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謂我何求

清早的晨光穿過太學後面的一處院落,殢無傷從外面端了早飯進來,無衣穿着薄薄的一件裏衫在窗前洗手,他散着頭發,眉目如畫,細長的眉眼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柔和,殢無傷放下早餐,就那麽自然的走進裏面去整理床鋪。

“那禦史的小公子從進太學那天開始我就看着沒什麽大本事,想不到對我們到還有些用處。”無衣洗了手到桌邊坐下,“如今禦史大人為了這個兒子能光明正大的混個官做,已經是瘋了。”

“右丞相派出去的人打探到了什麽?”殢無傷整理好床鋪也去洗手,又去将水潑在了外面。

“禦史那個夫人哭天喊地的鬧,聽聞禦史已然着人去聯系殺手,今日選拔之後,哪一個擋了他兒子路,他必定要将人除去。”

殢無傷冷笑一聲,“找死。”

“我聽說楓岫拂櫻也在名單之中,我想如果拂櫻對這個中郎将有意,楓岫必然會讓他贏,你去着人安排一下,如果拂櫻當真勝出,別讓他着了禦史的道兒。”

“他之本事應當無妨。”殢無傷聳聳肩,伸手給無衣盛了碗粥,“不過他如果勝出,我會派人跟着,以防不測。”

無衣點點頭,“今日學裏放假,我也沒什麽事,索性跟你去看他們這場鬧劇。可憐天子下旨原為拔擢人才,這些世家仗着有些功勳,仗勢欺人,那些寒門出身的能人恐怕也會因此寒心。”

殢無傷看了無衣一眼,“右丞相要的,不也是讓天下人對朝廷寒心?”他這句話說的似帶一絲諷刺。

無衣喝粥的手頓了頓,剛要開口,外面一個帶着白帽子的小腦袋探進來,“撒兒?今日學裏放假,你來幹什麽?”

殢無傷擡眼看去,這小子叫撒手慈悲,父親好像是個京官,并沒有什麽重要職位,他見過幾次便覺得這臭小子十足黏着無衣,很是煩人。

“師尹……”撒手慈悲有點驚訝的看到出現在這裏的殢無傷,他記得昨晚下課之後殢無傷才來,後來關了門他就沒見人出去過,那豈不是……等于說……殢無傷在這裏過夜?等等,他憑什麽能在這裏過夜!而且師尹憑什麽要留他過夜?想到這裏他有點不高興,但還是轉了轉眼珠将自己手中的書拿出來,“撒兒有個地方看不懂,來請教師尹。”

殢無傷放下早餐嘩啦一聲站起身,“你明日課上再問,今日你們師尹有些事要辦。”說着他伸手将碗筷整理了一下,擡手從衣架上拿下無衣的外袍。

“師尹還沒說話呢,你憑什麽說我!”撒手慈悲不高興的仰起頭瞪着殢無傷。

“撒兒,君子守禮。”無衣任由殢無傷将外袍給他穿上,系了衣帶淡淡的應了一句,“我确實今日有事,你便去吧。”

“哦……遵命。”撒手慈悲瞬間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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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無傷與無衣兩個人一路出來,還黑着張臉,無衣看了他一眼輕笑,“你跟那麽小一個孩子計較什麽?”

“走吧。”殢無傷說。

……

中郎将的最終選拔靠的是一場車輪戰,兩人抽簽先行對決,最後勝者再戰下一人,如此往複,最終的勝者才能得此職位。

“如果第一個出場,豈不是要連贏十場才能成了?”為了彰顯出朝廷招賢納士的決心,這場比賽擂臺搭在了京城最大的長街之上,百姓可随意觀看,所以一轉眼就四周就圍了個人山人海,殢無傷和無衣是根本不用在這擠着的,二人在一旁茶樓裏包了個雅間,位置剛好能看清擂臺上的形勢。

拂櫻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簽,又看了看楓岫手上的,“你是第四個我是第六個,啧,說不定你還不一定能撐到我上臺就被別人打敗了。”

“你放心,連敗兩人罷了。”楓岫一笑,“一會兒打完了,咱們去南湖畫舫上聽曲兒,聽說那裏新來了一個姑娘,歌兒唱的特別好。”

“行啊,幹脆別打了,咱們直接去。”拂櫻聳聳肩道。

“來都來了,好歹走個過場吧,你若不想要這個職位,就當陪我練劍了。”楓岫一笑,“等贏了我你再故意輸給下一個。”

拂櫻避開了楓岫的目光,他假裝一副渾不在乎的樣子,故作輕松,心裏卻暗暗覺得這職位今天定要拿下,至少日後也能與楓岫并肩而立。楓岫對身邊人心思完全不知,只當拂櫻當真是來玩兒。

第一個上臺的人是一個大塊頭,拂櫻在下面仰頭看着,“這人有九尺高嗎?”

“這種人多半力氣不小。”楓岫在旁邊點點頭,“不夠這種比武,若是不夠靈活,也是要輸。”說話間擂臺上對陣的兩個人已經分出勝負,那個大塊頭仗着身高優勢和力氣優勢,将第一個上臺的人直接給扔了下去,底下看客們嘩啦閃開了一個圓去,看那人七葷八素的摔在了地上。

“真快,這就三號了。”拂櫻咂咂嘴,“楓岫你行不行,要一會兒這麽讓人扔下來,你堂堂太樂丞大人,可夠丢臉的。”

“沒事兒,他們認識我多半因為我是太常卿的兒子,丢人也是丢我父親的。”楓岫笑了一聲滿不在乎的說。

第二場比賽也很快結束,勝者依然是那個大塊頭,楓岫起身上了臺子,“哎那個大塊頭,你加油!”拂櫻看楓岫衣袂飄飛的站在臺上,開始給對家鼓勁,楓岫遙遙的瞪了他一眼,拂櫻趴在旁邊笑嘻嘻的看楓岫依理抱拳,腰間長劍順勢而出。

這人劍招花哨的不行,起手投足都自帶一股文人韻味,然而出劍淩厲不留情的樣子,也确實是好看。底下有一些女子看着臺上楓岫,都開始有人尖叫了。拂櫻聽見那聲音翻了個白眼,好看也用不着這麽看啊。

無衣在茶樓上喝了口茶,笑問殢無傷,“能看出來誰能贏嗎?”

“那人不是楓岫對手。”殢無傷看都懶得看,“如果動真格的,楓岫一招之內可勝。”

“我雖然看不懂,不過這麽長時間應該不是一招吧。”他看楓岫長劍揮灑,一派從容,閃轉騰挪以巧致敵,确實是不怎麽吃力。

“差不多三十招了,他在耍風度呢。”殢無傷一臉鄙視,下面也不知道哪家小姐尖叫連連,聲音刺耳。

差不多五十招楓岫才終于決定動手,對手已經被他氣的七竅生煙,恨不能直接上來把楓岫拆了扔下擂臺,但是……不管他怎麽怒怎麽想要去抓楓岫,都被楓岫輕松閃過。看準了個空子,楓岫矮身閃過對方一拳,長劍回手直接搭上了對方的胳膊,那大漢見他劍十分特殊,硬中帶軟,劍身碰到胳膊上竟然是卷在了手上,他一愣,就被楓岫轉到身後對準他屁股飛身一腳。

“轟!”一聲巨響,擂臺下面煙塵四起,那人摔了下去。

“噫——臉着地可還行?”拂櫻探頭看了看搖頭,現場一片混亂之後,五號便上臺了,這回好歹是個正常人了,拿着一把刀一抱拳與楓岫交手,只可惜同樣不是對手。

“六號。”軍中主事拿着牌子喊。

拂櫻笑嘻嘻的拎着自己的長刀站到了楓岫面前,“小公子手下留情。”

楓岫也笑,二人依禮抱拳之後,拂櫻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手中刀一順,舉手直劈,陌刀的重量十分難以掌控,但是與楓岫手中長劍相比,可算是重兵,楓岫沒敢直接用劍去接,轉身閃過,長劍直取拂櫻胸前,拂櫻一個後仰,借勢按刀回身一個旋踢,楓岫伸手格擋,自己也向後跳開。

“終于有點看頭了。”殢無傷放下茶杯點點頭,“剛才那幾個是怎麽進的最終選拔。”

“楓岫自幼有名師指點,與同齡人早已不能比,倒不是別人過錯。”無衣笑笑,“只可惜我不會武。”

殢無傷皺着眉頭看了一會兒拂櫻楓岫兩人對戰,突然皺了皺眉,“不對勁。”

那邊擂臺上,楓岫與拂櫻兩人相互間拆了百招依然沒分出勝負,拂櫻心裏便有些急,手上速度便快了一些,将刀背在身後,他擡手一拳襲向楓岫的臉,楓岫一偏頭躲過,擡手接住拂櫻手腕,突然眼裏一抹笑意,拉着拂櫻手往身前一帶,就勢在他手上摸了一把。

拂櫻一愣,以為楓岫是不小心,抽回手轉身一刀,楓岫長劍卷在刀上,一個錯步與拂櫻擦肩而過,靠近拂櫻耳邊的時候楓岫輕聲調笑,“你這個樣子也煞是好看。”

“你……”拂櫻一皺眉,實在不是很喜歡楓岫這般調笑。他撤步,反身,一腳踹向楓岫胸口,楓岫擋住他的腿,手順勢往上摸了一把,拂櫻驚得一個後翻拉開兩人距離,心裏便覺有些怒意了。

他執了刀一刀而落,又聽楓岫笑了一聲,“不如我們就此罷手,晚上再戰?”

“不要……欺人太甚!”拂櫻聞言頓覺怒從心起,前一晚的記憶在腦中閃過,那些擁吻和身體上的快感都比不上最後一刻的屈辱,他是怎樣哭着求饒的樣子讓他深深恐懼,楓岫長兄的一句男寵,如今他這般調笑,難道此一生便要如此?楓岫,你口口聲聲信誓旦旦許我一生,你可知我心憂,謂我何求?

他如此想着手上便失了分寸,縱步上身一刀狠狠劈落,陡然提升的速度讓楓岫猝不及防,他聽出拂櫻語氣不對,卻有點沒明白他為何生氣,長刀劈下,他本能舉劍橫檔,拂櫻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氣,楓岫頓覺虎口處一陣疼痛,他愕然擡頭,迎上拂櫻通紅的眼睛。手中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裹着勁風的刀刃堪堪停在了楓岫面前。

那一瞬間楓岫清楚的感覺到,拂櫻剛才出手,已是殺招,如果不是及時收住,那他自己恐怕已經被劈為兩半了,“你要殺我?”楓岫愣愣的看着拂櫻,拂櫻也怔住了,楓岫比他高半個頭,他這麽仰頭看着楓岫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突然覺得荒唐。

中郎将的職位并不重要,朝廷也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借此證明自己罷了。可如今他為了這些東西到底都在幹什麽?拂櫻看着楓岫,眼眶通紅,突然轉身下了擂臺,一把推開人群大步走了出去。

“拂櫻!”楓岫怎麽都沒想到方才還在說笑的兩人竟到這般地步,他也顧不上尚在比賽,連忙追過去,可人山人海之中哪裏還找得到人。

“這是怎麽了?”無衣從茶樓上站起來,他自上而下能看見拂櫻一路飛奔而去,再遠也看不清了。

殢無傷在一旁一句話也沒說。有人蹬蹬蹬的跑上茶樓,殢無傷回頭看了一眼,是右丞相派給無衣的一名死士,“無傷少爺。”那人疾步走過來趴在殢無傷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殢無傷臉色瞬變,“無衣,太常卿與其大公子惹怒天威,在祖淩被天子斬首,并下旨,太常卿府上,全部財産充公,親族男子流放,女子貶為庶民!”

“抄家?”無衣愕然回頭,長街上人山人海之中,楓岫已然放棄選拔急急的追拂櫻而去,對此飛來橫禍一無所知。

……

——靡不有初(上卷)之江湖遠,完。

下卷之廟堂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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