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季長歌

殢無傷不記得自己究竟斬斷過哪些标識痕跡,他覺得那一刻自己如同無衣的提線木偶,替他斷去一切後顧之憂。無衣立足之處為陣眼,一處錯,則林中萬箭齊發,然而當最後一顆翠竹被斬斷時,眼前密林瞬間清晰,一條蜿蜒小路直通山下,陣,破!

無衣從容轉身,見拂櫻和楓岫一前一後的跟上來,四人相視一笑,“走吧。”拂櫻對着身後一衆百姓招了招手,人群嘩然,有人驚喜,有人痛哭,數千人就這麽相扶下山回到城內,三更鼓盡。

“快回去收拾東西,此地不宜久留。”有人說了一句,随後很多人随聲附和。

楓岫等四個人看着受驚的人群散開各處回家去收拾東西,殢無傷臉色卻并不十分好,他遙遙看着南邊山上皺起了眉頭,“拂櫻,你……聽沒聽到什麽聲音?”

拂櫻也皺着眉看,他将手中刀一把插在地上,伏在地面上側耳細聽,“有人來了,騎馬的不多,不過走路的……至少五百。”他起身看了看四周,“怎麽回事,不是說這個天子身邊只有百十人麽,剛在山上我們殺了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人,半數總有。”

“應該還不會邪門到會什麽陰兵借道,撒豆成兵這種事兒吧。”楓岫揚眉看一旁的無衣。

無衣冷笑,“他若當真會這種東西,天下還容得下他?有必要在這小小的縣中做一個假皇帝?”

“那就是情報不準,他尚有幾百兵卒也說不定。”殢無傷橫墨劍看着遠處,果然見一夥人黑壓壓的沖了過來,幾乎是一種本能,殢無傷将無衣護在了身後。

“這是要死啊。”拂櫻看着面前這陣仗,慢慢的将那把刀從地上拔起來道。

城中有想離開的百姓,此刻已然三三兩兩的聚了過來,見此情景紛紛驚恐後退,“咱們跑吧!”一聲驚呼此起彼伏,有人轉身,有人跟着就向反方向跑,然而長街之上那四個少年卻死死盯着對面,一動沒動。

“殺了他們!”轉眼到了近前的一夥人為首之人十分醜陋,他頭上戴着的是金色九龍盤的頭冠。四人擡眼便明白了,這就是那個假天子。假天子臉上露着獰笑,他身後的人舉着火把,再之後的人均一身黑衣,統一配着刀,聽見一聲令下瞬間到了眼前,拂櫻掄起手中刀一把攔住一人砍向一名書生的刀,仔細一看,那書生竟然是方才見過的袁潤謙。

“還不快走!”袁潤謙擡起頭,聽見拂櫻冷冷的哼了一聲,轉身殺入戰團。

一人當關、萬夫莫開其實是傳說,在雙方訓練有素的情況下,一個人對五十人其實已經是一個極限,然而殢無傷護着無衣,拂櫻與楓岫背靠為戰,四個少年人竟然生生為要走的百姓擋下了前方追兵。

袁潤謙踉跄跑了數十步回頭,突然眼眶一紅,他對前面的人群喊了一句:“他們救了我們的命,你們還要跑嗎?”

人群安靜了一瞬,有人跟袁潤謙一樣回頭去看,黑色的追兵如同黑雲,卻壓不住那四個少年人的身影,然而他們卻讓追兵距離人群中間留出了百米空隙,像有人在地上劃了一道線,過界者死。

“不能讓他們白白送死!”有一個老人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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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啊!殺了他們,我們就不用背井離鄉!”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又有人接了一句:“咱們老婆孩子都被他們殺了,報仇啊鄉親們!”“報仇!還我父母命來!”

拂櫻一刀震退眼前的三個人,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一回頭就見原本已經成群要跑的百姓們面目猙獰的殺了回來,“哎哎哎?這怎麽回事?他們瘋了要吃人?”他驚得退了幾步靠在楓岫背上,“喂楓岫我們不會被他們給反過來弄死吧!”

“誰還沒三分血性了。”楓岫笑着舔了舔有點幹裂的嘴唇,“哎有點口渴,想喝你泡的茶了。”

“活着回去我給你泡一輩子。”拂櫻翻了個白眼,見殺回來的百姓真是拿着菜刀擀面杖什麽都有,戰鬥力雖然是有限,但是架不住人數的巨大優勢,且他們之中确實不少父母親族都死在對方手裏,仇恨刺激的一衆人放棄了生死,拂櫻眼睜睜看着幾個女人不顧一切的抱住一個黑衣人,硬生生将身手相差懸殊的人給拖倒在地上,手上沒什麽東西竟然張嘴就咬。“噫——”甩在半空中的耳朵讓拂櫻發出了一聲嫌棄的長音。

那邊殢無傷護着無衣卻并沒有楓岫、拂櫻兩個人輕松,他握着墨劍的手微微抖,手臂上一道刀傷血肉模糊。然而依舊是死死的将無衣擋在身後,有人一刀砍了下來,殢無傷擡手,卻被另一個東西擋在了自己眼前,袁潤謙手上拿了一柄長弓将他面前的人打了出去。

殢無傷仔細看,袁潤謙手上拿着的是一張不錯的弓,還背着箭壺,只是這家夥不大會用的樣子,拿着一張弓去砸人的腦袋,“喂,你,這東西不是這麽用的。”他眼看着這人砸過去對方完全沒受傷,上前幫了個忙好意提醒。

“我知道啊,這是我爹的東西,又不是我的。”袁潤謙一臉無辜。

殢無傷氣的一把将他拉出危險地帶,自己把這兩個讀書人擋在了身後,厮殺過于混亂,他一個人護着兩個實在力不從心,片刻之後他突然高聲叫了一句:“拂櫻!幫忙!”

“哎!”脆生生的一聲應答跟着拂櫻的刀破開了圍住殢無傷的人群,拂櫻笑,“我就喜歡你有話直說的求我!”

“拿着這張弓找個高處把那個假天子解決了!”殢無傷将手中長弓扔過去。

拂櫻伸手接過苦笑了一聲,“沒戲啊哥!”他回身避開又一個黑衣人一刀捅過去。

“啊?”殢無傷不耐煩的回頭,“又怎麽了?”

“我手抖。”拂櫻一個旋身躲開一個拿着擀面杖撲過來的百姓,好心的握住這人胳膊照準他迎上的敵人腦袋連敲了三下,“這把刀還有點沉的,你現在讓我開弓是不可能的!”

“讓楓岫去!”殢無傷哼了一聲無奈,他知道拂櫻說的是事實。

“楓岫剛才不小心挂了點彩,在左肩。”拂櫻哼了一聲,“你身後還一個閑人呢,讓他去!”他說的是無衣,“瞪我幹什麽?當初無衣這騎射不是你親手教的,怎麽,對自己教的人沒信心?”

殢無傷愣了愣,轉頭看無衣,無衣伸手将他手上那張弓接了過去,“去幫楓岫,我跟着!”拂櫻回頭看了一眼楓岫那邊跟殢無傷點了點頭,一路護着無衣殺了出去。

無衣趁亂爬上了縣城鐘樓,拂櫻在下面,橫刀擋住跟過來的人。天光放亮,那個金燦燦的九龍金冠成了最好的目标,無衣爬到樓頂,面不改色的眯起眼睛測了測距離,百步有餘。

“手要穩,拉弓要滿,什麽都不要想,只想着你的目标即可。”那時候花前月下,殢無傷擁住無衣,握着他的手一點點教,少年人胸膛的溫度讓人覺得即便練到深夜,也沒有半點寒冷。無衣目光沉靜,他幾乎沒有猶豫的開弓放手,百步穿楊其實特別輕松!

拂櫻遙遙的看過去一聲贊嘆,“可以啊!”

太陽升起來時,混戰還在繼續,有少年人的聲音破空高喊了一句:“天子已死,還不受降!”這一聲來自鐘樓處,而天子死在了百步之外,他醜陋的眼睛大張着,似乎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就這麽死了,他有着很多奇招,可都沒來的及用。

人群漸漸靜下來了,似乎有人去确定,然後一一傳開,那個魔鬼一樣的人真的就這麽輕易的死了,連那些黑衣的下屬都沒有反應過來,當他們确定那個人是真死了的時候,他們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拂櫻就在這一片寂靜中拉着無衣分開人群找到了楓岫和殢無傷,“哎,楓岫,我好餓!”朝陽升起,混戰了一夜的地方屍橫遍地,有風吹過,人群的寂靜被少年這一聲清亮的聲音炸開,不敢相信的驚喜,劫後餘生的擁抱,也不知道是哪一戶先反應過來回家,将放置很久的米糧拿出來放入鍋中,渺渺青煙,才是人間清歡。

假天子的院落被一群人打開,糧,錢被搶空,有人抓了那假天子唯一的幼兒毆打致死,沒人攔得住。然而這一切并沒有讓楓岫幾個人看到,他們此刻吃飽了肚子讓驿站的張老頭兒收拾了一間房,處理好傷口的殢無傷和楓岫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地上,無衣趴在床邊,拂櫻在他身邊靠着楓岫,四個人就這麽沉沉的睡了過去,一羽白色的信鴿順着打開的窗戶飛入房中。

楓岫是被拂櫻哀嚎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坐在床邊,一旁拂櫻脫了上衣,殢無傷手上端着一瓶藥酒給他揉胳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死我了,肩膀擡不起來了啊啊啊啊啊!”拂櫻看見楓岫醒了嚎的更兇了。

“安生點吧,讓人家聽見以為我們殺豬了。”殢無傷哼了一聲,“那刀那麽沉讓你使勁兒掄,活該!”

“帥啊!嗷嗷嗷輕點輕點輕點!”拂櫻哼了一聲,“哎楓岫,無衣的父親來信了,讓他和殢無傷盡快回去。”

“哦?”楓岫站起身,這才發現房間裏沒有無衣的身影,“他人呢?”

“跟張老頭兒聊天去了。”拂櫻一臉無辜的看他,“所以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嗯……也出來大半年了,可惜我還想去西北看看,據說大漠風沙,別有一番景致。”楓岫笑笑,從殢無傷手上接過藥酒給拂櫻揉着。

拂櫻松了口氣,“還是你手勁兒輕,你想去大漠,先回去一趟,轉年咱們再出來!我再陪你就是。”

“一言為定?”楓岫聞言笑了。

“一言為定!”拂櫻也笑,他手擡不起來,費勁兒的轉頭去看殢無傷已經走到院子裏去了。

“幾位公子大仁大義,臨行能否賞個姓名,我等在轅縣,定要感念幾位公子大恩。公子便将這名字刻在石頭上,我們必日日供奉,求上天保佑公子們福壽安康。”四人臨行,張老頭兒以及全縣上下送了出來,有人擡上兩塊石頭來。

“這是轅縣的風俗?”楓岫笑了,“我倒是聽說過,不過放在京城那邊,這到像是刻墓碑了。”

“便不是刻碑,日後在朝為官,名字也不便留于此處。”無衣壓低了聲音道。

“不難。”拂櫻笑了笑,“楓岫,你只留春櫻秋楓,夏竹冬雪八個字便可。”

“何解?”楓岫回頭看他。

“春櫻、秋楓含着你我二人名字,夏竹二字送無衣,人說君子如竹,雨過不污驅有節,他之為人,擔得起謙謙君子四個字,至于殢無傷就是塊凍豆腐,以冬雪湊個四季,你看如何。”拂櫻笑着說。

“甚好。”楓岫還沒說話,無衣已經笑了,殢無傷在旁邊聳聳肩,對凍豆腐這個綽號表示不滿。

楓岫便依言上前,留下八個字,四人上馬,揚長而去。

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四人少年狂歌縱馬,自不知朝中已然風起雲湧,此番一歸再論山高水長,已是遙遙不可期矣。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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