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紮哈克(14)
魏淮銘讓孫楷辰把他的殡儀隊遣散了,順帶着把他也轟了出去。散落一地的白花和純白的床單融為一體,把魏淮銘因為失血而蒼白的臉映得更加蒼白。
過來換藥的護士一推門看見這場景,還以為自己走進了重症監護室,反複确認了一下門牌才走進來。
護士年紀不小了,人長得壯實嗓門也大,進門就指責魏淮銘小題大做,明明沒什麽大事還給整得像報喪似的,害她差點扭頭去叫醫生。
秦硯:“不嚴重?”
護士這才注意到屋裏還有個人,吓得一哆嗦,捂着心口緩了一會兒後沖着秦硯呸了一聲:“一個個的都在這裝神弄鬼的,想吓死誰啊?”
她手上一哆嗦不要緊,指甲直接摳到了魏淮銘的傷口處,疼得他龇牙咧嘴的。秦硯眼疾手快地甩開了胖護士的手,臉色很不好看:“換個人來。”
魏淮銘見他這樣,也不想惹出什麽麻煩來,往後拽了秦硯一把:“哥,算了算了。”
胖護士剛才被秦硯的氣勢唬住了,現在聽見魏淮銘這話好死不死地問了句:“他是你哥啊?”沒等他解釋,胖護士又補了一句,“我以為是你大侄子呢。”
魏淮銘愣了一下,旋即松開了抓着秦硯的手:“打殘了算我的。”
直到被扔出去那一刻,胖護士還在思考秦硯到底是魏淮銘的大侄子還是小舅子這個問題。
秦硯關上門以後回頭看見一臉怒氣的魏淮銘,突然笑出了聲。
魏淮銘錯了搓臉,嘴角耷拉下來:“我有那麽老嗎?”
“不老。”秦硯撿起還沒纏好的繃帶仔細地幫他綁好,又小心翼翼地親了一下他的右手,“疼嗎?”
右手傳來酥酥麻麻的觸感,通過神經末梢傳到大腦,中途打了個彎,在心髒上撓了一下。魏淮銘被撓得心裏癢癢,表情就更加委屈,小聲說:“疼。”說完伸手把秦硯皺起來的眉毛抹平了,狡猾地笑了笑,“要秦小硯親親。”
說完自己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親就親,還他媽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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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硯對他向來是有求必應,低頭就在那條胳膊上親了一下。
魏淮銘揚了揚下巴:“不是胳膊,是這兒。”
“先欠着。”秦硯把他的胳膊放好,從桌子上挑了個橘子,給魏淮銘嘴裏塞了一瓣,見他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失笑道,“哥哥,別這麽看我,不然忍不住。”
魏淮銘吞下那瓣橘子,順便舔了一下秦硯的手指,眉眼彎彎:“忍不住什麽?”
秦硯無奈地搖搖頭,又喂了他一瓣橘子以後試圖轉移話題:“孫楷辰昨天晚上來的時候,跟我講了一件事。”
“什麽事?”
“說是他爸辦了個宴會,想讓你過去。”秦硯看了看魏淮銘二級傷殘的胳膊,“能去嗎?”
魏淮銘翻了個身:“不想去。”
“不是想不想,是能不能。”秦硯定定地望着他,“我們要找到另一波人,一定勢力滔天——換句話說,這個宴會上的人,肯定有不幹淨的。”
所以一定要去。
魏淮銘想了想,勉強答應了。
他從小就被他媽帶着參加各種宴會,煩透了虛僞的應酬。以前每到這時候他就跟孫楷辰躲到角落裏打游戲,要麽就出去飙車,反正是能不在裏面待着就絕不在裏面待着。但是現在看秦硯這意思,他不僅要去,還得待到結束。
“你跟我一起去我就去。”魏淮銘又翻了回來,和秦硯打商量,“行不行?”
秦硯從桌子上拿起兩個暗紅色的信封,笑了:“正好也給我準備了一份邀請函。”
魏淮銘剛才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事,現在見着邀請函倒是想起來了,說:“那就見家長了。”
“啊?”秦硯沒反應過來。
魏淮銘把信封從他手裏接了過來。
信封很精致,镂空刻了一朵海棠,封口處用金色的噴漆描了一串英文,和他小時候見過的一模一樣。
“這個宴會一年一次,彙集了H市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規模特別大。”介紹完宴會,又回到了重點上,“我媽肯定也會去。”
秦硯沉默了一會兒。
魏淮銘見他緊鎖着眉頭,像是在面臨什麽重大的人生抉擇一樣,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秦小硯你不會不想跟我見家長吧?”
秦硯緊抿着的嘴張開了,然後魏淮銘聽見他憂心忡忡地問:“我是不是得打扮得好看點?”
“伯母喜歡什麽樣的?”
“穿什麽衣服比較合适?”
“噴什麽樣的香水比較好?不對,噴香水會不會顯得輕佻……”
魏淮銘打斷他的十萬個為什麽:“別緊張,她肯定會喜歡你。”
沒受傷的胳膊往下環住了秦硯的腰,魏淮銘在秦硯的頸窩處深吸了兩口氣,聞到熟悉的味道以後滿足地蹭了蹭:“不要用香水,你一直都好聞得要命。”
盡管被安慰了一大圈,秦硯還是不放心,商量着等魏淮銘傷好了一定要陪他去定套禮服再添點東西,魏淮銘不停地點頭。
“老大!”兩人正在商量去哪買鞋,門就被撞開了,趙政跟裝了發條的猴子一樣竄了進來,拽起魏淮銘的胳膊就開始號喪,“你傷得好重……不對啊這不是沒什麽事嗎?”
魏淮銘的視線越過趙政到了門邊,看見剛處理完殡儀隊的孫楷辰站在門口聳了聳肩:“真不是我帶進來的。我為了攔他說你傷得特別重不允許探視,他就哭着喊着說要在你死前見你最後一面,攔都攔不住。”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的就是這位了。
孫楷辰一屁股坐在了床邊,見魏淮銘手裏拿着邀請函,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說:“對了,我記得這是H市的宴會來着,為啥還有秦教授的份?”
秦硯剝桔子的手頓了一下,然後不緊不慢地接了一句:“可能因為我是家屬吧。”
孫楷辰:“那為什麽我家屬沒有?”
趙政耳根一紅,丢下魏淮銘的手到一邊面壁去了。
魏淮銘揉了揉胳膊,瞥了孫楷辰一眼:“你哪來的家屬?人家答應了?”
說來孫楷辰也是奇怪,明明表現得挺喜歡趙政,甚至背地裏了解了他的生日和喜好,卻偏偏不表白。抱也抱過了親也親過了,倆人還是這麽不清不楚的。
甚至趙政有一次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問他他們現在是什麽關系,那頭卻直接關了機,後來孫楷辰回複他手機剛才正好沒電,趙政又不敢問了。
秦硯看見孫楷辰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眯起了眼。
他有什麽在瞞着他們。
魏淮銘其實也有這種感覺。他以前愛和孫楷辰玩,是因為舒服。這個人天生沒心沒肺,玩游戲的本事卻一樣也不少,愛咋呼也愛撒錢,完全就是地主家的傻兒子人設,但是最近幾次的接觸中卻給他一種矛盾感。
以前他不管受了什麽傷都會來他這告狀,現在卻連自己怎麽被人綁架又怎麽逃出來的過程都盡量閉口不提,甚至刻意和他們保持了距離。
好像自從他的繼母去世後,他就變了個人。
孫楷辰又換上吊兒郎當的語氣,朝着牆角邊正在表演物理自閉的趙政喊:“小可愛,你算不算我家屬啊?”
魏淮銘看着趙政紅透的耳朵啧了一聲:“那不還是你說了算?你要喜歡人家就別吊着人家,都他媽老大不小的人了,玩什麽暧昧?真慫。”
孫楷辰被嗆了一下,沖着秦硯眨了眨眼,後者直接轉開了視線。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尴尬。
倒是趙政先忍不住了,咳了一聲以後轉過身來:“行了老大,你們別笑話我了。我就是來看看你,你沒事就行,局裏還一堆事呢,我得趕回去。”
趙政語速飛快,溜得也飛快,聽到門響的時候屋裏的人才意識到他出去了。
孫楷辰臉上的笑挂不住了,往床上一躺就占了魏淮銘半邊地方,直接被床上的人推了下去。
秦硯剝完了橘子以後開始削蘋果,頭也不擡地問他:“為什麽?”
喜歡為什麽不表白,不喜歡為什麽不挑明?
孫楷辰幹脆坐在了地上,找秦硯要了一塊蘋果,仰起頭看着天花板:“再等等吧。”
“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們?”魏淮銘終于還是把這個問題問出來了。
“有啊。”孫楷辰把蘋果塞進嘴裏嚼了嚼,“高中時候我以你的名義給校花送過情書。”
魏淮銘給了他一拳:“怪不得我那段時間天天被一群人追着揍——不對,不是說這個……”
孫楷辰打斷了他的話,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不跟你們扯淡了,我得去追老婆了。”說完又沖魏淮銘笑了一下,“放心,絕對不幹犯法的事。”
秦硯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産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很像當年被抓走的父親。
那個男人幹了一輩子的壞事,到最後卻像是解脫了似的,抱起秦硯親了一口,然後轉身就走。
肩上擔着罪孽,身上帶着解脫。
要多矛盾有多矛盾。
邀請函掉到了地上,像是在雪地裏盛開的一朵豔紅玫瑰。
美麗而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