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示警

齊小山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追獵的狼,雖然早已精疲力竭,卻還是得拼命地奔逃。這一路上他像狐貍一樣設下了七八處迷魂陣,但追蹤他的都是些頂尖的獵人,他們輕易就識破了齊小山的伎倆,逐漸逼近,離他不足半裏之遙,這已經是一個無法逃脫的距離。

快了快了!齊小山不斷在心中鼓勵自己,目的地已然在望。

前方就是那幢三層高的望月樓,齊小山知道,每個月的這天下午,那人都會來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接見那些苦候多時的顧客,只要能見到他,讓他把那個警示帶給公子襄,就算被身後這些追擊者擊殺當場,也可死而無憾!

望月樓漸漸近在眼前,齊小山甚至能看到三樓牡丹閣那洞開的窗戶裏影影綽綽的人影。他暗松了口氣:禹神保佑,我總算可以把那警示帶到!

突然,望月樓前方十字街口那端閃出了一個懷抱長劍的佝偻人影,像影子一樣貼在牆根。遠遠地,他散發出的強烈死亡氣息就給人以無形的壓力。齊小山頓感渾身冰涼,雖然只是初次見到此人,但齊小山立刻就猜到,只有殺人無算的影殺堂絕頂“影殺”才會散發出這種死神一般的陰冷氣息!那人好整以暇,戲谑地盯着急奔而來的齊小山,他剛好攔在了通往望月樓的路口。

齊小山腳步急止,他急切地環顧四周,企盼能找到其他通往望月樓的道路,但他失敗了,要接近望月樓必須沖過那個殺手的攔截。不僅如此,跟蹤而來的追擊者離他已不過數十丈之遙,現在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十字街口另外兩側也有人慢慢逼過來,他們的神态舉止無可掩飾地暴露了他們那極高的專業素質。若不是顧忌這兒是鬧市區,恐怕他們早已經動手。齊小山不甘心地望着不遠處那扇窗口,離那兒已不足二十丈,這二十丈卻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禹神啊!快賜我力量!他在心中焦急地祈禱!

像是回應了他的祈禱,一旁一扇烏沉沉的大門突然打開,一個形貌猥瑣的老頭被人從門裏扔了出來,裏面一個地痞模樣的漢子拍拍手上那莫須有的塵垢,罵道:“媽的,輸光了還要賭,你當咱們‘富貴坊’是哪裏啊?”

門裏除了地痞的咒罵,還隐約傳來吆五喝六的嘈雜人聲,顯然是一間半公開的地下賭坊。齊小山想也沒想就拐了進去,那地痞剛伸手要攔,齊小山遞過去的一塊碎銀立刻讓他收回了手。

“客官請!”地痞殷勤地向裏示意,看在銀子的份兒上,他裝着沒看見齊小山渾身的血污,只在心中尋思:傷得這般重還要來賭,看來又是個賭鬼!

賭坊中人頭攢動,齊小山挑了個賭客成堆的桌硬擠進去,立刻引來兩邊賭客的不滿,不過一看齊小山滿身的血污和懷中的短刀,幾個賭客趕緊把髒話咽了回去,還自覺往兩旁擠了擠,給齊小山留出一個相對寬松的位置。

“發牌!”齊小山把身上所有銀子往桌上一拍,足有二十餘兩,令這小小賭坊中沒見過世面的賭客們一陣騷動。只有莊家不動聲色,依然手腳麻利地砌牌發牌。這桌是推牌九,片刻間兩張黑黢黢的骨牌就推到齊小山面前,他把牌扣入掌中,眼光卻掃向兩側。只見兩個殺手也已經跟蹤進來,若無其事地混在衆多賭客中盯着自己。齊小山不怕他們突施暗算,他很清楚除非是萬不得已,這些殺手不會在人群稠密處動手,他們總是很小心,不想讓人認出來,成為六扇門通緝的逃犯。

“殺!”齊小山一聲大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見他“啪”地一聲把骨牌拍在桌上,順手奪過身旁一位賭客手中的茶杯,咕嚕嚕喝了一大口後又塞還給他。那賭客驚訝地發現,自己那滿滿一杯茶已經變成了半杯血水。

“我贏了!”齊小山等莊家一開牌,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銀子,卻被莊家一把扣住了手腕。“慢着!這牌有問題!”莊家盯着齊小山面前那兩張牌,對身旁的助手一擺頭,“亮堂子!”

這是賭場術語,就是亮出所有的牌,以查是否被人偷換。助手熟練地掀起所有的骨牌,衆人頓時一目了然。齊小山的牌明顯多出來兩張,仔細點甚至能發覺那兩張牌的成色與其他牌有明顯的區別。

“老大,逮着個換牌的老千!”莊家興奮地沖賭坊內進一聲高喊。裏屋立刻傳出一個粗豪的嗓音:“照老規矩,左手出千剁左手,右手出千剁右手,雙手出千就兩只手都剁了!”幾個賭坊的打手立刻圍了過來,有兩個還掏出專門剁人手腳的斧頭把玩着。衆賭客趕緊往兩邊閃開,把齊小山一人留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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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出千也想點高招啊,居然用換牌這等拙劣的伎倆,”一個把玩着斧頭的大漢用貓戲老鼠的眼神打量着齊小山,“別怪哥哥我心狠,出千最少要剁一只手,這是天底下所有賭坊的鐵規,咱不能壞了規矩不是?”

說着他就來抓齊小山的手,不想齊小山突然掀翻了賭桌,一把推開他就往門外跑去。周圍那些打手已經小心提防了,可還是讓齊小山一口氣沖出人叢跑到門外,一路撞倒了七、八個賭客。衆人吶喊着追了出去,場面一時混亂不堪。跟蹤齊小山進賭坊那兩個殺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在這人多的地方貿然動手。

齊小山沖出賭坊後立刻向望月樓拔足飛奔,十幾個賭坊的打手號叫着追在他身後,立刻吸引了街頭所有人的目光。

前方堵在通往望月樓路口的那個殺手立刻手扶劍柄做好了出手的準備。很明顯,只要齊小山敢沖向望月樓,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哪怕在鬧市殺人也顧不得了。誰知齊小山跑到離他數丈遠時突然折向左邊那條街口,但那條街口也有人守候,齊小山跑到那路口,立刻又再折向左邊,不過後面那條路也有追擊者迎上來,他只得再往左邊拐。片刻工夫齊小山已在十字街口跑了一大圈,卻依然沒找到逃脫包圍的辦法,他像落入陷阱的狼一樣,在十字街口不停地來回奔跑。

十幾個打手追在齊小山身後跟着跑了兩圈後,有幾個聰明的便改變策略繞到他前面去堵截,卻被齊小山拼命揮舞的短刀逼開。不過這也延緩了齊小山奔逃的速度,後面追擊的斧頭匕首終于招呼到齊小山後背上,鮮血噴湧而出,齊小山卻不管不顧,依然拼盡全力在十字街口來回奔跑。

“媽的,這小子該不是被吓傻了吧?”追擊的打手們陸續停了下來,奇怪地望着依然在來回奔跑的齊小山。只見他從東折向南,再由南折向西,由西折向北,最後又由北折向東,來來回回沿着固定的路線在十字街口拼命地奔跑,鮮血因激烈的奔跑不斷從他身上的傷口噴湧而出,灑在他奔行的路線上,留下一路斑駁醒目的血痕。

打手們不再阻攔追擊,只看他流出的那一路鮮血,任誰都知道他已經堅持不了多久。衆人抱着胳膊好奇地看着齊小山,尋思這小子要到什麽時候才能不像落入陷阱的野獸那樣徒勞地來回瞎跑。

力量在随着鮮血飛逝,齊小山感覺雙腳就像踏在棉花上一樣虛飄,神志也漸漸迷糊。他最後看了一眼遠處望月樓三樓牡丹閣那扇窗戶,隐約可見有人在窗口張望。齊小山不禁在心中大叫:你可一定要把這信息帶給公子襄啊!公子,你可一定要讀懂這信息啊!

不知跑了多少圈,齊小山終于無力地摔倒在地,幾個打手緩緩圍上去查看,一個打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齊小山的鼻息,立刻驚訝地縮回手:“死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面色陰沉的家夥擠入人叢,衆人只覺眼前有道寒光閃過,齊小山的脖子上立刻現出了一道小小的刀口,剛好破開頸項邊那條大血管,但意外的是,刀口中幾乎沒有鮮血噴出,想來鮮血早已經流盡。衆人擡頭要尋找出劍之人,卻見那人轉瞬間已經走出老遠,自始至終沒一個人看清他的模樣,只看到他那佝偻瘦削的背影,像一只在秋風中踽踽獨行的老狗。

“死了!”一個打手不甘心地摸摸齊小山的脈搏,立刻吓得一縮手,“這下麻煩了,官府非找咱們麻煩不可。”“有啥麻煩?不過是個外鄉人,弄去埋了就是,只要沒人報官,官府才懶得管這等閑事呢。”

就在“富貴坊”的打手們商量着如何處理齊小山屍體的時候,望月樓三樓的牡丹閣內,一個面色滄桑的老者正遙遙望着十字街頭這一幕,随意地問了句:“下面是怎麽回事?”

一直在牡丹閣中親自侍候的望月樓熊掌櫃趕緊吩咐一個夥計下去打聽,這老者是望月樓最尊貴的客人,随便一句話都被熊掌櫃當成聖旨來執行。

不一會兒,下去打探的夥計就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垂手對老者彙報道:“是在‘富貴坊’出千的外鄉人,賭錢時換牌出千,被人逮了個正着。成老大本想剁他一只手就算了,誰知道他被吓傻了,在十字街口沒命地來回跑,弄得身上傷口迸裂,血流而盡死了,成老大已讓人把他弄去葬了。”

“唉,真是丢人!”老者小聲嘟囔了一句,最後看了一眼那個不知名的老千在十字街口留下的一路殷紅的血跡,從這窗口看去,那血跡四四方方像個大大的“口”字,正好在十字街口的中央,遠遠望去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老者遺憾地搖搖頭,在心中暗自嘆息,一旁的熊掌櫃賠笑道:“還從來沒見過這麽笨的家夥,其實那應該算是笨死的。”

“客人來了沒有?”老者無暇理會這等閑事,收回目光緩緩坐回主位。

熊掌櫃趕緊賠笑說:“客人們已經等候多時,就等您老的吩咐。”

“讓他們遞上來吧,今日已有些晚了。”

熊掌櫃趕緊退了下去,匆匆來到二樓一個隐秘的房間,親自引着一個客人來到三樓的牡丹閣,那客人在熊掌櫃示意下,一言不發,把一個信封擱到老者面前的書案上,然後拱拱手退了下去。

等他離開沒多久,又一個客人被熊掌櫃領進牡丹閣,來人也像先前那人一樣,一言不發地留下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就走。不一會兒工夫老者就接待了四五個客人,都是一言不發留下個口袋或信封就走。看看再沒客人了,老者這才把那些信封和口袋用一個大袋子收起來,剛準備要離開,熊掌櫃卻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賠笑說:“還有一位客人,不過她的敬獻有點兒特別,我不敢自作主張,還要您老拿主意才是。”

“特別?”老者有點兒意外,但更多的是懷疑,“讓她來吧,我倒想看看,還有什麽東西可以稱得上‘特別’?”

熊掌櫃這次沒有親自去引領,而是沖樓下拍了拍手。不一會兒,一個素白的身影漸漸從樓梯口升起來,在熊掌櫃示意下緩步來到牡丹閣內,沖老者盈盈拜倒。

雖然早已過了為女色心跳加速的年紀,老者還是眼光一亮,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氣。只見跪在面前的是一個只可能出現在夢中的女子,看模樣雖只有十七八歲年紀,卻給人一種驚豔的感覺。尤其那身素白的孝服,直讓人懷疑是狐精豔鬼,或者落難的女仙。

“小女尹孤芳,拜見公子襄特使。”她是第一個對老者開口說話的客人。

“你知道我家公子?”老者沒有怪她壞了規矩,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女子擡起頭來,沒有直接回答老者的問題,卻輕輕念起了那首江湖上廣為流傳的詩句:“千門有公子,奇巧玲珑心;翻手為雲霭,覆手定乾坤;閑來倚碧黛,起而令千軍;嘯傲風雲上,縱橫天地間。”

“你既知我家公子,就該知道他的規矩。”

“我知道,”那女子直視着老者的眼睛,“我有比錢財更寶貴的東西!”

不知從何時開始,公子襄就喜歡上了登山。別人登山是為享受沿途那絢麗的風光和艱難險阻的樂趣,公子襄卻只沉溺于登頂後一小天下的心曠神怡。在黃昏時分登上屋後那座無名小山,欣賞西天那豔麗的紅霞漸漸變成蒙眬模糊的墨霧,成了公子襄每日的習慣。俯瞰山腳下那些玩偶般的房舍,蝼蟻般的人流,讓人不由覺出天地之恢宏,人之渺小。遙望着山腳小鎮中那些忙忙碌碌的同類,公子襄不禁感到悲哀,人的一生難道就只為三餐一睡忙碌?在忙碌中走向墳墓?

當晚霞最後一絲餘晖也徹底隐去後,公子襄這才翻過身來,以手枕頭仰躺在山頂,浩瀚無垠的夜空中,月色蒼茫,繁星似錦。公子襄心情出奇的寧靜,只有遙望深邃不可測度的天幕,他的心中才有這種赤子般的寧靜,思緒也才不染任何塵埃。

遠處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像是某種四腳動物在山林中奔馳,公子襄慢慢坐直身子,轉望聲音傳來的方向淡淡問道:“阿布,是你嗎?”

月色蒙眬的山道上,漸漸現出一匹碩大無朋的獒犬,烏黑的皮毛上盡是淩亂斑駁的舊疤痕,一道道令人觸目驚心,令它看起來更見威猛。見到主人它不像別的狗那樣圍着主人搖尾乞憐,而是高傲地昂着頭,在一丈外靜靜站定,用微微泛光的眼眸默默與公子襄對視。那神态突然讓公子襄覺着它有些像自己,自傲、孤獨、不屑與他人為伍,甚至連它那身觸目驚心的傷疤也有幾分像自己,大概當初收留這條奄奄一息的野狗,就是覺出它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吧?公子襄這樣想道。

“是筱伯回來了?”公子襄懶懶問。阿布不可能回答主人的問題,只是吝啬地搖了一下尾巴,那神态似乎對主人搖搖尾巴都是一種難得的慷慨。公子襄見狀笑了起來:“阿布,你就不能多一點表示?好歹我每天都管你吃喝,可沒虧待過你。”說着公子襄站起來,遙望山腰喃喃道:“咱們回去吧,希望筱伯這次能給我帶回點兒值得期待的東西。”

半山腰有一幢樸素而精致的小竹樓,外觀正如公子襄衣着一般,簡約而不失溫雅,于平平常常中隐隐透出一種大家氣象。公子襄回到竹樓後,立刻躺進竹制的逍遙椅中,似乎多站一會兒都是一種受罪。竹樓中,那個風塵仆仆的老者早已等在那裏。

“公子,這次我給你帶回了些好東西,請過目。”面容慈祥的筱伯說着把褡裢中的信封一件件拿出來擺在桌上,然後一一打開信封,從內抽出一疊疊銀票擺在桌上,看那些銀票的花紋式樣,都是全國最大的通寶錢莊五百兩以上的大額銀票,一張就夠尋常人家幾年的開銷,公子襄卻連眼簾都沒有多眨一下,甚至沒有正眼看那些銀票一眼,只是意态蕭索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筱伯對公子襄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也不在意,又從褡裢中拿出一個樣式古樸的盒子笑道:“金陵蘇家這次倒是下了工夫,除了銀子,還弄來了失落多年的九龍杯,公子要不要看看?”

公子襄接過盒子,只見盒內是一只小巧的金爵,筱伯立刻在爵中倒滿清水,只見金爵內壁镂空刻有九條栩栩如生的小金龍,随着清水的蕩漾,小金龍便如活過來一般在杯中游動,公子襄見狀啞然一笑:“不過是件奇巧的玩意兒罷了,也沒什麽稀奇。”

筱伯見公子襄沒看在眼裏,忙把那些信封中的帖子一一拿出來遞給他,見他信手翻看着,臉上漸漸有不耐煩的神色,筱伯便笑笑說:“還有一樣東西,不過老仆卻沒法拿出來。”

公子襄眉梢一挑:“是什麽?”筱伯臉上的神情有點兒古怪,猶猶豫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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