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地站了起來,道:“徐大爺……我……”

徐林正要過去,祝老頭已嘻嘻一笑道:“他們三個都吃了排頭,現在聽我的了,徐老二,你快丢下刀滾吧!”

獨眼雕怒到了極點,忽然狂吼了一聲,身子驀地縱了起來,掌中那口刀,由上而下,直向祝老頭身上剁去,刀光一閃,已臨面門之上!

老貍怪笑了一聲,大棉祆向前一飄,獨眼雕這一刀,竟是擦着了他的衣邊砍了下去。

徐林二次向後一吞刀,這種東洋刀,他可真有點不大襯手,把子太長!只是急切之間,他也就顧不得許多了,這口刀由下而上,第二次揮了出去,直取祝老頭的面門。

老貍又是一聲怪笑!

他那像棉花球一樣的身子,滴溜溜又是一轉,徐林的長刀,第二次砍了一個空。

獨眼雕徐林的武功,雖然不如他胞兄徐雷,但是說起來到底也非一般人可比!

第二刀一落空,他身子向後一坐,一擰刀把,右腕向外一分,“刷刷刷”一連晃出了三刀。

祝老頭口中連哼了三聲,身子左右連晃,徐林三刀全部落了空。

就在他第三刀劈出之後,忽然竟自失去了對方的蹤影,獨眼雕左右看了一眼,大吃了一驚。

他向回一抽刀,才覺出不妙,再一看,對方那棉球也似的身子,竟在自己掌中刀上,施了一式“蜻蜒倒立”,整個身子,只憑一根指頭在刀背之上,竟然直線地倒立了起來。

徐林大驚之下,左手向外一推,施了一招“順水推舟”,順着刀背猛地推了出去。

他的手掌推出去,人家的身子也跳了起來。

獨眼雕就覺得面前冷風一掃,同時手心一陣奇熱,那口刀已到了對方手中。

徐林大吃一驚,他的臉可真有些挂不住了。當下一咬牙,擰身而下,正待奮全身之力,劈出一掌。這時候,卻聞得那老貍祝老頭一聲怪笑道:“獨眼雕,你當真不要命了麽?”

徐林不由立時止住動作,身子瑟瑟抖動着。

祝老頭兒鼻中哼了一聲,冷冷道:“我念在你平日做事,尚還沒有什麽大惡,故此網開一面,你怎地這麽糊塗?還不快走!”

說到此,他那雙小眼睛閃閃發着亮光。

現在看起來,他卻不是那種寒酸窩囊的樣子了,而是精神抖擻,神采飛揚,令人不寒而栗!

獨眼雕被祝老頭這幾句話,說得不禁心動了。

他又偏頭看了一下笠原一鶴,好在還沒有什麽外人,否則自己這個臉可就丢足了。

當下長嘆一聲,苦笑道:“好吧!老貍,今天晚上,我是栽在你手上了。”

老貍龀牙一笑道:“栽在我手裏的人多啦!”

獨眼雕點了點頭,冷然道:“把船靠岸後,請你們二位下船吧!”

祝老頭嘻嘻一笑道:“對不起,我們送你上岸的好。”

徐林低頭嘆了一聲,道:“好吧!”

老貍才回過頭來招呼三頭蛇道:“船靠岸!”

三頭蛇這時見狀,早已吓得屁滾尿流,哪裏還敢不遵?匆匆把船劃到岸上。

徐林此刻真成了喪家之犬,可是一點兒威風也提不起來了。他苦笑道:“我那位受傷的兄弟怎麽辦?”

祝老頭冷笑道:“我們不要他,你把他帶下去,至于這三個夥計,卻要留下來劃船。”

徐林氣得抖了一下,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說的,能留下了這條命,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當時二話不說,走下去,把受傷的崔令抱起來,匆匆上來,船已攏岸,他抱着崔令縱身上岸。

天很黑,霧很重。

祝老頭對着岸上冷笑道:“徐老二,你可要記住,只這一次,要是下次再犯在我的手中,可就怪不得我不救你們了!”

岸上傳來徐林的冷笑聲,道:“姓祝的,天長地久,咱們後會有期!”

祝老頭站在船頭上又發出山羊也似的一串笑聲。

他回過頭對三頭蛇招呼道:“你劃你的呀!”

三頭蛇忽然跑過來,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一般,說道:“老太爺,你老人家饒命吧!小人吃了熊心豹膽,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貍冷冷一笑道:“你們這三個家夥,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尚還情有可原,我又不殺你,何故求我饒命?”

三頭蛇流淚道:“求你老人家高擡貴手,把小人身上的傷給醫治,還有小人的兩個同伴……”

老貍想了想,道:“好吧!”說着倏地一掌向他的面上打來,三頭蛇避之不及,竟為打了一個斤鬥,吓得鬼叫了一聲。可是當他站了起來之後,倒覺得胸前那一口壓着的悶氣,竟是暢然通順。

一時不由大喜,忙跪下來叩謝。

祝老頭又走過去對劉大彪、海砂子兩人各自如法炮制一番,二人俱慢慢醒過來。

三頭蛇生恐二人乍然醒來,不明情理,再有得罪,那還得了?他趕忙對二人說了一番,二人一聽,連崔令及徐老頭子,都已負傷落敗,都吓傻了。

三頭蛇推着他們跪下來叩頭賠罪,這位貌不驚人的武林奇人,嘻嘻一笑道:“算了,只要你們好好地把我們送到金陵,就沒有你們的事了!”

三人自是千恩萬謝一番,按三人本系長江上的正當生意人,卻為崔令利潤收買,偶爾做一些打劫客商的黑市買賣。此刻他們視若神明的頭兒,既已負傷落敗,自己三人還有什麽話說,自然是人家說什麽就幹什麽了。

笠原一鶴在一邊看了半天,這才恍然大悟。

一切安靜之後,他上前彎腰行了一禮,汗顏地道:“多虧你老人家拔刀相助,我真太糊塗了!”

祝老頭一反方才突兀之态,他那一雙小眼,在笠原一鶴身上轉了半天,怪聲怪腔地說道:“我對你說的話,你為什麽不聽?”

笠原一鶴怔了一下,讷讷道:“這麽說,那客棧裏的紙條是你……你老人家留的了?”

祝老頭冷笑道:“不是我還是誰?”他摸了一下胡子,怪聲道:“要不是涵一老和尚是我的好友,我才懶得管這檔事呢!”

笠原一聽他竟是涵一和尚的好友,不由頓時呆了一下,他不由得低下了頭來,微微嘆了一聲。

祝老頭這時坐在船舷上,一只短腿跷在上面,斜着眼睛道:“你應該知道今天你的身份,掩蓋還來得及,你倒是蠻不在乎!”用手指了一下他手上的刀道:“這些玩藝兒收起來不行是不是?幹嘛都挂在身上?好看怎麽着?”

笠原一鶴不由睑色一紅,他讷讷道:“這是我們日本武士的規矩!”

“老貍”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以後給我收起來,還有你這一身衣服,也給我換一換!”

說着抖動着他那一只短腿,噢了一聲道:“我和你師父是好朋友,也就是你的師叔,我說的話,你也得聽。這是中國,不是日本,你難道沒有聽過‘入鄉随俗’這句話嗎?”

笠原被他這麽呵責,心中确實有些氣憤,可是方才受了人家的恩惠,再說他又是涵一和尚的至友,這口氣只好忍下來。

他點點頭道:“既然你老人家……”

祝老頭輕叱道:“什麽老人家不老人家的,你叫我一聲師叔,能小了你是怎麽着?”

笠原一鶴生就固執脾氣,這“師叔”二字,總覺難于出口,他為難了半天,點了點頭道:“祝老俠已這麽說,我明天起來就換了衣服,收了刀就是!”

祝老頭見他始終不稱自己為師叔,不由甚為生氣,那一雙小眼,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

笠原一鶴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道:“你老人家一定堅持,我就算稱你一聲祝師叔就是了!”

祝老頭那雙小眼立刻睜開了許多,含笑點了點頭道:“你不叫我也不說,你叫了我才告訴你!”說着伸了一下腿道:“你坐下吧!”完全一副長輩的樣子,笠原只得坐下來。

祝老頭眯着小眼,一笑道:“你父親和我們也都是老朋友,要不然,我怎能管這個閑事?”

笠原不由一驚,微喜道:“你老為什麽不早說?你老人家的大名是……”

祝老頭嘻嘻一笑道:“祝三立,不過知道我這名字的人還不多,老貍這外號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笠原一鶴點頭道:“是,是!”

祝三立上下打量着他道:“你這孩子長相也不錯,只是武功太差了!”

笠原臉紅道:“我們東洋劍道,和這裏的劍術家數不全相同!”

祝三立小眼一翻道:“什麽家數不家數,你只要記住真正武功強的人,任你什麽家數都是一樣……”說着又笑了一聲,點着頭道:“你的造化還不淺,涵一和尚那一身武功,真可說天下僅有,你能拜在他門下,如果痛下苦功,以你今天這個底子,我敢說不出三年,就很驚人了!”到此,起身一站道:“你又為什麽半夜裏偷跑了呢?你這孩子……”

笠原一驚,半天才嘆氣道:“師叔有所不知……我的事情沒有辦完……”

祝三立冷笑了笑,道:“有涵一和尚在,你還愁有辦不到的事情?只不過是早晚的事!”

笠原一鶴憤憤道:“這件事,我如果不成功,誓死不返師門!”

祝三立口中“唷”了一聲,又打量了他一會兒,不由笑着點了點頭道:“怪不得你師父說你脾氣倔強,果然不錯……”說着一只手,又開始撚着他那幾根山羊胡子,像是心中在盤算着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嘻嘻一笑道:“你可知道,因為你那點東西,已經給江湖上惹了極大的麻煩,現在武林中,大家都在注意呢!”

笠原一鶴冷笑一聲道:“中國這個國家,強盜太多!”

祝三立一笑道:“算了,日本的強盜也不少呀,雖然我沒去過日本,可是聽說沿海的倭寇,全是你們日本來的!”

笠原一鶴不由憤然站起來……

他冷笑道:“那一箱東西,我一定要收回來,不論強盜有多少!”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你一定是收不回來!”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一變,憤然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怎麽見得我收不來?”

祝三立笑了一聲,道:“年輕人眼高手低,孩子,你也受了不少折磨了,怎麽還是如此自負?”說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說道:“你坐下來,不要急,要憑你一個人的力量,那是太難了,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想一個法子……”

笠原一鶴就是聽不進這些話,如果祝三立不是他的長輩,他幾乎要翻臉了。

老貍祝三立笑了笑道:“現在有我在你身邊,你大可放心,賊人天膽也不敢碰你!”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我離了你老人家,這條命就保不住了?”

老貍搖頭一笑,說道:“話不能這麽說……”說着點頭微微笑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你師父對你說的一切,都不是假話了,是吧!”

笠原一鶴忽然想起來,就問道:“祝師叔,你去金陵做什麽?”

祝三立呵的一笑,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還不是為了護送你這小子!”

笠原一鶴頓時一怔,讷讷道:“護送我……”

祝三立又拍了他一下道:“你師父現在大概已到了金陵的‘朝陽寺’了,我把你交給他之後,也就沒有我什麽事了!”

此言一出,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了一驚,半天沒有說話,祝三立見他低頭不語,似已猜知了他的心事。冷冷一笑道:“你師父對你的期望甚重,你不能叫他失望,何況你還是他們佛門未來光大門戶的人……”

笠原一鶴一言不發,可是他內心,卻是大大地不以為然,祝三立卻又叨叨不停地說道:“你傷了合一師兄之事,照理是罪不會輕的;不過,有我為你說情,你大可以放心。”

笠原一鶴點頭道:“謝謝師叔。”

祝三立只當他已經回心轉意,甚是歡喜,他看了看天道:“天不早了,睡吧,大概明天中午,也就快該到了!”說着遂進入艙內,笠原一鶴唯恐他看出來疑心,當時就進入艙內。

他怎肯就這麽樣的又返回師門?這算是什麽?出來這些日子,又做了些什麽?心中愈想愈氣,勉強在床上躺了一個更次,耳中卻聽得吱吱啞啞的船聲。

他翻身坐起來,心中下了一個決定:“我現在就走,趁着那祝三立不知道,否則明天他醒後,我可是就走不成了!”

當下匆匆下地,把東西整理了一下,刀也備好了,這才悄悄地走到艙外,只見月色極美,江上風很大,東方似乎已有一點灰蒙蒙的顏色,天大概不久就要光亮。

三個夥計,已有兩個睡了,只海砂子一個人在扶着舵,可是笠原一鶴也不敢叫他看見。

好在江水不寬,船離岸邊不過四五丈距離,笠原一鶴趁着海砂子不注意的當兒,一提氣,足下用力一縱,已自騰身縱上了岸邊。

夜風颼颼地吹過來,天氣是如此冷!

笠原一鶴緊了緊身上的衣裝,風迎面吹過來就像是小刀子在臉上割着一樣的。他緊緊地向前趕着,并不辨所走是何方向,腦子裏卻不由想着:“從明天起,這一套日本武士的衣服要脫下來……還有這幾口刀,也要收起來,否則太引人注意,第一個老貍視三立就是瞞他不過!”

想到了“老貍”祝三立,禁不住他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生怕他也跟着來的!

想一想真令自己寒心的,中國人那種含蓄的勁兒,可真令人害怕。就拿老貍祝三立來說吧,此人那種外貌、穿着,簡直一副十足的生意小民,可是誰又能知道,他竟是如此一個匿跡隐身的異人?

想到此,他不禁聯想到,方才祝三立對敵時那種身手,真令人吃驚!由是,他也就更覺得自己所學的武技之膚淺。

他不禁想到:“這件事情辦完之後,我必定要追随師父段南洲,痛下決心,學成絕技!”

只是眼前……想到了眼前這些艱難的任務,他那雙黑又濃的眉毛,禁不住緊緊地皺在了一塊!

如不是這祝三立透露出的消息,他還真不知道,原來師父刻下并不在此地,而竟已到了金陵!

幸虧!幸虧!否則自己也去了金陵,豈不碰在一塊兒?

想到此,他還禁不住直冒冷汗。

他想:“如果現在被師父找到之後,那老和尚必定不會輕易饒恕自己的。祝三立雖說過,師父不會怪罪自己,可是自己刀傷師兄,有違師訓,先就理屈,即使恩師他老人家什麽也不說,自己卻是先沒有臉。”

他腦子裏這麽胡亂地想着,腳下可是也沒有停着。

也不知行了多久,眼前,是一塊像豆腐幹一樣的田,田裏有水,卻結着薄薄的冰。

東方這時已現出了魚肚白色。

笠原舒了一口氣,忖道:“天總算亮了!”想着就在一家打稻場的石輪上坐了下來,用手摸一摸頭,發上全結着碎碎的小冰渣兒,兩只腳更是凍得幾乎都要麻了!

他搓了搓手,把腰上的三口刀取了下來用一塊綢子紮住,緊緊地系在背後,現在他也有點感覺出,這三口刀的累贅,不如中國的武師一口劍來得方便。自己逃時匆匆,竟未能把那匹新買的馬帶出來,只能走路了。

天一亮,他反倒覺得疲倦;而且身上太冷,總得想法子吃點東西才行!忽然,他鼻子嗅出一股濃濃的豆子的香味,這味道不禁激起了他的食欲,再也忍受不住。他就站起來,向前走去。

他看見不遠前一個搭出來的棚子,棚子裏像是有人,正在推着大磨子,冒着熱氣騰騰的白霧。棚前停着馬車,拉着菜,另外還有一輛獨輪車,上面放着石頭。棚裏有笑嘻嘻的人聲傳出來!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大喜,他心中暗想,這定是一個賣吃食的地方,正好自己已經餓得受不住了,真是天從人願。當時就大步向前走去,果然他沒有猜錯,他看見有一個老婆婆在烤着燒餅,火上煮着熱騰騰的兩個大鍋,一個年輕的姑娘用一雙大筷子在油鍋裏煎些什麽東西。

看到這裏,笠原一鶴差一點兒要流下口水了!

他匆匆走過去,那個姑娘看見了,含笑站起來道:“要吃些什麽嗎?請進來!”

笠原一鶴來中國已不少日子,他知道這一定是賣豆漿和燒餅油條的地方。就點了點頭道:“來一碗豆漿,有油條沒有?”

那個姑娘一面在裙子上擦着油亮亮而紅腫的手,一面點頭道:“有!有!”說着一雙眸子骨骨碌碌地在笠原一鶴身上直轉,笠原一鶴立刻警覺,她是奇怪自己這種發式和裝束。當下就由身上取出一塊黑綢子,僞裝怕冷地系在了頭上,那個姑娘看了一會兒就過去拿燒餅去了。

一會兒,她端來了豆漿和燒餅油條。

笠原一鶴風卷殘雲似地吃着這些東西,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一片疾促的馬蹄聲音。

笠原一鶴自從出了幾次事情以後,現在對于一點兒風吹草動也提高了警覺。

他回身看時,就見門前已停住了兩匹大黑馬。馬上下來了兩個人,一個是一身黑衣服,披着一領青色夾棉披風的女人;另一個卻是生着一嘴繞口胡子的四十餘歲的漢子,兩只眼睛現出很是精明能幹的樣子,個子不十分高,可是很結實。這一男一女,滿身滿臉,都帶出濃重的風塵氣味。

進門之後,那個男的就高聲道:“豆漿,油條,快點來!”說了這句話,他一雙眼睛卻在笠原一鶴身上盯住了一會兒,才轉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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