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曼提柯爾(13)
魏淮銘開車去十三中的路上,手機突然響了一下。他餘光瞟見了,以為是來了消息,自己騰不出手,就讓秦硯幫忙點開。
秦硯把手機拿過來按了兩下,提示指紋解鎖。
“密碼是什麽?”
魏淮銘車開得太猛,剛才堪堪擦過一輛卡車,現在來不及分心,直接把右手大拇指伸出去按了一下。
手機沒收到消息,倒是收到了一條推送。
魏淮銘見秦硯盯着手機看了半天沒說話,沒來由地有點心虛,想着會不會是暗戀他多年的誰誰誰突然告白了,小心翼翼地開口:“怎麽了?”
秦硯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還是沒說話。
魏淮銘更慌了:“誰……誰的消息啊?”
“魏隊。”秦硯突然看向他的側臉,魏淮銘不知所措地咽了下口水。
“‘金三角’出現了。”
魏淮銘握着方向盤的手打了個滑,差點跟旁邊的公交車撞上。
手機上鋪天蓋地的推送把網民的情緒推向了高潮。且不說上次被魏淮銘用“金毛屍體”搪塞過去的那袋屍塊問題還沒解決,單就今天這份,就足以引起強烈的社會恐慌。
全方位的拍攝,遠近距離的全都有,一個馬賽克都沒打,清晰到甚至看這些照片就可以直接做出一份屍檢報告來。有好事者做了還原圖,可以看出來這是人體的上半部分,所有零件一個不少,是個男人。秦硯把各種照片翻來覆去看了個遍,越看越煩躁。
兇手把受害者的皮肉和骨頭分開了,但兩部分都切得出奇的對稱,切口平滑得像是用什麽特制的磨具處理過。兇手惡趣味地在袋子裏灌了鮮血,和屍塊一起放在熟悉的黑色塑料袋裏,觸目驚心。
魏淮銘找了個角落停下車。
他低頭翻着手機,手有點抖:“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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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硯心裏下了結論,卻不想把話說全了,含糊不清地回:“應該是。”
“王八蛋。”魏淮銘平複了一下情緒,給馮渚去了個電話。電話響了四十多秒才有人接,那頭人聲鼎沸,隔着屏幕都要震碎他的耳膜。馮渚喊了半天也沒聽清魏淮銘說什麽,沉默了幾秒以後喧鬧聲逐漸小了,應該是走到了沒什麽人的地方。
馮渚戰戰兢兢地問:“老大?”
“還他媽知道我是你老大?我尋思你連誰是你老子都不知道了呢。”魏淮銘一肚子的火,順着電話燒到了馮渚頭上,“什麽時候接到報案的?不知道報備一聲?新聞也不知道撤?你們是來幹什麽的?組織你們一塊兒去案發現場表演耍猴?”
馮渚知道這事棘手得厲害,一聲不吭地任由魏淮銘數落。魏淮銘罵完又恢複了理智,問他們現在在哪。
“在現場,剛把人清完。這個報案的……”魏淮銘聽他那邊又開始叽叽喳喳的,也聽不太清他在說什麽,幹脆打斷了,“發個位置,我馬上過去。”
“那蘇窈呢?”秦硯看他挂了電話,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快六點了。
“六點下課,蘇窈如果發現齊賽不在了,很可能會跑。”
“操。”魏淮銘用力搖了搖頭,手砸在方向盤上。
最後還是決定先去學校。
五點四十。
兩人到了蘇窈的班級門口,同班同學說她不在,應該是去學生會了。
五點五十。
學生會辦公室大門緊閉,被人反鎖了。
六點整。
魏淮銘撬開了門,屋子裏除了散落一地的文件和被風吹動的窗簾,什麽都沒有。
窗戶外面是熙熙攘攘的買飯大隊,根本沒有辦法從這片藍色的海洋裏挑出來一個人。
蘇窈跑了。
秦硯一張張撿起地上的紙,發現全是學生檔案。有些用紅色的筆圈了出來,有些用黑筆打了叉,而齊賽那張,清清楚楚地寫了一個“死”字。
桌子上的紙條被風吹起來,秦硯伸手接住了。
同樣是紅色的字跡,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大字:“抓住我。”秦硯把紙條放到鼻子旁聞了聞,是血。
他現在不覺得蘇窈有精神病了。她清醒得很,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态。
馮渚的電話打了進來,說是外勤工作已經做完了,案發現場被封,報案人也已經帶回警局,讓他們直接回去就好。魏淮銘嗯了兩聲就收起了手機,點了根煙。
“你說,是不是太巧了?”學生會辦公室在二樓,魏淮銘目測了一下,這個高度就連他都要好好琢磨一下才敢跳下去,沒想到一個小女孩就從這輕而易舉地逃了。
“咱們前腳砸了地下酒吧的場子,後腳就死了個人,還他媽是當年已經歸案的連環殺手幹的?”魏淮銘猛吸了一口煙,又接着說,“鄧麗麗和咖啡店有關系,咖啡店和酒吧有關系,酒吧和嫖|娼有關系,嫖|娼和毒品有關系,毒品和王叔有關系,王叔和李瑾有關系,李瑾又和那個變态殺人狂有關系。”
“還有一條線。鄧麗麗和齊丹有關系,齊丹和齊賽有關系,齊賽又和蘇窈有關系。”秦硯看着手裏的學生檔案,補充了一句,“我懷疑,蘇窈也和金三角有關系。”
起點和終點都一樣,但起點和終點都不見蹤跡。
“最好別讓我抓到他。”魏淮銘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不然老子剮了他。”
屍體被帶回來了,情況和秦硯猜測的一樣。
即使被血泡得發脹,也不難看出屍體的切口平整,手法幹淨利落,像是只用了一刀就切了出來。屍體被一分為二,對稱得像是用尺子精心比過,比上一具屍體不知好看了多少。
是的,秦硯第一反應是好看。
這個兇手像是把人體當成了一種藝術品,切割成自己能想象到的最美的樣子,然後裝箱,等人們發現。秦硯甚至可以想象他切割時的樣子,想象他用卷尺量好劃線,用小刀細細地剔骨,最後溫柔地親吻自己的成品。
藝術是有生命的,他賦予了屍體新的生命——一種扭曲的,完全不該存在的生命。
“不是所有藝術都值得被尊敬的。”秦硯溫柔地撫摸着屍體,低聲說了幾句話,突然綻開了笑容,“那就看看我怎麽把你的藝術毀掉吧。”
法醫看見他這表情,吓得差點把手術刀插進自己胳膊裏。
上學的時候老師就說心理學家全是精神病——誠不欺我。
魏淮銘拿了屍檢報告,氣勢洶洶地敲開了陸白辦公室的門。
“你自己看吧。”魏淮銘把報告拍在他桌子上,“別他媽和我說什麽跟‘金三角’沒關系,你不是看着他被槍斃了嗎?那現在這是怎麽回事?一模一樣的手筆你還跟我說是巧合?”
魏淮銘完全不顧身份,一股腦地問完以後搬了個凳子坐在陸白對面和他對視,眼神狠厲:“我反正不懂規矩,就知道犯法得抓。陸白同志,你涉嫌包庇罪犯。”
陸白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也沒翻屍檢結果,只定定地看着他:“另外兩袋呢?”
“還沒找到。”
“那你激動什麽?”陸白推開他湊過來的臉,往後靠了靠,一臉疲憊,“一袋就能确定了?你一句話就能重審一個案子?辦案講究的是證據,不是推測。”
“找到那兩袋之前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魏淮銘最煩這種神神叨叨的人,氣得要命,吼道,“你到底在怕什麽!”
“我他媽怕你死!”陸白深吸了一口氣,抓起桌子上的屍檢報告站起身來,拍在了魏淮銘臉上,“你知道當年死了多少人嗎!十六個?十六個是他媽受害者!咱們刑警死了二十六個!”
陸白氣得發抖,腳上踉跄了一下,又摔回了椅子上。
十幾張紙紛紛揚揚地在空中舞了一圈後落在地上,撲簌簌的聲音像嘆息又像頌歌。
“二十六個刑警,為這個案子送了命。其中最小的才二十歲,最大的也不過三十幾,我們都不敢和他們家屬說。結案那天我們叫了所有家屬來認領屍體,哭聲幾乎把房頂掀翻了。一個老人握着我的手問我,壞人是不是他兒子抓到的,我說是,你兒子是英雄。”陸白抹了一把臉,接着說,“現在你拿着這種證據不足的東西來和我說,他們抓錯人了,真正的兇手還逍遙法外,你憑什麽?”
“我是個警察,我不可能不想找到兇手,但是你不能拿這些東西……”陸白指着地上的紙,聲音顫抖,“不能拿這些東西……來否定二十六條人命啊。”
魏淮銘想過很多陸白一直不讓他重審這個案子的理由,但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
沒有陰謀論,他只是不想愧對二十六條英魂。
“我會找到的。”魏淮銘俯身撿起地上的屍檢報告,走到了門邊又停住了。
“所有證據,我都會找到的。”
“不論會不會翻案,他們都是英雄。”
“別怕,老頭兒。”魏淮銘打開了門,望着門口被他們的争吵聲吸引過來的衆人,視線落在了秦硯身上,眼神極盡溫柔,“我們也是英雄。”
魏淮銘轉身給陸白敬了個禮,後者無奈地笑笑,回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那就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