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阿姆沙斯潘丹(6)
整個酒吧裏只有舞臺燈在轉來轉去,音樂被嘈雜的人聲淹沒,鄭淵端着一杯剛調好的酒,坐在吧臺旁冷眼看着舞池中心的群魔亂舞。
他最近每晚都要來這裏,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點一杯酒慢慢喝,喝完了就離開。
偶爾有人過來和他搭話,他全當沒聽到。
調酒小哥倒是每天都不厭其煩地和他搭讪,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鄭淵本來覺得他煩,今天卻沒來由地接住了他的話。
“沒有。”
聲音低沉而疏離。
小哥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話是誰說的,見鄭淵盯着他看才意識到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讷讷地問:“沒失戀為什麽天天來這兒借酒消愁?”
鄭淵晃了晃酒杯,晃散了調酒小哥映在清酒裏的臉,臉上帶了點笑意:“小朋友,這世上比失戀痛苦的事多多了。”
“我不是小朋友了。”對面的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聲說,“已經成年了。”
鄭淵“嗯”了一聲,喝光了杯裏的酒。
“走了。”
“等等!”調酒小哥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搭在吧臺上的手,又馬上觸電般地松開,垂着頭問了句,“你明天……還來嗎?”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我新調的酒明天上,想讓你嘗嘗……”
“不來了。”鄭淵打斷他的話,正好掃過來的一束光照亮了對面人的臉——已經憋得通紅了。
調酒小哥遺憾地嘆了口氣,聽見對方下一句話以後,剛從嗓子眼裏掉下去的心髒又提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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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淵笑得很紳士,溫聲詢問:“跟我走嗎?”
調酒師擡頭的那一瞬間,看到藍紫色的燈光落進鄭淵的眼睛裏,被纖長的睫毛紮破,變成了星星。
“他不接我電話。”孫楷辰無奈地把手機遞給魏淮銘,“要不你來?”
這裏有鄭淵聯系方式的只有“金三角”和孫楷辰,前者直接提示關機,後者則是無人接聽。
“我來也一樣啊。”魏淮銘拿出自己的手機撥了號,“你看,這不還是……”
“喂?”
電話接通了。
魏淮銘開的是免提,秦硯聽到這聲“喂”就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鄭淵的聲音。
魏淮銘同樣聽出來了,問:“鄭淵呢?”
“他在洗澡。”
調酒小哥下意識地向浴室方向望了一眼。
酒店的浴室設計得很一言難盡,想來是覺得有些人接受不了整塊透明玻璃,但又想搞得色氣一點,就把上半部分搞成了透明的,下半部分用的是磨砂玻璃。
鄭淵一轉頭,就能看到屋子裏的情況。
在看到屋子裏的人舉着他的手機說話時,臉色迅速沉了下來。
那頭的魏淮銘一頭霧水:“洗澡?不是,你誰啊?新男朋友?”
調酒小哥臉上燒了起來,說話也結結巴巴的:“還……還不能算是……”
“誰允許你接我電話的?”鄭淵匆匆忙忙地從浴室裏跑出來,随手扯了塊浴巾圍上,身上的水珠都沒來得及擦,氣壓低得像是要吃人。
“我……我就是聽你手機響了……”
太心急了。剛認識就企圖接近他的生活,甚至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去試探他的态度。
鄭淵搶過手機,還沒來得及挂斷,就聽到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鄭淵,是我。”
還沾着水珠的手就這麽靜止在了半空。
他甚至已經忘了又多久沒聽到過這個聲音了。好像有一個世紀了,又好像每天都能聽到。
如果把白天和夜晚的自己切割,那麽這個聲音就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到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沖進他的夢裏,雕刻出那個人的影子。
屋子裏安靜得要命,只剩下鄭淵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開口:“來見我。”
命令的語氣把鄭淵拉回了現實。他呸了一聲:“你現在是以什麽身份來和我說話?你覺得你還能命令我?”
那頭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你不是想報仇嗎?來見我。”
“誰不知道你現在和……”
“一個小時後,老地方,不見不散。”
鄭淵還沒來得及拒絕,電話已經被挂斷了。
酒保小哥聽不到談話的內容,單單是看着他表情的變化,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鄭淵瞥了他一眼,幹脆利落地穿好衣服,關上了門。
撲面而來的冷風和酒店大廳裏的暖氣一撞,把他撞清醒了。
他甚至什麽都沒有想,就像中了蠱一樣執行了那個人的指令。
鄭淵望着面前的霓虹燈勾起了嘴角——真是賤骨頭。
“金三角”把手機還給魏淮銘,看着呆愣的衆人挑了下眉毛:“怎麽了?”
“你就這麽挂了?”孫楷辰瞪着眼嚷嚷,“你知道打通這電話多不容易嗎,你就這麽挂了?而且你剛才那是什麽态度?要是我……”
“不是你。”男人細心地把手裏的照片展平,塞進了外套的內兜裏,“他是鄭淵啊,不是你。”
秦硯把自己挂在椅背上的羽絨服遞給魏淮銘,又往自己身上套了件衣服,問:“去哪?”
本來以為他們口中的“老地方”會是個陰森詭異的地方,沒想到“金三角”指揮着他們拐到了一間突兀的小房子前。
這是李瑾案分屍的地方。
“巧吧,我也覺得很巧。”後排的男人輕笑了一聲,“我的小朋友不敢明目張膽的跟我一起住,我好不容易才找個這麽個偏僻的地方。”
“可惜了,不僅用了我的東西,還把屋子弄得一團糟,”
他每周都要來打掃一次屋子,直到有一次來的時候發現這裏被拉上了警戒線。
屋子裏已經不成樣子,他本來想強忍着不适感把血跡都清理幹淨,最後還是沒能做到。
案件轉了一個圈,轉回了原點。
進展到這裏,說這個案子不是人為的都沒人信。
利用李瑾的模仿作案激起連環殺手的不滿,又不敢确定這是否能真的把他引出來,于是火上澆油地毀了他珍視的東西。
毀掉了他的藝術,又毀掉了他的執念。
秦硯重新把門拉開。
血腥味散得差不多了,地上依舊是鏽紅色的,噴濺在牆上的鮮血凝固成詭異的形狀,像是在油鍋裏掙紮的孤魂。
鄭淵是一個人來的。
自從他被人從警局接走之後,那邊對他的态度就變得很微妙。
先是他身邊的保镖被調走了,後來叔叔也不再聯系他,偶爾接到任務也只是派人來轉達。
很明顯,他被冷落了。
鄭淵到得比秦硯他們晚,遠遠地看見這邊停着輛車,突然産生了回去的念頭。
魏淮銘正好站在門口順氣兒,遠遠地朝他揮了揮手,鄭淵轉方向盤的動作停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開過來了。
“來了啊。”魏淮銘見鄭淵從車上下來,自來熟地給他遞了根煙。鄭淵沒理他,徑直走過去推門,又被魏淮銘攔住了。
鄭淵挑了下眉毛:“什麽意思?诓我?”
“沒有沒有,裏面談事兒呢。”魏淮銘執着地給他遞煙,對方不情不願地接了。
“我就是想問問,你真是抖m啊?”
鄭淵嗆了一口煙,邊咳邊翻白眼:“關你屁事。”
“你看你現在這态度,前幾天見我的時候還深情得跟什麽似的,現在見着老情人了就原形畢露了?”魏淮銘嘆了口氣,“可能這就是男人吧。”
鄭淵被嗆的那股勁兒還沒過,又咳了兩聲才順過氣來,剛準備罵,就見門被推開了。
“金三角”站在距他不足三米左右的地方,向他伸出了手。
鄭淵細細打量着他的樣子,喉頭像是卡了一塊血,嘴裏全是苦澀的血腥味。
歲月沒在他的臉上留下什麽痕跡,和過去唯一的區別不過是瘦了點。
男人臉上挂着久違的微笑,一如初見。
我多沒出息,明明恨你入骨,再見還是心動。
鄭淵掐了自己一下才回過神來,一把抓住那只手把對方拽了過來,另一只胳膊迅速環上了男人的脖子,還帶着體溫的彈簧|刀抵在了男人的脖頸上。
冷風迅速吹散了刀上的餘溫,涼意激得他皺起了眉頭。
“你該換個暖和點的武器。”男人全程都沒有掙紮,任由鄭淵折騰,就着這個姿勢偏頭湊到他耳邊提了個建議。
随着他這個動作,刀子往裏進了一寸,有鮮紅的血滲出來。
魏淮銘想上前阻止,被秦硯拉住了。
“你怎麽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鄭淵把刀子又往裏送了一寸,咬牙切齒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做夢都想殺了你?”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男人的聲音極盡溫柔,帶着無窮的包容和缱绻的愛意,“我想過無數種死法,可它們都不夠漂亮,但是遇到你之後,我就想,總有一天你會殺死我,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
“你是我所有的藝術品中,最完美的一件。”
脖子上的血已經把整把刀都染紅了,鄭淵一個字都沒有回複他,把刀從他脖子裏拔|出來,指向了胸口。
秦硯手上一松,魏淮銘迅速沖了過去。
匕首落下的那一刻,魏淮銘把“金三角”從鄭淵懷裏拽了出來。
但是自己腰上的重量消失了。
鄭淵舉起了剛從魏淮銘那裏順走的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