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啪——”

桌邊的藥碗掉在了地上,碎成幾瓣,但好在裏頭還沒裝上藥。

無殺提着藥罐要倒的手停在半空,應該是藥罐不小心碰到了藥碗的,才會掉下去碎了。

這已經是第五天了,司藍也在人間已經過去了五年。

這五天,他一共送過四次藥,因為怕見她,每次都用傳物相送。每一次,碗都會被好好送回來,裏頭的藥也不知是她喝了還是倒了。反正,藥也并沒什麽用處。他已經試了成百上千種方子,可這世上連對凡惡的記載都只有寥寥幾句,何況是如何治愈被凡惡弄傷的仙骨。

這五天,無殺拼命壓抑着自己的心情,各種清心、靜心的方子吃了一劑又一劑。可是,沒用,一點用都沒有。還是難受,心裏空得難受。

以前并不覺得,現在連住了這麽久的藥廬竟然都有些嫌大了,就他一個人很冷清。還有後院那片花,都是她種下的,雖然還沒開花……但,刺眼得很。

默默放下藥罐,無殺轉身又取了一個藥碗,将那煎好的藥汁一點點濾到碗內。

倒完藥,将碗放在傳物托盤上,他又拿了一顆橘糖放在邊上。接着,一個簡單的咒語,托盤消失在了面前,應該已經到她那了。

幾乎是瞬間,托盤又回了過來。空空的藥碗,橘糖已經不見——是了,人間時間過得那麽快。她送回來也是應該很快的。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五年……已經五年了……

這五年她在人間會是怎麽過的?

無殺撫着那空空的藥碗,還帶着溫度,突然就覺得不公。

他在鬼界辛辛苦苦地煎藥,而她已在人界逍遙了五年。五年這麽長的時間,她從來沒有聯系過自己一次。除了送藥,他們之間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系。于他只是五天,于她那處卻已是五年,她是不是已經快忘了自己?是不是已經遇到了她喜歡的類型……

胡思亂想,原來他連這個症狀都有了嗎。

——無殺,你真是可笑呢。

~~~~

五年,已經在人界五年。

司藍去了很多地方,就像平常人一般默默無聞生活在世間。

她後來還是在長安邊上的山裏頭建了間小屋,時不時下山游玩,看看人情冷暖,見見世事無常。

三年前,天下開始動蕩,也是司藍第一次見到人間大戰的景象。她不喜歡,很不喜歡,這便一個人去到了山裏頭。

回鬼界?那是不可能的了。

在知道無殺那些心思後,再看看自己那塊玉,怎麽還好意思待在那裏禍害他呢。

不過,想想自己竟然讓玉面無情的鬼醫大人動了心,這是怎樣的魅力啊!要知道,光之前那幾年,她看到在無殺那裏挫敗而歸的姑娘都不止十個了。

——所以,果然還是大人我厲害啊!

司藍就是這樣,什麽不好的事情,總能美滋滋地安慰下自己有什麽好的地方。反正樂得是自己,苦得也是自己,何不樂呵呵地過日子呢。天大地大,她一個人也挺好,無拘無束的。以前每天被盯着喝藥,到了這人間,一年才喝一次藥,美,美得很!

只是可惜的是,當初明明想好到人間要找個男子戀愛的,結果真來了這裏,卻發現不是那麽容易。怎麽說呢,自己好歹也是個仙女吧,雖然是個将死的……但是,怎麽着也得找個能看得過去的吧。于是,司藍剛開始的時候是有好好挑來着,可是挑來揀去竟是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怎麽看怎麽不好,怎麽看怎麽不情願。

——切,這個長得沒無殺好看。

——切,那個長得沒無殺白。

——切,這個還沒無殺聲音好聽。

……

無殺,無殺,為什麽每個人她都要拿去與無殺相較呢……

等司藍發覺自己不管看到什麽人都會想到他的時候,突然就笑了。笑得打眼角開始發酸,酸到喉嚨,堵在心底,最後連眼淚都酸出來了。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會無緣無故念着他,無緣無故想着他,然後覺得全世界誰都不及他。理所當然,從無猶豫。

——無殺,大人我可是喜歡你的呢,怎麽樣,高不高興?

只是,大人我怕是不能告訴你這一喜訊了呢。

那一刻,司藍突然好想好想聽到無殺的聲音,聽他叫自己一聲“大人”。你說,平平常常兩個字,他怎麽就能叫得那麽好聽呢?

“大人,吃藥了。”

“大人,三思而行。”

“大人值得更好地。”

大人?

大人。

大人!

大人……

……

——無殺你也值得更好的呢,要比本大人好上一千倍、一萬倍的才可以……

纖細的手指拈起了碟中的那顆橘糖,含在嘴中,司藍的嘴角緩緩拉平。橘糖該是記憶中的味道,就着記憶她仿佛還能覺出那份酸甜。

——無殺啊,你家大人我現在連味道都覺不出來了呢。唉……

一揮手,空了的藥碗被送了回去。

于他,五日糾結。于她,他們已經五年未見。

原來在人間還有個好處,就是能把想他的時間從延長。不錯很不錯。

~~~~

人間第十五年,鬼界第十五天。

七月裏的夜晚,山間很涼,沒有一絲暑氣。

明明是仙體,那玉也才亮了天上的七天時間,司藍想不明白,為什麽她就已經開始變得這麽不一樣了呢。指尖的粉絲漸漸被透明的水藍取代,仿佛沒了生氣的水晶一般,味覺、嗅覺……已經徹底失去了,眼睛也開始有些模糊了。

她很想他,卻不敢見他,或者說……不敢讓他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這樣下去,可能不出幾年,她連把空掉的藥碗送回去都做不到了。不行,得想個辦法,得想個辦法……

僵硬的指尖緩緩擡起,慢慢描出了泛着藍光的陣法。

——無殺,大人我又想你了呢。

~~~~

十五天來,無殺努力轉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卻仍舊會時時想起她,想起那個會笑得張狂,活得肆意的大人。可是,他不能去看她,他會嫉妒,他怕自己會嫉妒她身邊已經有了人。

十六天……

十七天……

……

二十天……

三十天……

他忍了整整一個月,在一個清晨,當發現後院的鳶尾花結出了花苞的時候,他突然想——這是大人的花,那我是不是該去找她回來看看?

我只是找她回來看看……嗯,只是這樣。她最喜歡這些花,應該回來看看……

身随意動,當他回過神時已經來到了人界。正處于她所在的那片山的上方。只一眼,他就看到了她。山中小屋,她坐在屋前的院子裏,正披着長袍閉眼歇息。

大人!

“大人,鳶尾花已經長出了花苞,你可要回去看看。”他走過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語氣,合适得體的就像公事公辦一樣,可袖下的手心已經緩緩溢出了汗來。

然而,她似乎是睡熟了,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大人?”無殺又走近了幾步,再次喚她。

……依舊毫無反應。

“大人?”他輕輕推了她一下,這一次司藍終于睜開了眼睛,但那裏……沒有了焦距。

“呀,什麽東西,敢闖本大人的結界?”她緩緩坐起,伸手在空中虛虛劃了幾下,“不對啊,結界明明好好的,怎麽會有東西剛才碰了我了?”

仿佛自言自語般,她開始四下摸索,“難不成觸覺也開始不行了?出幻覺了?不會啊。”

突然,她的指尖碰到了什麽。唔,很好的料子,沒有一點兒線頭。

放下手,對着那個方向,她有些呆愣,“是……無殺嗎?”

下一刻,一個顫抖的懷抱緊緊擁住了她,可惜她聞不到熟悉的藥香了。

“哈,怎麽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她僵硬着說道,卻不敢伸手去碰觸到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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