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生夏長
京城始終是繁華的,在沒有出來之前,楓岫和無衣從來沒想過外面竟然已經是這般景象。荒蕪的田園,四方因天災人禍逃離的百姓流離失所,甚至餓殍,甚至有人易子而食。
有幾歲大的孩子扯了扯無衣的衣角,無衣嘆了口氣,從腰間摸出最後幾塊散碎銀子遞給那個孩子,看他高興的轉身去了,他背着手看那孩子跑開的身影,一聲長嘆,“在京城的時候,還以為是太平盛世……想不到出來不過十天,便已是另一個世界。”
“天堂地獄,一夕翻覆。”楓岫眼中神色凝重。
拂櫻和殢無傷倒沒什麽意外,這種地方他們在外行軍也不是沒見過,“這地方原來還算繁華,不過這兩年遭了水患,農田被淹,百姓流離失所,才會如此。”殢無傷看着不遠處一個茶攤,走過去敲了敲昏昏欲睡的茶老板面前的桌子,“店家,來一壺茶。”
幾個人落座,看那店家無精打采的樣子,倒來的茶也苦澀冰涼,拂櫻喝了一口皺眉攔下楓岫道:“別喝了。”他起身看了看旁邊的店家,又看了看煮茶的竈,起身去跟店家要了幹淨的壺和茶碗,重新生火燒了一壺水,将随身帶的茶葉泡了一些端上來。
“其實沒那麽嬌貴。”楓岫看他忙,嘆了口氣說。
“不是說你們嬌貴,畢竟剛剛走過河邊也看見屍體,這裏的水雖然是井水,但冷着喝終歸不行,咱們在外面還是要小心些。”拂櫻用熱水再度涮了茶杯,這才将熱氣騰騰的茶給幾個人倒上。
他見無衣和楓岫兩個頗有些悶悶不樂,不由笑道:“你們不用太當回事,其實這些本沒什麽,我小時候早就見過了。”
楓岫喝了一口茶,“說起來,還沒問過你家裏到底是……”他知道拂櫻有個姐姐在宮裏,但是好像又不是親姐姐。
“記不大清了。”拂櫻滿不在乎的捧着杯子喝了口茶,“我恍惚記得那時候我們家鬧瘟疫,家裏人病的病死的死,我是家裏唯一一個沒生病的,跟着鄰居家的姐姐逃出來了,一路到了京城,後來姐姐進宮做事,我也跟着進了宮。”
楓岫想起剛見到拂櫻的時候,其實他也不過五六歲大,“那你知道你家人後來怎麽樣了嗎?”
“死了。”拂櫻搖搖頭,“姐姐後來托人回去問過,那個村子裏除了逃出來的幾個人,都沒有活人了。不過聽人說過,當時死的不止有我們那個村子,還有當時奉旨過去赈災的将軍也染了瘟疫,哦……是骠騎将軍!”
“你說什麽?”殢無傷一愣,“你家那個村子在哪裏?”
拂櫻看了他一眼,伸手摸出張地圖來鋪在桌子上,他指了指一個地方,“就這,大概是這個方位,怎麽了?”
殢無傷看着拂櫻手指的位置不說話,“怎麽會……?”殢無傷皺着眉頭看地圖,“你是說十七年前,他死在這裏?這是東南方向的一個村鎮吧,可是丞相跟我說,我父親是死在與西南軍對抗的戰争中的,這是怎麽回事?”
“也許是拂櫻那時候年紀小,記錯了,我想當時去的并不是骠騎将軍。”無衣就這殢無傷的手看了看地圖,“這不是我父親跟你說的問題,就是如今看史官記載,當年骠騎将軍也的确是死在與西南叛亂軍對抗的戰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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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無傷想想這話也不無道理,只是……他盯着地圖上的位置一語不發。
楓岫看了看,“也許過去看看,事情便有眉目了。”他看拂櫻指的方位,“我們如今方向是江南,出了江南,一路向東南而行,到這裏也不是什麽難事。”
“也許可以。”拂櫻點點頭,“我聽我姐姐說,當年那位将軍死的時候也是有百姓給修了墓碑的,我當時确實太小,記不大清了,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殢無傷點頭,無衣在一旁抿着唇角,一句話沒說。等幾個人一路繼續南行過了那幾處水患嚴重的地方,景色也逐漸繁華起來。過年的時候幾個人雖然浪跡在外,卻也少不了拂櫻親自下廚做了一桌飯菜,焰火和孩子的笑聲掩去了不久前入眼的不堪,看着總歸讓人舒服不少。
到春暖花開,幾個人才算到了真正的江南,“到了江南七鎮,便是真正到了江南王的地界了吧。”拂櫻看着春光明媚,一望無際的水田,也覺得心情舒暢。從樹上摘了幾個野果子,笑着分給幾個人。
“我父親與江南王淮南王是故交,倒是可以去拜訪一下。”無衣騎在馬上遠望農田,淡淡的笑道,“這番景象好,十裏稻花香,才是百姓該有的樣子。”
遠遠的看,有人在田裏笑着插秧,幾個人順着路騎馬而行,到了近前,拂櫻喊了一句,“這位大哥,我想請問這邊離江南王府還有多遠?”
“哦。”那個低頭幹活的人聞言直起身,他身上穿着水藍色的短打,帶着鬥笠,手上還拿着秧苗,挽着褲腳站在田裏,面容清秀,看着其實也就是個二十來歲的人,臉上全無半點農夫氣質,他笑着伸手一指,“你們順着這條路一直走,看到鎮子上的主街沒多遠,就是王府了。”
“多謝。”拂櫻打量了他兩眼,将手裏沒吃完的野果子抛了一個過去,被那農夫一把接住,“挺甜的。”拂櫻笑着揮揮手,帶馬跟楓岫幾個人一路走過去了。
等幾個人走遠,遠遠的另一方田裏一個人高喊:“喂——尚風悅——這邊我都插好了——!”
藍衣人一笑,對着那邊擺擺手示意那人過來,眼看那人穿着大紅的褲子,粗布的褂子就這麽在水田裏葡撻葡撻的跑過來,連水帶泥的濺了一臉,他苦着臉看着面前的人,“尚風悅,我來你江南是做客的,你倒好,讓我來田裏幹活也就算了,不幹活還不給飯吃,你堂堂江南王,要不要這麽小氣?”
“醉飲黃龍,我可并沒有請你來。”尚風悅笑了一聲,把手上的果子擦了擦咬了一口,“是挺甜的,你嘗嘗?”他就這麽把咬了一口的果子遞到醉飲黃龍手上,自己從田間上了田埂,對着周圍笑了一聲,“走了,回去了。”
周圍田間樹上,也不知道從哪裏出來一衆人來,全都訓練有素的樣子一躬身,“王爺。”
“把車趕過來,我們更衣。”尚風悅笑着看拂櫻幾個人遠去的方向,“今天家裏怕是有貴客。”
“什麽什麽?我淮南王不是貴客!”醉飲黃龍在旁邊探出個大腦帶來,嘴裏還咬着半個果子,“剛才跟你打聽道兒的那幾個人,是誰?”
“有一個穿紫衣服的是右丞相家的長公子,上次我去京城給太妃請安的時候見過一面。”尚風悅笑着上了車,醉飲黃龍跟着爬了進去,又被一腳踹了出來,“把你腳擦幹淨!”裏面的人厲聲道。
“哦。”醉飲黃龍聽話的坐在車邊上,下人遞過一塊方巾,他抱着腳擦起來。
無衣一路走一路皺着眉,楓岫看他,“怎麽了?”
“我剛剛看那個農夫有點眼熟。”無衣說。
“他倒是一點都不像個農夫,細皮嫩肉的。”拂櫻哈哈笑,“氣質也不像,到跟你們兩個差不多,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氣派。”
“那倒是有意思,一會兒從王府出來,再去看看,也許是什麽世外高人。”楓岫笑。
幾個人到了王府遞上拜帖,等有人來将幾人請進去,說王爺這會兒出去了,應該快回來了,幾個人便在前廳等。一直到尚風悅一身白衣藍衫,銀冠束發從外面踱步而回,無衣才算真正想起來那人是誰。
“學生無衣,見過王爺!”他對着尚風悅恭恭敬敬施禮的時候,拂櫻一臉懵逼。他剛才好像賞了這個王爺一個野果子來着……我的媽呀以下犯上,不會要殺頭吧……
“多謝,那果子挺甜的。”尚風悅伸手扶了無衣,對着一旁的拂櫻點頭一笑,“回頭帶我去采點兒。”
是不是應該跪下說王爺饒命?拂櫻眼珠轉了轉,在宮裏呆久了,總覺得這些人笑起來,也不一定是真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