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拾壹

慶帝從未見過這樣瘋狂的太子。

盡管對他的話将信将疑,還是派陳萍萍指揮黑騎前去支援範閑,結果不等黑騎出了慶國,便遇上個活蹦亂跳的範閑。

“幸不辱命,陛下。”?

陳萍萍瞧着慶帝,一臉得意,“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啊,陛下。”?他也可以安心把擔子交給範閑了。

慶帝将範閑左看右看,連連道好。

“那陛下,我可以回去了吧?”範若若早在路上把近來京都要聞說與了他,雖然他也曾刻意引導,可這慘烈的結局真的發生時,他還是心悸不止。愈發想念那個單薄的身影,想親眼确認他安好。

這當然瞞不過慶帝的眼睛。

“着急?”

“臣離京多日,日思夜想京中親友?”

“哈哈哈哈,親友?”慶帝轉了一圈,複又搭上範閑的肩膀,“那老二是親是友啊?”

範閑坦坦蕩蕩對上慶帝的眼睛,“二皇子是這世上對臣最重要的人。”

“範愛卿立此大功,朕當予你獎勵。”

“為陛下分憂乃臣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把老二給你吧?”

範閑心中一窒,“臣不解陛下何意?”

“哼!裝傻!”這個掌握着帝國最高權力的男人從來都讓人看不分明,他衣着随性,佝偻着身子,甚至很少發怒,卻沒有人不畏懼他。

好在他也不真是要追究這個問題,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範閑從大殿離開時,一身冷汗,陳萍萍同他一起離開皇宮,臨別時似有話說,又只是嘆了一口氣,他也曾真心悅愛一人,情若能自抑的話,又怎麽有這麽多癡男怨女?

範閑趕過來時,費介又在給二皇子施針。

李承澤很想跟費介打個商量,別折騰了,就讓他拖着這樣的身體瞎過吧,無奈的是,自從謝必安發現上次被騙後就不太聽從他的指揮了,只要他一表現出對治療的抗拒,謝必安二話不說就跪地上請罪,愁死個人。

費介一針下去,李承澤手裏的床單便皺成一團,要不是病久了沒力氣,這床單估計就直接報廢了。

費介已經見怪不怪了,算起來二皇子今天表現已經不錯了,第一次施針時,他簡直恨不得立刻跑到北齊去問問範閑相中的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擡手準備下第二針。

範閑推門時就瞧見心上人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哪兒還有什麽閑心興師問罪啊?慌忙隔到兩人中間,而二皇子趁機将自己卷入被窩,腦袋都埋進去,動作之迅速根本不像傳聞中卧床多日氣息奄奄的病人。

“不是,師父,你幹嘛紮他啊?”範閑沒錯過方才一閃而過滿是針孔的後腰,心疼。

李承澤有了倚仗,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使勁點。

“不是你說的要讓他看上去十分病重朝不保夕嗎?我就是按十分病重給他治的啊。”怎麽還落埋怨了?

“其實也可以不這麽重?”

“那到底是重不重啊?”師父難當,費介算是看明白了,這倆啊,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天生絕配!

謝必安糊塗了,這師徒倆唱的哪出啊?

範閑把李承澤從被子裏抛出來,披上外衣,嚴肅了神情。

“你的毒是我下的,已經被我師父解了,你這幾天還下不了床,是我師父故意用藥拖着掩人耳目。”

“和我猜的差不多。”李承澤嗓子還是不舒服,多說幾個字就幹癢難受,接過謝必安遞來的茶水,預感今日恐要長談。

“你知道毒是我下的還與範思轍繼續交好?還放過滕梓荊?”

“範思轍故事講的好,滕梓荊是無辜的。”

在北齊見到滕梓荊時,他便猜測對方已明了一切,此時見他親口承認,心中依然驚憾不已。

這人看着懶洋洋的,才華,機敏卻屬當世罕見,随便換個身份都能潇灑快意度過一生,卻偏偏生在帝王家。

“我只是好奇,範閑,你兜這麽大個圈子,把所有人都算計了,你到底圖什麽?”他久在樊籠,不相信感情,不相信直覺,只信利益糾葛和眼前的一切。範閑這部棋走的太急太險,稍有不慎,就是滅頂之災,他到底圖什麽?

“再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問。”

“勾結北齊?”

點頭。

“貪墨銀錢?”

點頭。

“豢養私兵?”

點頭。

對方痛快的承認反倒讓範閑一腔火氣無處着落了,“為什麽?”

“大概是運氣不好吧。”

這話旁人來聽,定會覺得李承澤得了便宜還賣乖,當朝皇子,生來便金尊玉貴,高人一等,竟還嫌自己運氣不好,可範閑聽懂了。

他見識過困住李承澤的那堵高牆,也丈量過鎖傷他翅膀的那條鐵索,他曾易地而處,如果他是二皇子,又會做些什麽呢?他想不出來,只能愈發心疼。

“範大人要告發我嗎?”

“你明知道我不忍傷你。”

費介聽的牙酸,拉上謝必安出去當門神了。

“範閑,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走哪條道我都跟着。”

“我是你哥哥。”

“我不在乎。”

這是個和記憶中不太一樣的範閑,李承澤有些不适應。最近發生的事情和他理解的都不太一樣,他也沒別的事做,就整天躺在床上想,想他的前世今生,想那些他深埋心底一直試圖掩藏的秘密,想他的未來。

範閑也不催他,仿佛又回到了他離開前的時光,一個靜靜看書,一個慢慢寫字,互不幹擾,又一派和諧。

天色漸漸暗下來,守門的費介見裏面長久不出聲懷疑倆人睡着了,正想敲門叫他們吃飯,李承澤終于開口了。

“範閑,我認命了。”

接受自己有這樣一個異于常人的父皇,接受自己兩世為人的倉皇,接受自己內心對命途無解不可言表的悲怆。

他又重複,“範閑,我認命了。”

說罷便低下頭,逆着燈光,看不清表情,範閑想抱抱他給他點力量,又被他推開,只好自己走遠成全他的驕傲。

無論怎樣,他總算是又回來了。

可以天天見到李承澤,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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