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露微醺
楓岫自拿下拂櫻面具的那一刻,眼睛就不曾離開過他的臉。拂櫻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避開了他的目光道,“衣服脫了,右臂上的傷我給你處理一下。”他只覺得楓岫目光燙的人臉上都覺得熱,說了一句見楓岫半天沒有反應,依舊是那麽看着自己,他只得無奈的去解楓岫的衣帶。衣襟解開,映入眼眸的是一個陳舊的燙傷,黑漆漆的“罪”字清晰可見,拂櫻看見那個傷疤忍不住皺眉,“你這……”
“充軍發配的人,身上都有。”楓岫淡淡的開口,語氣輕描淡寫,聲音卻有些暗啞。
拂櫻也知道這種刑罰,他盡可能的将目光移開,不去想當時楓岫疼成什麽樣子,專心的給他處理胳膊上的傷,楓岫任由拂櫻将自己身上的傷一處處裹好,他低垂的眉眼,長長的睫毛近在眼前,楓岫忍不住擡手去碰觸拂櫻的臉,“這些年,過得可好嗎?”眼下的疤痕……又是怎麽造成的呢?
臉上涼涼的觸感,是楓岫冰冷的手指輕撫,拂櫻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将手上的布條打了個結系好,随後起身避開了楓岫的手,也沒有答他的話,“我們得盡快出去,這裏陰冷,萬一你傷口潰爛,也是有些麻煩的。等天亮了,我背你上去。”他到山洞口轉了一圈,那些藤蔓其實非常結實,如果不是楓岫腿上的傷有點嚴重,兩個人上去應該不是問題。如今背一個人上去……他有些擔憂的拉了拉藤蔓,應該還好。
山洞深處有一處暗河,拂櫻喝了幾口,又翻了半天找到了當年他和楓岫留在這裏的兩個破碗,借着水沖刷幹淨,舀了一碗水回到楓岫身邊,“歇一下吧,多不過一晚,等天亮了,送你回東南王府。”說着又忍不住搖搖頭,“你說你到底為什麽出來?狗皇帝綁了你老婆孩子?”
楓岫已然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聞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從腰間摸出一個信封遞過去,“因為這個。”
拂櫻伸手接過低頭一看,愣住了。前些年他尚不知道楓岫發配消息時前後寫了幾封信,終究是沒什麽回音,一直到殢無傷來了告知他真相他才明白這些信楓岫并不曾收到過,然而……這信封雖然是空的,信上的字确實是自己親筆所寫。只沒想到這些東西卻被有心人利用。他苦笑,“你為這個豁出性命……就是為了問我一個消息嗎?”
“我不該問嗎?十年前你不辭而別,你可知道我用了多少辦法找你?”楓岫看着拂櫻問。
“我……并非有意……”拂櫻愣了一下低下頭去,他能從楓岫語氣裏聽出那麽一丁點不易被人察覺的怒意,頓覺有些心虛。抛開兩個人感情不看,當年自己一點消息都沒留就走了,确實理虧,別說對楓岫,就是對無衣和殢無傷兩個同樣是如此,如果換成是自己,生氣也是理所當然吧。
“你去漠北,想來是迫不得已,這些年不知道我消息,雖有鴻雁傳書,然而我亦不知情,這些是造化弄人。”楓岫嘆了口氣,“可你為何如今見了我卻還裝作不認識,帶着面具假裝陌路,就算你是怕無衣或者其他人認出你來,如今這裏只剩你我,你又為何要躲着?”
不……無衣他們都知道,我就是躲你……拂櫻低着頭,讓楓岫這麽一說好像自己确實是做的有點過分……“那個……哈哈,抱歉,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這個朋友,我……”
“朋友?”楓岫挑眉,他原本只是有點氣拂櫻疏離的态度,聽到這句話卻突然覺得頭都暈了,他自覺自己情緒十年都沒什麽太大的波動了,就算父兄慘死,家道中落,這些年也經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可總能平靜應對,如今拂櫻一句話卻讓他覺得肝火上湧,“原來在你心裏,我楓岫就是個普通朋友,嗯?”
“不是……”這下真給惹生氣了。拂櫻一時忘了自己為什麽下定決心跟楓岫斷的幹淨,連同漠北這十年殺伐征戰磨練的意志全數丢在了腦後,本心只覺慌亂,他連忙站起身避開楓岫質問的目光,扶着石壁深呼吸了幾次才找回一點理智來,腦子也漸漸明朗起來。
“我是覺得,如今我們身份立場,相見不如……”拂櫻終于冷靜下來,他想像對無衣一樣跟楓岫說個明白,一回頭看見楓岫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地上站起身,就站在自己背後不遠處,距離近的他剛這麽一回頭差點直接撞上楓岫的臉,說了一半的話自動消音。
“十年來我想着你念着你的時候,可從來沒把你當朋友。”楓岫看着拂櫻的眼睛,突然一手搬過拂櫻的肩膀一手挑起他下颌就吻了上去。拂櫻雙眸驀然大睜,拒絕的話一開口便被楓岫柔軟的舌頭直接堵死在口中,他掙紮了一下,擡起的手腕卻被直接壓在了石壁上。後腦磕了一下,唇上傳來酥/麻的感覺。
媽的上頭……拂櫻只覺得腦子發暈,連腰/腿都有點軟,其實他不是推不開楓岫,但是……唇/舌被粗暴的啃/咬,楓岫吻得很急,像餓了很多頓的人見到了食物一般,嘴角的刺痛,舌尖被輕/舔/吮/吸,敏/感的上颚被輕輕刷過,唾液順着嘴角滑落到頸上,讓人覺得從心發癢。隔了十年,這個人依舊能輕易将自己的一切防備撕的粉碎,沒有被壓制的另一只手原本推拒,此刻卻是輕搭在了楓岫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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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方才撞那一下還是唇角被咬破地方傳來的麻癢讓人眩暈,拂櫻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然而嶺南小院裏溫婉女子的笑容,自己在軍帳中拿着雅狄王東南軍與衆人商議軍情的畫面在腦中閃過,拂櫻腦子轟的一聲,他猛然睜眼,用盡渾身力氣一把推開了楓岫。
“夠了!”錯亂的呼吸,瞬間冰點的聲音,拂櫻狠狠擦了擦嘴唇,本來有點腫這麽一擦更是又紅又腫,拂櫻差點狠狠抽自己兩個嘴巴,自己到底是在幹什麽。
“怎麽了?”楓岫被猝不及防的推出去要不是及時扶住差點坐在地上,身上傷口帶動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倒抽一口冷氣,他只覺得拂櫻整個人瞬間換了一個氣場,那架勢好像随時要殺人。
“楓岫,你我如今早就不似當年,這種事本是不該。”拂櫻深吸一口氣,聲音已是冰冷,“十年已過,該放手了。”
“十年如何?你是介意你西北小侯爺的立場與我不同?還是你心裏早已另有他人?”楓岫聽見他如此說也怒了,拂櫻這話的意思,倒像是打算從此分道揚镳。
拂櫻冷哼一聲,“你我立場自是不同,何況你既然能成家立業,我另有心上人,又有何不可?”
楓岫愣了愣,“我何曾成家立業?”
“呃,三年前我在嶺南親眼所見。”拂櫻看楓岫神情一臉茫然,不由也是一愣。
“三年前你到過嶺南?你去……找我……?”楓岫愕然。
拂櫻臉一紅,他當時腦子一熱從漠北一路跑去嶺南,這事兒說起來也有點丢人。楓岫沉吟片刻,似乎在記憶裏尋找什麽,“紫櫻姑娘當年似乎提過,有三個漠北來的人去找過我,恰好那時候我在東南王府,原來是你……”他眯起眼睛想了半天,才恍然想起來,他看拂櫻一臉不自在的樣子,怔了片刻卻突然笑起來,“笨蛋拂櫻,哪有人娶妻,自己卻不在家的啊。”他伸手輕輕敲了下拂櫻的腦袋。
這動作十年前他經常做,那時候拂櫻個子矮,如今已經與楓岫幾乎差不多高的青年被猛然敲了一下頭,瞬間懵了,拂櫻愣着看楓岫,他說的沒錯啊,娶妻也好納妾也罷,哪有新人出游的道理?這麽簡單的事情……他竟然……臉瞬間漲的通紅,拂櫻覺得有些暴躁,他轉過身去想要出山洞,一出來看腳下懸崖峭壁,又轉回來,看楓岫笑着看自己,臉更紅了。
媽的……這什麽……跟什麽啊……
楓岫好笑的看着面前的人好似頭頂上燒了壺開水一樣轉來轉去,焦躁不安,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人擁在懷中,以手輕拍拂櫻後背低聲安撫,“所以你不肯相認,是認定我已成家三年而生氣嗎?你放心,我對你的心思與當初并無分別。”
拂櫻僵硬的被他抱着,一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外面一抹亮白色,有晨光薄霧,似覺心中微暖,楓岫身上依舊有一種瞬間讓人安心的力量,連同他身上很淡的香草氣息,拂櫻知道楓岫平日裏沒有熏香的習慣,只喜歡在典籍中放一些香草,時間久了,連人身上也是這種獨特的味道。這感覺當真久違,讓人舒服的大腦一片空白。
背起受傷的人一路用長刀支撐拉着藤蔓往上,楓岫趴在拂櫻後面突然問了一句:“哎?方才我忘了問,你說我既然成親,你有心上人也不奇怪,那如今我并沒有成親,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些年你是不是另有他人?”
拂櫻哼了一聲沒說話,楓岫抱住他肩頭在他耳邊吹了口氣,“說呀,有沒有?”
拂櫻只覺渾身一個哆嗦差點松開了拉住藤蔓的手,“楓岫,你想死就直說!”他吓得不輕,連忙穩住身形怒道。
“啧……你要真是另有他人,我活着也沒意思。”楓岫感嘆的搖頭,“不如咱倆一起掉下去,全當殉情。”他說着回頭往後看了看,下面一片空谷讓人頭暈目眩,他轉回頭抱緊拂櫻,“真吓人,估計摔下去當真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再廢話就把你摔成肉泥。”拂櫻眼看崖頂不遠,咬牙提刀一連幾個縱躍飛身到了崖頂,這才放開在腰間捆了三四圈的藤蔓條,楓岫也随着這些藤蔓條坐在了地上。拂櫻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頭看了看初升的朝陽,“我沒別人,在漠北養了頭狼。”扔了一句話,他轉身奔林子裏去了。
楓岫勾起唇角笑,他并不擔心拂櫻直接離開,果然見拂櫻一會兒便回來了,手裏拿着一根挺粗的木棍,“你腿上的傷下山不便,拄着這個容易些。”
楓岫笑着看他,“小侯爺,你不考慮直接背我下去?”
“要臉嗎你知道你自己有多沉?”拂櫻瞪他,“再說……讓人看見我背着你,傳到我義父和雅狄王耳中,成什麽事兒了。”
“無衣的妹妹一年前就嫁去了雅狄王府做王妃,還是珥界主親自主張的,諸侯聯姻而已,何況你我不是還沒成親。”楓岫笑道。
“呸,誰要和你成親。”拂櫻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扔在一邊的面具上,他眨眨眼,過去撿起來扣在楓岫臉上,“反正我在京中沒露過臉,這樣一來,不僅沒人認得你,也沒人認得我了。”他說着在楓岫面前蹲下身來将人背起來向山下走。
楓岫很輕的笑聲在林間回蕩,“你這面具真醜。”
“不許摘,否則扔你下去。”
“啧啧,你現在怎麽這麽兇,原來你可不這樣。”
“原來什麽樣?”
“溫柔如水甜美可人哎哎哎你別真給我扔下去。”
“……”
“拂櫻。”
“……”
“拂櫻?”
“……”
“小侯爺?”
“有話快說!”
“我很想你。”
“……嗯……”
……
京中,殢無傷騎馬一路直奔曾經的右丞相府,他接到調令歸心似箭,結果行到近前,卻見門口停着一輛馬車,馬車上是一口十分簡單的薄皮棺材,馬車旁邊站着一個丫鬟,兩眼通紅的等着裏面的人。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的人從門中大步而出,看着那個丫鬟和面前這口棺材,滿眼不可置信。
“大公子,小姐,小姐她……”那丫鬟一見無衣師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放聲痛哭。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