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缺出門前拿走了古董店裏鎮店之寶,龍燭燈。千叮咛萬囑咐,早五晚六定要把門窗鎖好,後院的落葉必須在他回來前清掃幹淨,臨走前還是放心不下,掏出一把桃木劍按在我手裏。
我只道他疑神疑鬼,杞人憂天,出去做事還不忘記奴役我。
“防人之心不可無,它們最喜幻化人形,專門找你這樣的人下手。”
“我這樣的是什麽人?”人在屋檐下,我只好接過巴掌大小的桃木劍,十分不情願插在屁股兜裏。
“若是敲開腦殼足夠讓山魅、小鬼飽餐一頓。”
謝謝您嘞!!!
“我就當是褒義,您誇贊我聰明。”
他看了我片刻,有些出神,最後萬般無奈地搖搖頭:“聰明反被聰明誤。”
無缺站在古董店門前,長相過于俊美,黑發飄飄,十足畫中人,和這老字號的古董店如出一撤的神秘,吸引了不少來這邊旅游的游客進到古董店裏逛逛,甚至于偷偷的拍照。我實在騰不出手送他,只能滿臉堆笑的把他推出門去,一路好走。
下意識瞟了一眼離開的身影,來到這個名叫“花開”的古董店已經三個多月了,我始終對制作後悔藥一點頭緒都沒有。
翻閱了姥姥留給我的整本藥譜,既然蔓達能在藥譜上出現,也就說老一輩的人或是家族先人曾見到過。
我按照舊址找來時,赫然發現牛皮圖紙上那座拔地而起的高山,夷為平地,坐落在蔓達出現的地方是一家老字號的古董店。
無缺就是這家古董店的老板,人如其名完美無缺,不過卻有個不為人知的癖好,出門時一定會舉着一盞破燈,這破燈還有個好聽的名字,龍燭燈。
前些天他去做了件大事情,至于是什麽事情我從不逾規越矩。
只是他回來時,臉色并不好看,把龍燭燈往牆檐上一挂,取走燈芯嘆氣,我想這次出門他是要找可以代替讓龍燭重新燃起的燈芯。
他究竟是人是鬼,不好說,但我卻一點都不怕,因為他曾救過我的性命,在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他也被守迷信的老祖宗叫做什麽來着?
Advertisement
哦,對了,是古物邪祟,墜仙堕神。
最初,我也是一直這樣認為。
一團毛茸茸的白色物體在我腿邊蹭來蹭去,我回神後才想起沒有喂貔貅(pixiu),只好掏出私房錢,整整三張百元大鈔就進了貔貅嘴裏!
“下次姐姐要是有急用,伸手掏個幾千塊,你可別怨姐姐貪財,你主人養你不就是為了大錢生小錢,小錢生小小錢的嗎?錢生錢,用人類的話講就是有投資就得有回報。”
我蹲在地上揉着貔貅一身白毛,古董店進進出出的人似乎也被這只大型薩摩耶吸引住了。貔貅對我龇牙咧嘴,似乎怨我在他脖子上栓了只鈴铛。
挂在貔貅脖子前的這穿鈴铛可不是一般的鈴铛,是無缺用來迷幻普羅大衆的障眼法。
貔貅是驅邪鎮宅的神獸,龍頭、馬身、麟腳,形似獅子,毛色灰白,會飛。若以真身示人,只有兩個結果,要麽你死我活,要麽被抓進研究所。
游客上前摸它的時候,往往是我吓的直冒冷汗,生怕眼前這不看眼色的大爺一口吞了犯太歲的人類,我心中暗暗,有什麽樣的主人就養得出什麽樣的寵物。可是無缺告訴我,貔貅與人較好,不食葷腥,主食金銀珠寶。一角稱為“天祿”,兩角稱為“辟邪”,有嘴無肛,能吞萬物而不洩,納食四方只進不出,可招財聚寶。
但是,每每看到貔貅那雙綠的發亮的大眼珠子,背後一陣冷寒,和迷幻人類視線的那只可愛大狗,大相徑庭。
“無缺哥哥不在嗎?”
我坐在繡着龍鳳花紋的黃花檀木椅上,搖搖頭。不出所料,那個看上去比我小不了幾歲的姑娘聽到結果扭頭就走了,臨走還看着我用力嘆了口氣,嘟囔着:“把無缺哥哥的招牌都快砸了,好端端的種什麽花啊……”
郁悶,這已經是今天第十三個人這麽問的人了,也是第十三個只是說說,而不打算進店看古玩的人。
從老古物離開的一剎那,熱鬧的景象瞬間不複存在,我拿着噴壺沖着鮮紅欲滴的盆栽灑水,雙手合十,祈禱這次能瞎貓碰上死耗子,把蔓達種出來。
十幾盆大大小小的盆栽擺在店門口,除去後院羅列的植物瘋狂生長,卻唯獨不見開花。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眼前這幾盆紅的滴血的花上。
店門口風鈴響起,一陣腳步聲,我頭也不擡的擦着花瓣:“無缺不在,今日不開張。”下了逐客令,免去一切叨擾。
“我是來找你的。”
篤定的語氣迫使我擡起頭多看了他幾眼,白皙若刻的臉色蒼白的不像個活人,除了那張幾分姿色的面孔顯露在外,其他部位全部裹在一個像是黑布的大衣裏,随着我打量起他的眼神,如影随形。
我輕咳幾聲,跟着無缺這麽久了,是人是鬼或是妖,我還是能分得清。
鬼無影、駭人、死前什麽樣顯現出的形狀就是什麽樣。
妖狡猾,可化人形、蠱惑人心,多為山魅,或是修煉百年的殘妖,在現代社會想遇見一個法力上千年的妖精比登天還難。
然而,想看見這些,除非你有一雙通靈眼也就是所謂的陰陽眼。
很可惜,我沒有,但世上總有一種被老天遺忘的人,他們命硬,克死雙親,天煞孤星,命格慘不忍睹,能感覺到這些東西,也的确見怪不怪了。
這個像影子一樣的男人,恰好與以上三種類型都不符合,非人非鬼及非妖的東西,我只見過一人,那就是我的老板,無缺。
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
手裏摸索到屁股後面的桃木劍,心裏安全了不少,我挑了眉,一派客家主人的勢頭:“我說了,今日不開張,有事明天在說。”
這是第二次下逐客令,顯然對面的男人當成了耳邊風。
“貔貅,送客。”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驚動那只看上去脾氣好到跟只大貓一樣的動物,它聽見我的聲音,抖落脖頸上的鈴铛,原形畢露,擋在我身前,張着一張大嘴,銅臭味熏天。
“蔓達。”他頓了頓,先是觀察到我不自然的神情,随後一字一句的說給我聽,“我知道在哪。”那人雲淡風輕的開口,眉眼惆悵中滑過一絲狡黠。
“那你說說看。” 我目不斜視,停下手裏的東西,倒了一杯茶水,推到那男人面前。
過于自信的原因,不為別的,藥譜世代相傳,外人不知道蔓達,也不會知道後悔藥,更何況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蔓達在何處,他又怎麽會知道?
“你信我,自然會相信蔓達的下落,你不信,我告訴你也沒有用。”
“你找我應該不只是為了說教的吧?”
“好一張能說會道的嘴,藥王世家總算出了個夠機靈的,不過要是機靈的過頭看破了世間……”他上下打量,那雙黑眸如曜石,眸中帶着戲谑,“反倒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禍之災。”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涼薄地翹了櫻色的唇。
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向我湧來,整個鄉村火勢沖天、濃煙滾滾分不清是晝夜還是晨曦,蒼白的對話,刺耳的哭喊聲……
腦中被撕裂的痛,這人我惹不起,眯起雙眼,指了指門口,我嘴角一勾:“請回吧。”
那人也順着我的手指看向門外,不知是他太過大意,還是根本沒料到我會出手傷他,待他回過神來,用手擦去臉上的血跡,一道觸目驚心的口子爛在臉上。
桃木辟邪,邪物不可近身,遇兇化吉,傷口難愈。
我手裏握着無缺臨走前給我的桃木劍,他直盯盯的看着我,眼白翻了一大半,甚是吓人。古董店的門被風吹得吱吱悠悠,店裏的燈也忽明忽暗。
情急之下我掏出兜裏一把符咒全扔在那人身上,舉着桃木劍躲在貔貅身邊。
這些呈三角形的符咒是無缺給我的,我身上除了衣服是自己買的,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全都是無缺專屬,明明無缺他自己就不是人,又從哪搗鼓的這些?
眼下我不敢分心,亂晃着桃木劍,蹲在地上像擊劍手!
那人被我的動作弄笑了,拍掉身上的符咒,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半夏,你真頑皮,為何不拿着桃木劍往這裏刺?”他指指胸前,不為所動。
我手心出了很多汗,硬不肯求饒,只能逞一時嘴上功夫:“刺了,你就,可以走嗎?”隐不住顫抖。
他只笑不語,突然俯身:“當然,你也知道我對你手裏的這把劍束手無策,瞧這臉上的口子,還流着血呢。”峰回路轉,“恩哼?若你不會後悔,盡管刺~”
“你究竟是誰,想要幹什麽!又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被逼無奈,這種壓迫感莫名的熟悉,偏偏對着那雙黑黝黝的大眼,那雙占滿了整個眼白的黑瞳下不了手,竟……下不了手,是為了美色麽!
真是罪孽!
“哦呀,小半夏別激動呀!我只想告訴你蔓達在哪裏而已!”
“我與你非親非故,你憑什麽幫我?”
“至于為什麽幫你?只是一個承諾而已喽~小半夏,你要找的蔓達在無缺手裏,等他回來,你只管問他索要便是。”
“你到底是誰!怎麽會知道……”
未等我說完,他掐住我的脖子,硬是待我入懷,在我額頭上一咬,除了口水就是火燒火燎的痛!
我踮腳推開他,臉紅了一片,十八年還未曾跟異性這麽親昵過,這哪算的上異性,到現在都不知道這混球是個什麽東西!
沒等挨巴掌,他拂袖一揮:“這份謝禮我就收下了。”
“無恥之徒!”
“哪裏無恥?你劃了我一道,我又沒向你讨回來。”
“咳咳!你之前說蔓達在無缺手裏的事情可是真的?”我頓時吃癟,人家的确沒有先攻擊我,只不過氣氛吓人,我又孑身一人。
“當真,你早晚都會問他,何必向我求證?”
這人點頭,有種親昵,是無缺沒有的,即使生活了三個月也不如今天第一次相見。
“你究竟是誰……”
“活了上萬年的老鬼。”
咻的煙消雲散,如同他來時一般,風鈴四處搖擺。
怪不得,他說起話來,像古人,活了這麽久,所以連蔓達也知道嗎?
第一次見到可以化身為人形,有影子的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