美的婦人,他能感受到這個孩童在見到這婦人之時心裏不可抑制湧現上來的歡喜。
“姨娘,看!小蝴蝶!”
婦人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 說道:“烨兒和煥兒生氣了?”
原來這名孩童被叫做烨兒, 那煥兒又是誰?
只見孩童雙手叉腰氣鼓鼓的說道:“姨娘,我才不要理他了!他竟然把姨娘給我做的風筝挂在了樹上!”
婦人似是覺得十分有趣, 輕聲逗弄着孩童:“是嗎?那姨娘去懲罰他好不好啊?”
孩童這才有點消氣一般, 人小鬼大的問道:“好!那姨娘要怎麽懲罰他呀?”
婦人微微皺眉似在思索, 半響才說道:“不如就關他禁閉,要他好幾天不吃不喝, 餓的站都站不起來, 再狠狠打他一頓!這樣如何?”
孩童的心情從一開始的迫不及待到後來聽完反而焦急起來, 小身板撲過去, 輕輕握住婦人的手說道:“姨娘……我不生氣了!真的不生氣了!不要不給煥哥哥飯吃,也不要打他好不好?”
婦人覺得好笑,彎腰把他抱了起來:“這就不生氣了?”
孩童拼命搖頭, 生怕婦人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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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身後傳來一個青澀男聲的呼喚。
“烨兒,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過來?”
沈默跟着孩童轉頭,能感覺到孩童心中的驚喜,他回頭,看到了身後站着名大約十一二歲的少年,正舉着個碩大精美的風筝,沖着孩童搖擺。
孩童立刻掙紮着從婦人懷裏跳了出去,像個小鳥一般沖着那名少年撲了過去,“好大的風筝啊!”
少年在他沖到眼前時便半蹲下來,伸手掐了掐他的臉蛋,把手裏的風筝展示給他看:“你看,是不是比娘做的好看?這是我做的!”
孩童目不轉睛的看着少年手裏精美的風筝,脆生生的問道:“煥哥哥,這是給我的嗎?”
名為趙煥的少年像是有些猶豫:“這個嘛……看你表現,我剛剛可是聽見了你要懲罰我?”
孩童立刻往趙煥身上湊,雙手擡高想要去碰那個風筝:“才沒有呢,我才不會懲罰煥哥哥呢!誰讓煥哥哥那麽壞,把我的風筝挂在樹上!”
沈默透過孩童的眼睛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那樣微勾的唇角,黑沉的雙目,雖還稚氣,卻隐約有以後的風華絕代,這個孩童竟是與凜暮長得十分相似。
這難道是就是十一二歲時的凜暮嗎?
不,不對,這個人明明被叫做煥兒。
沈默死死盯着少年的臉,不錯眼的看着,這時那少年終于逗弄夠了孩童,伸手将那風筝遞了過來。
孩童喜不自勝的伸出雙手接過,剛剛碰到風筝的一角,下一刻畫面就變了。
剛剛還在沈默面前精美碩大的風筝此時被折斷扔在了地上,一只腳在上面使勁碾壓。
沈默趴在地上,身上各處都傳來陣陣疼痛,他看着眼前被毀壞的風筝,一時反應不過來。
還不待沈默細想,他便覺頭皮一緊,随即被人拽着頭發被迫擡頭,眼前出現了一張憤怒、扭曲充滿快意的臉。
“小雜種,我整治不了趙煥,還整治不了你嗎!”
“來人,把這雜碎給我帶走!”
話落便有強壯的侍衛過來擰着沈默此時小小的胳膊腿,拖着往外走。
沈默忍着身體上一陣一陣的痛楚,看着走在前面風光無限的華服女子,此時她頭上珠釵的流蘇正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這女人一張臉妝容精致,打扮奢華,面龐雖然年輕些許,但變化并不太多,正是前皇後。
他曾偶然入神前皇後,跟着一起體驗了一次被帝君斷手斷腳的極刑,當時在皇後寝殿銅鏡中,看到的臉龐雖已經染滿了血污,扭曲猙獰,但依舊能辨認出此時前面那人正是前皇後沒錯。
前皇後……又與這孩童有何關系?
很快沈默便被拖進了一間雜亂肮髒的小屋,此時他手小腳小,這具身體早就因為疼痛動彈不得,只是不停的喃喃自語着:“姨娘……煥哥哥……”
前皇後聽見後,金線勾邊、繡着繁花的繡鞋狠狠的踢在了孩童的肚子上,手臂上,後背上,她動作激烈,一時只聽得她頭上珠釵互相撞擊、清脆作響,而那繡鞋也很快被孩童吐出來的血沫沾染,上面的繁花更紅了。
漸漸沈默的意識逐漸飄散,再睜眼已經回到了他自己的身體中。
他握着豪素的手忍不住動了動,那種遍布全身的疼痛明明已經不再了,可他卻仍舊覺得四肢百骸隐約泛起絲絲疼痛,這種感覺很是奇怪,就連當時入神前皇後,被斷手斷腳後撕心裂肺的劇痛,也會在離開入神之時消散,為何此時他卻仍舊覺得身體疼痛難忍,還是僅僅只是心理作用?
想到前皇後那張嬌美秀麗的臉上猙獰扭曲的表情,那孩童是如此渺小,何苦讓一個成年人針對至此?
這諾大的帝宮,果真無一處是幹淨的。
而那趙煥和孩童的姨娘,又是什麽身份?又與這窺極殿有何關系?
趙煥……為何那麽像凜暮?
沈默一時收不回亂飄的思緒,坐在桌前發起呆來。
“在想什麽?”
突然被打斷,沈默一驚,握緊豪素渾身下意識的繃緊,立刻看了過去,只見許久不見得凜暮正從木窗邊翻身進來。
沈默渾身一松,看着凜暮唇角不自覺的微勾:“在想你。”
凜暮提着個食盒走過來,見他如此,忍不住逗弄:“見到我就這麽高興?”
沈默一愣,摸了摸自己勾起的唇角,唇角往下壓了壓,随即又忍不住的勾起來,算了,他放下手,雙眸專注的看向凜暮,他真的很高興,僅僅因為凜暮的出現。
凜暮打開食盒給他看,“之前答應你身體好了便帶你去悅竹樓好好吃一頓,如今把悅竹樓的吃食給你帶來,也不算食言吧?”
沈默搖搖頭,“不算。”
凜暮輕笑,擺好幾盤菜色,便和沈默一起吃了起來,兩人邊吃邊聊些無所謂的瑣事,他如今與凜暮的相處越來越自然,兩人也能夠坐下來聊一些毫無用處的瑣碎之事。
吃完飯,沈默一直盯着凜暮看。
凜暮端着茶杯,八風不動的随沈默看。
許久,沈默才像是看夠了一般,輕嘆了一聲,問道:“凜暮,你知道趙煥嗎?”
凜暮喝茶的動作一頓,随即目光冷冽的射了過來,那目光裏似乎寒着千年的寒冰,刺的沈默渾身一顫,凜暮從未這麽看過他。
“你知道了什麽?”
這樣冰冷的目光讓沈默渾身不适,他的心髒正因為凜暮的視線而緊鎖着,那是一種說不出的酸澀感覺。
他抿了抿唇,下意識的隐瞞了實情,試探着開口:“我只是偶然聽到這個名字……”
凜暮放下了茶杯,走過來伸手捏住了沈默的下巴,迫使他擡頭與自己對視,視線裏帶着探究,一點點在沈默臉上搜尋,“沈默,你記着,有些事,不要太過好奇。”
兩人距離極近,呼吸幾乎交融,但此時沈默的心卻并沒有如同以前那般不自覺的加速跳動。
明明是那麽近的距離,卻又陌生起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凜暮,看着他深潭一般的雙眼,嘴唇緊抿,什麽也說不出來。
凜暮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沈默,随即放手,轉身大步離開。
兩個人許久不見,再見卻是不歡而散。
沈默坐在原處,看着大開的殿門,久久出神,半響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這顆心正在逐漸脫離他自己的控制,在他還沒有發現之時,兀自的歡喜,兀自的悲傷。
當天夜裏,沈默拿着陳珩之的生辰八字再次蔔卦,卻因心緒不穩,無一次成功,他竟然連一個普通的生辰卦都蔔算不出。
因此為陳珩之蔔卦一事就耽擱了下來,而自那天的不歡而散,凜暮再次失去了蹤影。
直到學子堂死了一名學子,沈默似乎才漸漸從那天的不歡而散中晃過神來,此時已經過去了兩天。
這次不用帝君傳喚,沈默自己便急匆匆的趕去了學子堂,他不能再這麽頹喪下去,他要找事情做。
一路飛奔到了學子堂,只見前幾日還歡聲笑語的學子堂此刻已經被執法堂的侍衛們重兵把守起來,不許任何人的随意進出。
宿源歡正站在學子堂門前,看到沈默似乎極為高興,沖他揚了揚手,“小瞎子,來這兒!”
沈默走了過去,跟他一同站在學子堂門前,往裏看去。
此時正有執法堂的弟子一起擡着那名已死的學子往外走,那學子身上被捅的亂七八糟,但并不是陳珩之,沈默眉頭輕皺:“屍體已經查驗過了嗎?”
宿源歡打了個哈欠,笑道:“小瞎子,你這次可來晚了,此事已經解決了。”
沈默問道:“解決?不是剛剛發生?”
宿源歡:“是啊,剛剛發生,但也太過明目張膽,學子堂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學子被殺時的情形,似乎只是口舌糾紛後,一人怒氣上頭,便把另一個人亂刀捅死。”
沈默不信:“就這麽簡單?”
宿源歡笑了:“怎麽,你以為所有人殺人都像你之前查過的幾案那般複雜?況且……據我所知,此事帝君并未交付于你,你怎麽自己跑過來了?查案查上瘾了?你可是個國師啊,查案本是我們執法堂的職責。”
沈默當聽不見,問道:“殺人的是誰?”
宿源歡道:“好像叫什麽林良還是林琅來着?”
沈默點頭,也不是陳珩之,看來此事應當與陳珩之無半點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