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毀局

葉雲端進門的那一瞬間，整個辦公室的視線都挪到了她身上。本來就難受的葉雲端也馬上擠了個笑容出來。

賀文幾不可見的皺了一下眉。

葉雲端落座後才發現會議室除了馬雲濤和賀文，還有徐晉。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她很清楚肯定是有事情發生。她打開筆記本，想聽聽他們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一室的嚴肅。

葉雲端瞧瞧的将手揉了揉膝蓋，她想肯定是磕破皮了。

聽了一會，葉雲端才理清了大概發生了什麽事情。原來是餐廳的一位主管有了飛單的行為。何謂飛單，就是有顧客來酒店吃飯，結賬的時候服務員将賬單打出來收了客人的錢。但是餐廳服務員将錢放進了自己口袋，将賬單撕毀。做餐飲的人其實心裏都有數，這種情況不少的。不被發現，那就相安無事。如果被發現，罪名可大可小。

而這次這位主管被發現恰好是總經理在整治餐廳和餐飲部的時候，就算是再小的事情，也已經變成了大事。

葉雲端知道，這些事情在徐晉他們眼裏不算什麽。放平時，給犯事的員工一張警告單就算了事了。可是對于一個外國人來說，那就是偷竊了。她望向坐在桌首的賀文，黑色的西裝灰色領帶，右手捏着筆，手腕處的袖扣熠熠生輝。

“人事部的意見。”賀文看向馬雲濤。

馬雲濤覺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這話怎麽說都不行。他只能折中想了個回答，“賀總，按平時的處理方法，我們會給該員工警告單以觀後效。但是這次如果總經理有別的處理方法，我們人事部肯定也支持。”他說完後又看了葉雲端一眼，然後閉上了嘴。

賀文看向徐晉，“你覺得呢？”

徐晉滿臉愁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現在自己所管轄的部門又出了這事，他覺得離他辭職也不遠了吧。可是面對問話，他不得不回答，“全聽總經理安排。”

賀文放下手中的鋼筆，鋼筆和桌面發出很響的一聲，似乎打在了每個人心上，總經理生氣了？

“這就是你們處理問題的方法？出了問題都讓我解決？”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全部的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似乎，推脫是人的第一反應。

徐晉從來沒覺得日子有這麽難受過。或許是以前太好混了，過一天是一天，下面的事情交給下面的人自己處理，他只要簽簽字就行。對于飛單一事，他都知道。只要不被抓到，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這次，恰恰就是在這個時間點。他不敢說話，理虧。

賀文看向馬雲濤，馬雲濤硬着頭皮，“賀總，從我們人事部來考慮，開除這個員工是可行的。這個員工确實違反了我們酒店的規章制度。但是一切操作需按照高陽市的勞動法來操作。如果是開除員工，只能交給我們部門來處理，走人事流程。”

這個答案大概是賀文滿意的，他點了點頭。徐晉也似乎松了一口氣，馬雲濤解了他的難題。可是馬雲濤在在心裏是叫苦連天，他又要做惡人了。

“雲端，我想知道一下你對這個員工的評價。”

葉雲端看向賀文，笑了一下。心裏開始腹诽，總經理，你可真是高人。惡人都讓我們人事部來做了。今天這個出事的主管，就是這個月她值班那晚在餐廳發生事情時缺席的那位。葉雲端想，難不成那晚總經理也在餐廳？他都看的了？再看看對面坐着的徐晉，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總經理可真老奸巨猾。

“總經理，每一位員工入職前我都會做員工背景調查，每位員工入職時我們也需要他交無刑事犯罪證明。所以該員工的品行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當然，我在人事部，他在餐飲部，平時交集不多，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猜，工作嘛，總歸是可圈可點的。”

葉雲端的一番話毫無漏洞，馬雲濤心底暗暗贊嘆了一下。

賀文笑了笑，似乎沒打算放過葉雲端，“我入職前去過餐廳用餐。當晚發生了一些事情想必葉經理當天值班應該也很清楚。那天事後，我讓岳陽查過這個不在崗的主管，就是今天發生事情的這一位。你還是覺得他沒有問題嗎？”

葉雲端的心沉了一下，總經理已經從“雲端”改成了“葉經理”。她看了眼岳陽，岳陽和她搖了搖頭，葉雲端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但她知道了，值班那晚，除了在前臺她見過賀文和岳陽，連在餐廳他們也遇到過。怎麽什麽事都讓她碰到了！

她硬着頭皮，“賀總，值班當晚是事發突然。況且您也明白，這是客人在故意找事和刁難。我們的員工沒有錯。”

“那你覺得這位主管如何？”

葉雲端越來越清楚了，總經理今天一定要聽到她嘴裏的評價。她轉頭看向徐晉，“那我想先問一下徐經理，你們餐廳的在崗員工的用餐時間是什麽時候？”

徐晉知道，他的事情沒完了。“一般是餐廳營業前。有時候我也允許他們在餐廳營業後輪班去吃飯的。”

葉雲端點點頭，“當晚我值班，餐廳一位客人故意找事。餐廳的小姑娘找不到主管，所以聯系我。我去處理事情的時候才知道這位主管去吃飯了，電話聯系不到。吃飯輪崗，可是當晚沒有在崗的主管，連領班都沒有。只有幾個服務員，其中還包括了實習生。”

葉雲端四兩撥千斤的将那晚的事情闡述了一般，她覺得如果賀文再逼她，她也只能當惡人，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出她對這個主管的看法了。

還好還好，賀文似乎放過了她。

“你覺得如何？”賀文看着徐晉。

徐晉覺得這時候他要是能暈過去該多好。

賀文沒等他回答，繼續看着葉雲端，“雲端，我想知道一下餐廳主管的編制和在崗人數。”

葉雲端大腦飛速轉動了一下，“編制五個，實際在崗五個，處于滿編狀态。”

“人員全滿的情況下，你還有什麽理由？每一次讓你找出餐廳的問題，你的答複只有一個，就是缺人。其他崗位先不提，餐廳主管是處于滿員的，為什麽有沒人在崗的情況？為什麽連主管也會發生這樣飛單的事情？是你們人力資源部招的人有問題？還是你們餐飲部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賀文的話算是說的很重的了，他直接否認了餐飲部。他的臉是嚴肅的，那雙眼睛深邃卻讓人看出了他糟糕的心情。他說中文沒有說英文時那樣快，可是每一個字都是擲地有聲。看着他的睫毛垂了下去，葉雲端的心情好像也低落了起來。

“犯了錯不要緊，我們可以給機會，讓他反省讓他改。但是我決不允許包庇，包庇一個人的錯誤是将那個人的錯誤養的更大，對我們酒店是隐患，對于他個人更是大問題。好的工作培養好的人，好的員工做出更好的工作，你們不明白這些嗎？”賀文開始用英文，一連串的話讓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可是誰也反駁不了他的話。

賀文是酒店的總經理，是最高的決策者。對于開除一個員工，那只是他張張嘴的事情。可是他并沒有，他将相關人員都召集到一起，大家一起商量的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回答他的不是推卸責任就是模棱兩可的回答。原來，他的初衷不是開除誰。原來，他是在心痛這個酒店的龌龊和人心的龌龊。

“對于這個員工，交給人事部處理吧。如果他想留，那就給他機會。如果他想辭職，我們就放他走。但是一旦離職，Meier集團再也不會錄取他。因為留下，那是說明他願意改過，如果離開，那他的本性我們誰也改不了，去了哪還是會做一樣的錯事。”

對于一個自身沒有要求的人，賀文不再需要。

葉雲端很震撼。這是賀文來酒店後做成的第一件事情。原來，在酒店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之外，他還有着一顆心懷所有員工的仁濟之心。葉雲端知道，賀文不是生氣，他只是無奈只是心痛。

賀文似乎累了，揮了揮手示意散會。葉雲端這才發現玻璃窗外已經天黑，擡手看了下手表，已經下班快半個多小時了。

等她反應過來，馬雲濤和徐晉已經離開。她一邊匆匆收拾了東西，一邊思考着讓自己上來的原因，就是因為那晚恰好她值班？

正要起身才發現腳腕出傳來的痛感。她皺着眉，剛起身又跌坐了回去。本來低頭的賀文轉頭看向她，“摔跤了？”

葉雲端看向賀文，竟脫口而出一句：“你怎麽知道？”

賀文露出一個笑容，而這個笑似乎将整個會議室的低氣壓揮之而去。

“你進來的時候我看到你的膝蓋上一片紅，你的走路姿勢有點別捏。我猜的。”賀文耐着脾氣解釋。

葉雲端點了點頭，臉有點發燙。

“還能走路嗎？”賀文問，他看了一眼葉雲端的腿，膝蓋處似乎還帶了點血跡。

葉雲端笑了笑，“可以的，沒問題。”

“岳陽。”賀文喊了一聲旁邊站着的岳陽。

岳陽走過來攙着葉雲端，“今天走急了吧，沒人催你，以後慢慢走，每一步都踩穩了。”

就算剛才摔跤葉雲端也沒哭，可是岳陽的話卻讓她鼻子發酸。岳陽的話，就像自己的家人，平時聽着覺得像是唠叨，可是這唠叨卻讓人變得柔弱。有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葉雲端似乎忘了被人關心呵護的感覺了。

賀文對于葉雲端的一舉一動似乎都看在眼裏，“高跟鞋穿着走路容易摔跤，就換低一點的。”

“還不都是你害的。”葉雲端低頭咕哝了一聲，說完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頭。但是她的話一字不落的進了岳陽的耳裏。他笑了一下，沒說什麽。稍微遠一點的賀文沒聽清，他的眼淚只有對面那個小女人淚汪汪的大眼。

“讓岳陽送你下去吧，如果不行就別開車了，去醫院。”說完，賀文轉身離開了會議室，沒人知道，其實他離開只是不忍心看着那張臉。

不過葉雲端的情況也倒好，岳陽直接将她送去了酒店醫務室。值班的高醫生還在，幫她擦破皮的地方消了毒貼了紗布，腳腕處噴了噴霧。當高醫生把葉雲端的絲襪剪下來的時候，血和絲襪早已凝結，撕開的時候葉雲端一聲沒吭，只是掐着岳陽的手，狠狠地。

岳陽不明白，為什麽葉雲端是那麽隐忍的一個人。似乎看不出她的情緒，似乎是她将所有情緒都隐藏了起來。痛，不說。累，不說。給人的感覺永遠是工作專業的，是上進的。可是他沒錯過自己叮囑她的時候那瞬間湧上眼眶的淚水，明明難受，卻把眼淚逼了回去。他更知道她緊緊抓着自己手臂，痛卻悶聲不吭。

為什麽要将自己的真實心情封藏起來？為什麽在人前總是一副女強人的樣子？

“還能開車麽？不行的話等我上去收拾一下再送你回去。”岳陽問。

葉雲端搖了搖頭，“又不是什麽大事，我可以的。”

岳陽也沒繼續說下去，他猜像葉雲端這樣的人，估計只喜歡點到為止的交流吧。他笑了笑，“雲端，這幾天就穿低一點的跟吧，雖然是酒店的制服，但是現在你受傷了，沒人說什麽的。以後，總經理讓你上去你也別着急，不要跑，再急他都等得了。”

葉雲端點頭，她看向岳陽，這個男人總能讓她覺得很溫暖。“岳陽，你覺得為什麽今天總經理會讓我上去？其實今天這事和我沒關系啊。”

“這不正好你那晚值班嘛。”

“哦。”

“其實雲端，總經理其實是想讓你說對那個主管的真實評價的。”

“可是我……”

“你一定不想得罪徐經理吧。”岳陽搶先回答。

葉雲端點頭。

“那為什麽不幫總經理？寧願選擇徐晉。”

葉雲端被問的啞口無言。

“雲端，如果你不幫徐晉，選擇說實話，總經理不會那麽難做。再說明白點吧，雲端，其實總經理并不是只想處理那個主管，只是徐晉早已經是總經理的目标了。徐晉來酒店多久就混了多久，這樣的人，留着也沒用了。”

葉雲端的心沉了下去。她明白了，都明白了。主管犯錯畢竟是主管的事，只能給徐晉一個管理疏忽的罪名，畢竟不是徐晉自身的緣故。賀文想讓她說出對那個主管的真實評價，其實也是揭發出了餐飲部的漏洞，漏洞才是抓住徐晉的把柄。徐晉不能怨恨葉雲端，因為那晚她值班，說實情而已。葉雲端更明白了，是自己毀了賀文的那個局。

她看着岳陽，“岳陽，我明白了。謝謝你沒有對我隐瞞。徐晉這個人平時渾水摸魚慣了，別說別的部門，就是他自己手下的人都看不慣他。既然你都告訴了我，我會留個心眼的。那我也和你提個醒，你可以告訴總經理，徐晉的合同快到期了。”

岳陽眼睛一亮，明白了。

葉雲端覺得還不夠，“如果總經理不方便，那就交給我。續簽合同需要考評，換換考評方式就行了。”績效雖然不是她的主業，但都屬于人事，她多少也了解一點。

高陽邁耶酒店的合同續簽考評一向都是簡單的，只需上級來評價。這樣的考評方式單一，考評結果也不全面。如果真的需要，可以動用績效考評方法，使用360度績效考評方式。何謂360度績效考評，就是結合上級、下級、同事、客戶以及自我共同來評價該員工。這樣的考評方式更加具體全面，也更加公正。而徐晉，不得人心，估計通過評價的可能很少。所以，不需要總經理抓他的把柄，交給人事部就行了。

岳陽明白了葉雲端的意思，他突然間覺得，他家總經理沒看錯人。何謂對的人，估計就是葉雲端之于賀文吧，得力助手就是對的人。

葉雲端最終還是自己開了車回家。但是她覺得好累，仿佛自己進了一個漩渦，她不知道卷進這個漩渦是好是壞。可是那是工作，她無力反抗，誰不是為了生計在不斷的妥協。賀文那麽輕易的就讓她進了那個漩渦，憑什麽？為什麽她竟然覺得害怕？

一路糾結。而在她将車停好的那一瞬，葉雲端終于忍不住，腳上傳來的痛楚那麽清晰，她趴在方向盤上，忍不住的流了眼淚。

今年的春天怎麽還是那麽冷。