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女娲造訪火雲洞天道無情羲有心

元始天尊不再說話，只是眯着兩只狐貍般的眼睛微微點頭。這時昆侖鏡中已經轉換了畫面。

火雲洞，

奇花馥馥，異草依依，青松翠竹，古樹參天。亂石堆山，似大大小小的伏虎；老藤挂樹，似灣灣曲曲的騰蛇。山勢高聳，勢連天界，名號火雲。女娲按落雲頭，降在這半山腰上，略看了看景致然後拾級而上，來到洞門前。依舊是那水火童子迎在門前，那童子頗有靈性，雖不曾得成大道，卻也修了萬年有餘，況且這火雲洞的所在，也不是一般散仙能知的，早在女娲一進入這山中，水火童子便感應到大地之脈的力量。于是早早便站在山門前恭候女娲。見只是一陌生女子，童子也不驚，只是像平時見了各位聖人般倒身下拜。

“小童給女娲娘娘請安，願娘娘聖壽無缰”

“嗯，起來吧”

“謝娘娘”童子起身立于一旁将女娲迎進火雲洞。火雲洞已經塵封了兩千多年，今日方有人造訪，童子自是歡喜。待安定心神便壯着膽子問道：“早聞娘娘同三位聖皇老爺一起離開三界去了洪荒虛無，今日得見娘娘，不知三位陛下是否法駕将至。小童也好早做準備召集弟子們迎出山門”

這洞內景致比洞外更雅致，丹壁金影，低澗璃蓮。氤氲鎖霧霭，青巒籠煙霞。對對彩鸾鳴，雙雙丹鳳嘯，渾然天音。碧水跳珠，虹霓流彩，銀瀑映飛橋，祥雲繞琉璃。只是物是人非，空留了這好景致，如之奈何？

女娲一路走來竟不自覺感慨起來，聽到童子問話只是苦笑道：“怕是要等些時日。”見童子一臉失落的樣子，便清咳了兩聲沉聲道：“你且安守洞府，羲皇陛下可能随時會回來”

“是！”水火童子絕對相信伏羲随時會回來，因為最近怪事太多了，而且三界內的靈氣時強時弱，還有就是他家伏羲老爺留在火雲宮裏的那縷神識昨天差點淡到透明，現在忽然又恢複到比真人還要真人（火雲洞的時間與天界同步），水火童子本來覺得挺奇怪，不過現在，他把這些現象統統歸總于伏羲聖皇法駕将回的前兆。“不知娘娘駕臨火雲宮所為何事？”

看到水火童子難掩興奮的樣子，女娲微微嘆氣道：“你可知農皇的神農鼎安放在何處？”

“這個小童不知”水火童子撓着後腦勺道。

“也罷，你先下去吧”眼看着已經走進這火雲宮正殿，女娲無意與水火童子多費口舌，便将其打發了去，自己徑直步入殿內。這大殿中飄浮着三縷神識，其中一縷是她最熟悉的，另外兩縷雖談不上熟悉不過也算認識。女娲撲漱漱大顆的淚珠如一股小溪般流淌在白玉般的臉頰上。口中喃喃：“伏羲哥哥”，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只化作這一聲軟語呼喚。

想當初正逢女娲壽誕，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伏羲陪她在九十九重天上的娲皇宮一起度過，這次卻意外地被三聖皇同邀去了火雲宮過壽誕。女娲當即應允，這次壽誕場面宏大，自是不亞于往年。只是面對着三聖皇，她高興不起來。因為她知道坐在正中間的那位天皇伏羲是假的，只是主人留在這裏的一縷神識，連火雲洞都踏不出去。伏羲堕入輪回是個絕密，一旦這驚天秘密被公開，勢必引起三界動亂。女娲倒不擔心這個，她擔心的是一些居心叵測的家夥會找到伏羲轉世，然後挾神王以號令三界。那樣豈不是致伏羲哥哥以危境。女娲才不會幹這種蠢事，所以她只好配合神農和軒轅氏把這出戲演下去，共同守護住這個驚天秘密。

按說後來在封神大戰時，楊戬來過火雲洞，應該不難發現自己和伏羲容貌上的相似。但是，很可惜楊戬他沒發現。因為當時三聖皇高高在上俯視衆生，而玉階下的楊戬出于對三聖皇的尊敬，再加上他本就是個有禮有節的好孩子，怎麽可能在長輩面前東張西望呢？所以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他是不可能擡頭向上看的。所以，楊戬雖進過火雲洞卻壓根不知道三聖皇是何樣貌。後來封神戰後神農和軒轅、女娲、鴻鈞離開三界進入虛無古境。在那漫長無聊的日子裏，神農總會想起楊戬進火雲宮拜見三聖皇的情形。看着伏羲的神識俯視着階下的伏羲轉世，兩個完全一樣的形體一上一下對着話，神農突然覺得自己和軒轅像兩個二傻子，兩個陪着伏羲玩旋體自轉的二傻子，完全是多餘的。或者說是兩個陪坐，能插上話時就插幾句，插不上時就裝透明。

扯遠了，現在回歸正題，自從那次在火雲宮過完壽誕，當天回到自己在凡間的行宮看到粉壁上商纣王題的淫詩，然後引發商周之戰，直到現在，女娲都是怨恨伏羲的，雖然女娲從伏羲水鏡中知道了伏羲堕入輪回的原因，但依舊是怨恨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伏羲決定了這麽重大的事件卻不和她商量，她可是他最親近的人，有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能兩人一起面對。就因為聖人的身份不能再繼續呆在三界裏，居然選擇了輪回轉世，是要與三界共存亡嗎？伏羲哥哥，你可有想過我的感受？一直以來我都是想和你共同分擔風雨的那個人，為什麽你總是不給我這個機會？

“女娲妹妹，你怎麽哭了？”女娲癱倒在火雲大殿裏正暗自落淚，然後毫無預兆的一個清亮渾厚的男音輕輕傳入她的耳中，那聲音和諧安詳，充滿生機，溫柔中又帶着點點憂傷和思念，絲絲縷縷像融融春水淌進女娲幹澗的心靈。女娲停止哭泣，緩緩擡頭，發現不知何時伏羲正站在她的身前，向她伸出了雙手，想要拉她起來。有束溫暖的陽光自大殿外不知不覺得照進來，投射在伏羲身上，把他的五官襯得更加線條分明。那是一張集了天地間所有靈秀的臉龐，帶着深沉的悲憫和安詳。女娲似嬌嗔般輕哼一聲，也不理睬伏羲，自己站了起來，然後重新打量眼前這個神。

還是和兩千多年前把自己邀到火雲宮過壽時穿戴的一樣，紫色的中衣外面罩着雲錦白緞的王袍，上面金絲暗龍紋樣栩栩如生，腰間束着一條很精致的的紫色腰帶，足下是天蠶絲質的盤龍雲靴。女娲看到這條腰帶時就沒了怒意，漸漸地眉心也舒展開了。寬大的紫色玉帶上，金羽作線，把七塊巴掌大小的方形彩石安安穩穩地固定在寬大的玉帶上，每塊彩石周圍都鑲着一圈南海珍珠，把七塊七彩神石襯得更加耀眼奪目，只是配帶在這個男人身上，居然還是被這個男人天然的華美氣質覆蓋得了無痕跡，仿佛耀眼本就應屬于他。所以無論什麽樣的稀世奇寶在他面前全都失了光彩。這可是伏羲三十萬整壽那天自己送給伏羲的生辰禮物，當時她的伏羲哥哥雖然接受了，可卻一直不曾見他穿戴過，後來好幾次追究原因，最後只得個“紀念品”的牽強說法，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女娲隐約知道為什麽伏羲從不配帶這條腰帶，因為太繁鎖太張揚了。伏羲生性簡單內斂，穿戴上也喜素淨，弄這麽張揚的東西挂在身上他自是覺得不自在的，只是礙于是自己妻子送的，他又不好說什麽。女娲盯着那紫色鑲金邊的腰帶看得出了神，伏羲見她不說話便開口打破了沉靜：“妹妹可是覺得哪裏不妥？”

見伏羲依舊一副笑盈盈溫吞吞的樣子，女娲雖然知道這只是伏羲的一縷神識，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問出心中的疑惑：“哥哥可知，其實再過四百年，新天條就會應天道而生。哥哥不惜放棄神王之尊輪回轉世，雖然費盡心力卻只是讓新天條的福澤提前了四百年，四百年轉眼即過，哥哥覺得值得嗎？”

“妹妹，世間之事沒有什麽值不值得，只有應不應該。與其讓我高坐神位，看着三界生靈在苦海中掙紮，倒不如自己也縱身其中，分享他們的苦與樂。”伏羲笑得淡然。

“難道神不是應該無悲無喜，無情無欲嗎？只有這樣，對待衆生時才不會出現偏差，這難道錯了嗎？”

“是的，這沒有錯。當衆神的心都冰冷得像塊石頭時，誰也不會再為三界衆生而悲喜了。古神們高高在上看着衆生惡滿，然後在地獄裏沉淪。十八層地獄裏裝滿了罪惡。然後刑期過後放回人間投胎繼續作惡，如此惡性循環下去。終有一天人類會被衆神厭棄，由着他們自生自滅，妹妹你可願意？”

“如果人類當真自甘堕落到無可救藥，早晚要自食惡果的。他們必須要自救。”伏羲依舊是淡淡的笑，但女娲卻隐隐感到不安，她試着揣度伏羲到底想幹什麽。

“妹妹所言極是。只是必須有一個人來點醒他們。有道是響鼓還需重锺敲。”

“哥哥，你轉世就是為了做這重锺嗎？哥哥且不可再存有為世人受劫難的念頭，三界只要有生靈就會有惡業産生，哥哥即使替世人背負惡業，代世人受過，白白浪費了幾十萬年的功德不說，恐怕還是無法還世間一個通透。雖是削減了惡業的循環往複，但終究不是上策。哥哥身系三界安危，切不可學那地藏王啊！”

“三界沒有了伏羲，還有鴻鈞女娲三清四禦”

“沒有心，要身何用！”女娲脫口而出。

伏羲怔愣了一下方用詢問的語氣道：“什麽意思？”

“混沌之心關系整個宇宙的存亡，哥哥就算不為自己計，也要為三界計啊”

“混沌之心？”伏羲仿佛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

女娲也看出不對勁，難道伏羲哥哥不知道自己是混沌之心嗎？就算鴻鈞刻意隐瞞此事，可是伏羲哥只要用神識稍稍掃視一下鴻鈞的內心，便不難洞察到這個秘密啊，怎麽會這樣，伏羲哥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秘密？還是說鴻鈞掩藏得太好。女娲幹脆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是天道大陣的陣眼。伏羲哥，鴻鈞從沒有向你提起過嗎？”

“沒有。”伏羲說着幾步走到大殿的臺階前坐了下來，然後示意女娲也坐下來，“鴻鈞每次請我去紫宵宮都是商議天地間的大事，有時也會論道下棋，但卻從未聽他說起過混沌有心。關于那陣眼，鴻鈞從不讓我靠近，說是我身上聖人氣運太旺，若入陣眼就會使天道脫離原軌跡，所以我也是通過水鏡看到的，那陣眼中只有幾枚晶片飄浮其中而已”

“你就那麽相信他？”

“當然，他已經站在宇宙的頂峰，還有什麽可求的，他沒必要向我刻意隐瞞什麽。”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混沌之心早已經脫離陣眼，并且轉化成人，位列衆神之先，威服三界，德行四方。你覺得鴻鈞會作勢不管嗎？”

“不可能。混沌之心脫離陣眼，鴻鈞的天道大陣就會土崩瓦解。可是現在三界并沒有什麽異樣”

“那是因為鴻鈞用混沌之心的護體膜片重新将陣眼和混沌之心橋接了起來，天道大陣才能繼續維持下去。你從水鏡中看到的就是混沌之心的護體膜晶。雖然那膜片看上去和普通的蛋殼沒什麽區別，但确實很好用”說到這裏，女娲莫名地火氣噌噌噌地往上蹿。“即使天道大陣毀了，三界也會照常運轉，而且不會比之前差。只要有混沌之心在，三界就還是三界。現在混沌之心化成了人，他想讓天道怎麽運轉還不是心念電轉的功夫。整個宇宙都會随着他的心志而改變，沒有人可以違背他的意志，即使鴻鈞也不能。可是他卻自甘沉淪用最繁拙的方法去懲救這個世界，投－胎－去－了。他真是個大笨蛋！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混沌之心，可以在撣指之間改變天意重寫三界的歷史，而且絕不會與自然天道有任何的違和之處，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選擇轉世為另外一個人呢？”

女娲用極其壓抑的嗓聲吐着每一個字，眼神緊緊地盯着面前最有權力決定這世間一切的王，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灼燒着她的心，卻又十分無奈，這是她第一次罵伏羲哥哥。說完之後她覺得心裏痛快多了，自從知道伏羲是混沌之心開始，她心裏就憋悶得很，今天終于都發洩出來了。

伏羲并沒有因她的話而震驚，只是微愣了一下，然後潇灑一笑，道：“女娲，你是希望我用自己的靈力改變這個世界嗎？那你就錯了，即使是混沌之心也無法改變人性。難道要用一味的殺伐來結束邪惡嗎？你知道那不是我的作風，而且殺是殺不完的。如果你真的想幫我，請助楊戬将新天條盡快付諸實施吧！”說完最後一句話時伏羲的身影已經變得很淡，最後消失在那道溫暖的陽光裏。

女娲本以為會看到伏羲懊喪的神情，卻沒想到竟是一片好心被拒絕了：“伏羲哥哥，難道你一點兒都不想回來嗎？”看看時間，自己大概在這裏呆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吧，糟了，不知道元始那邊盯不盯得住，趕緊想辦法把神農的神識找出來要緊，于是女娲站正身子語帶恭敬道：“請炎帝聖人現身一見”

女娲眼瞅着這玉座之上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心裏正沒底，卻忽然從背後傳來聲音：“娘娘今日來，必是為這瑤姬的魂魄吧？”

女娲轉身，卻看到神農是從殿外而來，看他手中拿着神農鼎，自是喜上眉梢，想必這瑤姬的魂魄也該聚起來了吧，便上前幾步要接過神農鼎：“正是，這些時日有勞農皇幫忙照顧這瑤姬的魂魄了。”

神農遞過神鼎嘆道：“只是這瑤姬早就魂飛魄散，那零散的三魂七魄被太陽真火焚毀得厲害，雖是療養了這些時日，但依舊無法重聚啊。除非——”

見神農遲遲不語，女娲道：“除非什麽，直說便是，請炎帝聖人切勿隐瞞于本座”

“天道中瑤姬的生機早已斷絕，除非有人願意舍下一萬年的功德助她新生，再耗去一萬年的法力助她聚魂。不過她複活後就再也不是三界中人了。”

昆侖山玉虛宮大殿，陸壓看着昆侖鏡中女娲與神農的對話暗道：“不好，若是瑤姬複活，女娲魂魄無所依，虛無古境又回不去。乍一失了萬年功德和萬年法力，還不知道魂魄能堅持多久，不行，我得去虛無古境串串門，看看老朋友去。”想着便閃身消失在這空曠的玉虛大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