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齊家治國
匆匆趕路而歸,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兒了,無衣與殢無傷兩人結伴回了右丞相府,殢無傷心裏雖然有心結,但禮節上總歸還要回去一趟,楓岫便帶了拂櫻去太常卿的府邸,橫豎拂櫻現在的職位是太常卿府兵。
右丞相見無衣與殢無傷進門來雙雙施禮便笑了,“無傷,這一路可還好?”他站起身一把拉住殢無傷的手,将親兒子無衣晾在一邊,這場景無衣習慣了快二十年。
“好……”殢無傷點點頭,他看着右丞相的臉,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看你也瘦了些,回頭叫廚房給你做兩道愛吃的菜。”右丞相笑着拍了拍殢無傷的手,“急着叫你們回來,是為無衣的婚事。”
殢無傷一愣,他回頭看無衣,顯然後者也并沒有提前得到半點消息,“父親,您說什麽婚事?”無衣擡眼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右丞相笑了笑,拉了殢無傷的手坐下,又轉頭對無衣道:“你覺得意外了?去年過年的時候,左相長史李大人托人說媒,當時便已經定下。為父着人替你看過了,那位李小姐年輕貌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配得上你。”
“父親,無衣尚未有此打算,父親能不能……”無衣皺了皺眉頭,一旁殢無傷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什麽打算不打算的,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有什麽打算。”右丞相收了笑容,“也不用你準備什麽,君子正其心、修其身,而後齊家,方可治國。我與你母親商議好了,你是家中長子,早早将親事辦了,等今年過了年,便安排你去左丞相長史手下做一個少史,如此,你才能幫到為父。”
“是以父親讓無衣成親,也是為了父親的朝政嗎?”無衣愣了一下,終究是恢複了慣有的平靜,“想來那位李小姐是不是年輕貌美,多才多藝并不重要吧,父親想讓無衣娶得,不過是左相長史家的小姐罷了。”
“是又如何?”右丞相哼了一聲,“如今那左丞相年事已高,朝中之人,能拉攏便拉攏,左相長史雖然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但我兩家若能結為秦晉之好,未來在朝堂上定可穩住大局!”
無衣靜默了片刻,突然開口,“父親一心為朝政,是不是如果有至交好友擋了父親的路,也要一并鏟除?”
右丞相怔了怔,他看着這個兒子,無衣一向乖巧懂事,如今這個話,竟像是意有所指。他一轉頭看見殢無傷也在看自己,突然像燙到了一樣放開了殢無傷的手,“放肆!”茶碗被扔在地上,“你是出去一趟心玩的野了,敢與為父這樣說話?”右丞相勃然大怒,“來人,帶長公子園中思過,晚飯不必吃了。”
“父親!”無衣拔高了嗓音,“無衣何錯?”
“頂撞為父,不滿婚事,便已是大錯!下去!”右丞相擺了擺手,看見旁邊殢無傷黑亮的眼睛,有些心虛的避開了那目光,“你也不許求情,否則他再多跪兩天。”
無衣抿着唇不說話,有下人上來,他一轉身拂袖而去,右丞相府裏花園不小,正中間太陽無遮無擋,無衣在那裏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
“大人,長公子剛一回來片刻沒休息便來拜見您,您再生氣,也要讓長公子休息一下吃口飯啊,這大暑天的讓長公子空着肚子這般跪着……”有多年的管家看着心疼,忍不住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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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丞相沒說話,他看見殢無傷緩緩的拿了把傘去給無衣遮住頭頂陽光,目光忽然落在殢無傷腰間,他身上那把劍……看清劍的一瞬間,右丞相的瞳孔微微緊縮了兩下,他突然覺得無限惶恐,這個孩子他養了近二十年,卻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惶恐過,“都出去,你們都出去,誰也不許求情!”老管家不知道為什麽一向溫和的右丞相突然變成這樣,只吓得連忙關門退了出去。
殢無傷拿了把傘站在無衣身邊,這大概已經是兩個人自小的習慣了,每次無衣被父親責罰,殢無傷都這樣,從年幼至今,不曾改過。
“父親他……心虛了。”無衣看着殢無傷站在身邊,嘆了口氣,“無傷,也許骠騎将軍的事,當真是他所為。”
“可他是你父親。”殢無傷看了一眼右丞相所在的廳堂,“無衣,你真能讓我殺了他替父報仇?”
無衣長嘆,“我不能。”
殢無傷撐着傘給無衣擋着頭頂的烈日,兩個人就這麽一跪一站,直到一輪明月緩緩而升,右丞相從房中踱步而出,“你先去吃飯吧,我有些話跟無衣談。”他對殢無傷點了點頭,殢無傷轉身走了,右丞相才伸手将無衣扶了起來,“你跟我來。”
無衣膝蓋早已經沒了知覺,勉強被父親拉着進了一旁書房。為官多年的中年男子依舊風度翩翩,那一晚,他與無衣徹夜長談,一個故事,或者說一個時代的局勢,被一個上位者從自己的角度完整的鋪開在少年人面前。
天下大勢。天子後繼無人,四方諸侯群起,對王位虎視眈眈。
江南王尚風悅、淮南王醉飲黃龍自幼交好,又有江南富庶之地,銀錢不缺,兵強馬壯,若有朝一日群雄并起,這兩方人馬便是天下共敵,索性尚風悅與醉飲黃龍似乎對皇位并不記挂于心。
東南,雅狄王,如今正在盛年,頗具野心,一方面拉攏天子,一方面暗自備兵馬選良才,自己也是戰将出身,骁勇善戰,天下名将如排名先後,恐怕雅狄王本人便能號稱天下第一。
中原王,珥界主,為人敦厚和善,不生是非,雖居中原腹地,卻從不苛待百姓,故此深得民心。但手中亦有強兵,如天子死後無有遺诏,珥界主亦能一呼百應。
西北王,邪天禦武,骁勇不在雅狄王之下,西北民衆彪悍善戰,近年來聽聞邪天禦武一弟,名咒世主,親民愛民,西北風沙之地被其治理的井井有條,民心所向,是為良主。
此五家諸侯,一旦天子崩殂,恐成天下大患。
“亂世之中,枭雄并起,無衣請問父親,父親想要的是什麽?”無衣看着燭火聽着右丞相所說的天下藍圖,又想一路來所經歷種種,不由問道。
“我所希望,不過山河永耀,百姓安康。”右丞相淡然開口。
“那父親背後之人又是哪一位枭雄?”無衣手顫了顫,再問。
“界主良善,中原腹地這些年百姓過得日子,你出去走了一圈也應該能看到。”右丞相聲音輕柔,“我自你出生以前,便已投靠界主,這便是為父所選。”
“所以……骠騎将軍,也是父親所殺?”無衣皺了皺眉又問。
“果然你們知道了。我看到殢無傷身上墨劍,便猜到幾分。”右丞相嘆了口氣,“骠騎将軍與我乃是至交,一如你同無傷,楓岫,當年他一心效忠朝廷,要殺界主,天子無道,我不能讓他愚忠誤國!無衣,你當知道為父亦是不想。”
“不想……但也做了……”無衣幽幽開口,他看着自己的父親,二十年有如陌生,眼前這人當真是自己父親嗎?還是人卷入了這些紛擾,便會有此不同?
“有朝一日如果殢無傷也擋了你的路,你也要學會毫不猶豫,該放就放。”右丞相一聲長嘆,“如今你這門婚事是太宮玄覺大人建議,這位大人深居簡出多年,如今建議我等在朝中合縱連橫,想來他也是坐不住了,想要施展一番,有所作為吧。”
“畢竟山河永耀,誰又不期待?”無衣看着跳躍的燭火無奈搖頭。玄覺當年收養衡王遺孤,而陷害衡王的,正是東南一檔,想到自己這位師長,無衣對着自己的父親躬身施禮,“既是老師所選,無衣……便應了吧。”
……
“啊?成親?”拂櫻坐在茶樓裏看着無衣又看看殢無傷,一臉驚訝,“無衣你要娶左丞長史家的小姐?那他怎麽辦?”
“呃……”殢無傷與無衣二人雖彼此均有情愫,但從未将彼此心意挑明,如今被拂櫻這麽直截了當的問出來,反倒覺得尴尬,“什麽叫我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怎麽辦!”殢無傷哼了一聲。
“無非是一場政治婚姻。”無衣搖了搖頭。
楓岫喝了口茶,“你說得輕巧,那李家小姐嫁給你,恐難想不到這些,春閨小兒女的心思,想的也不過就是未來夫家能否托付,你這般做法怕不是誤人終身?”
“天下為棋盤,你我皆是棋子罷了,既然是棋子,能舍便舍。”無衣哼了一聲。
“你如此說,不過确信自己尚可操控棋局罷了,那些被你舍棄的棋子其實并無做錯。”楓岫冷笑一聲。
無衣與楓岫相交多年,楓岫從來看不上這些明争暗鬥他十分清楚,只是今日卻不知為何心煩氣躁,忍不住嗆聲道,“按你所說,若每個人都避世遠離,天下也不見得太平!”
“避世不盡然,但古語有雲,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只怕風水輪流,有朝一日若你為棄子,才能明白其中滋味。”楓岫皺了皺眉頭,今日的茶有些澀口,讓人喝着十分不舒服。
“哎你們兩個……是在吵架?”拂櫻在旁邊左看看右看看,“別争這些了,什麽棋盤棋子的。無衣,你到底什麽時候成親?”
“下月初八。”無衣皺了皺眉頭,終于還是放開了與楓岫之間的對話。
殢無傷站起身來,“今日我便回軍中去了,你與……右丞相說一聲吧。”這幾日他在丞相府上也頗覺煎熬,無衣婚事既然應了下來,他心中憋着一口氣,說不出來也不知道做什麽,想了想還不如回軍中。
“所以你真打算看着他成親了不是?”拂櫻轉頭看他。
“不然又能怎樣?”殢無傷哼了一聲。
說出來啊!拉住無衣的手把你心事說出來啊,說你喜歡他愛他這輩子不許他跟任何人在一起啊!拂櫻瞪着大眼睛看着殢無傷心裏想,見殢無傷毫無反應,一張臉全然垮下來,“凍豆腐!”他悶悶的開口。
“什麽?”楓岫側頭看他。
“沒什麽,我要吃凍豆腐燴的骨頭湯啦!”拂櫻氣的扭頭喊了句,“小二,上菜!”
“……拂櫻,這是茶樓……”楓岫搖搖頭,好意提醒。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