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看看四周景色，司藍嘆了口氣——唉，這才過去了不到十年，怎麽就變得認不出來了呢？那邊一排樓都是新造的嗎？嗯……還沒原來的好看。
此時，距離司藍上次來到人間已經過去了十個鬼界天，但她現在又出現在了人界，而且——還是偷着跑出來的，沒讓無殺知道。
至于為什麽？
咳咳，這個，都說是偷跑了，為什麽要讓別人知道！
司藍沒什麽想法，就是再逛逛，逛逛就好。
這一逛就逛到了曾經在長安住過的那家客棧，她随意看了一遍，又轉向了別處。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漫無目的。聞着那些香噴噴街旁小食，卻是她第一次沒了食欲。你說，怎麽就一點兒都不想吃呢？
——矯情，真是矯情，不就那麽點破事嗎！
晃蕩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她走到了宮牆外頭，突然就想瞧瞧當初那個歐陽禮現在時什麽模樣？
掐指一算，嗯，那人還活着，而且還成了個王爺，此時有兒有女，生活幸福美滿。
她唏噓了一下，騰起雲隐着身去到了王府。挑挑揀揀，坐在主屋正對面的那個圍牆上，好位置，正好能清楚地看到屋裏頭。歐陽禮已經留須了，五官較之以往多了好幾分沉穩。此時，他正抱着自己最小的女兒，笑得很歡。他的身邊，一個長相知書達理、很有貴氣的女子正牽着另一個稍高的小男孩，笑得很美。
真好。
司藍看着這一幕，由衷感概了一下。
是不是葉辰和花夕也是這個模樣？聽說花夕已經懷孕了，不知道生出來會是個男娃還是女娃。自己曾經可是和她說過一定要當孩子幹娘的……只嘆緣分不夠啊！
唉……看過了，換個地方吧。
騰雲而去，一瞬千裏。
……
入目是一片無垠的沙漠，此時已然天黑，月色如鈎搖挂蒼穹，起伏的沙丘在這深藍的夜空之中寧靜而又悠遠。無人、無物，唯有明月星辰，細沙成丘。
司藍突然覺得心裏有些悶，這般景致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着麽久怎麽就沒想着來看看呢？眼睛有些發酸，她吸了吸鼻子，再次轉身離開。
江南水鄉、川蜀峻嶺、莽北草原……
走馬觀花，她一個個看了過來。原來人界有這麽多美景，原來她見過的那麽少，原來……
哎呀，反正都看過了！值了值了！
最後一次轉身，她想着該回去了，卻不期然對上了一雙隐有怒意的雙眸。
司藍大驚——無殺？！！！
他什麽時候來的？什麽時候站在自己後頭的？不是人界一年鬼界才一日嗎，他怎麽這麽快就發現自己溜了，然後找過來了？
“哈哈。好巧。”司藍幹笑着，指了指身邊随着清晨微風而起浪的無際草原，“這邊風景不錯啊。”
無殺沒有回答，嘴角的弧度正在微微加深。
司藍心裏一咯噔，又要遁走，卻被他徑直攔了下來，這一次，攔住她的手沒有再收回去，死死橫亘在她的腰上。
兩人的距離不過半尺，她甚至能數清他的睫毛。嘿，你別說，還挺長……
“長安？敦煌？江南？蜀地？還有草原？”
他一個詞一個詞地說着，司藍的心一截一截地下沉，他究竟是從哪裏開始跟的？難不成是一開始？真夠有空的……
她腦海中急急過了一遍，确定自己沒有做什麽不雅的事情，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可是她還沒意識到，光是這些地點本身就夠無殺氣的了。
“你是照那個已經娶妻生子的凡人所說，在——看、風、景？”他重重咬了後三個字。
她該怎麽說？說自己只是随便照着逛逛？因為自己就聽過他一個人介紹過人界風景？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錯辭，無殺又開始問了——唉……男人怎麽這麽多問題。
無殺問得時候聲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但最主要的還是生氣。
“你就這麽想留在人界？這麽想看着他？”
“其實人界挺好的……”
司藍腦子發糊了，完全沒有意識到無殺那句問話的重點是在後面一問，她只聽了前頭一半就回答了，但在無殺眼裏卻是——同時默認了後一個。
“是嗎。”反問？陳述？司藍聽不大出來。可是，她看得出來，感覺得出來，咳咳，氣氛被她弄僵了。無殺已經斂了笑，兩人四周霎時靜若止水。
腦海霎時警鐘狂響，司藍不假思索一劈腰上手臂，就要奪路而逃。
可是，她再次失算。
沒想到平時就是個文弱醫生模樣的無殺竟然本事不錯，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擒了個結實。
這下，兩人間連那半尺的距離都沒有了……
司藍能感受到他衣衫下頭的，呃，身軀……身材不錯……
“這樣不好吧。”她讪笑着，假裝不經意地掙了兩下。當然是完全掙不開，她的雙手都被他結結實實扣在了背上。
“大人。”他定定看着她，眼裏的憤怒一絲一絲淡了下去，眼神幾番閃動，最後竟是漸漸歸于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顏色。
……
“大人，我不行嗎？”
這是無殺的聲音，卻是司藍從來沒有聽過的語氣，帶着期許無奈、還有點點乞求。
那一刻，她突然就眼底澀得發疼了。是無殺呢，雖然這個表白的姿勢不怎麽舒服，雖然他說的話也不怎麽動聽，可是……是無殺呢。
哎呀。這孩子看樣子就是從來沒和姑娘表白過，前面還霸氣無比拉着不讓走，這會兒真說話的時候倒小心翼翼沒了底氣。上次也是，那麽霸氣地拽回自己，結果最後只說了句“大人值得更好的”，明明膽子比她還小。
真是可愛……他們家無殺真是可愛得緊。
——怎麽辦，眼睛更澀了。
努力睜大着眼睛，司藍不住轉着眼珠，有些滑稽。
“哈，不行呢。”她咧嘴笑着，若無其事的樣子。
“為什麽？”
“本大人喜歡得不是你這一類型。”她認真地說道，還帶着習慣的調笑語氣。
——本大人喜歡得不是你這一類型。
——本大人不喜歡你。
……
無殺沉默了許久，終是松開了鉗制，退後一步。剛才那些話，已經是他有史以來對女子說得最直白的言語。
他承認，他動心了，可是她沒有。他不像葉辰，不像歐陽禮，他不是她喜歡的那種……
明明以前就看得很輕，也知道男女之間不過是一時情迷，可為何此時他會覺得心裏整個都空了似的——不适。自己只是身體不适罷了。待回去服上一貼清神茶就會好的。還好，還早，還淺，他還能治。只要好好配點藥，這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能消除。
無殺心裏頭緒混亂地寬慰着自己，袖下的手竟然有些發顫。他不敢再看她，也開始害怕她的目光，從來沒有這麽狼狽的感覺，從來沒有……
“我先回去了。”努力恢複了以往的笑容，他試着平複，可是眉間再也斂不起精神。有些無措地轉過身，他的長袍壓彎了一叢青草，腳步淩亂地就要騰雲離開。
司藍半垂下了腦袋，聲音清楚而又直白，“我想以後住在人界。”
他頓了步子，整個肩膀已經繃到僵硬。
……
“随大人喜歡。藥我會送來。”
“我不想吃藥了，怪難吃的，還沒用。”司藍大大咧咧地說着，頭一直沒有擡起。
其實，他與自己都知道，無論什麽藥，對她來說都沒有用。他一直在研究，一直沒有解法……
無殺沒有回頭，許久留下一句話，慌張而逃。
“藥我會送來，吃不吃随大人喜歡。”
“好啊。”
……
偌大的草原，風吹草杆，沙沙作響，席卷了整片天地。
蕭瑟的人影站在其中，緩緩蹲下了身子。
——無殺已經離開了。她要留在人界了。
司藍抱着膝頭，腳底是被踩得東倒西歪的草杆，她把自己縮成了小小一團，淹沒在了漫無邊際的青草之中。
固魂籽玉……花夕給的那塊固魂籽玉亮了，三天前就亮了。
玉亮存魂。
所以，她司藍真的真的只剩下最後一年可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